兩條人影從小巷的另一頭趕來。
他們都是修為不弱的高手,前一刻尚在巷子的遠處,一個呼吸之后就已出現在血腥滿地的兇案現場。
徐少鴻皺著眉頭打量地上猶在抽搐的無頭尸身,道:“這人剛死,兇手一定還沒走遠。”
跟在他身后的「鬼刀」段如晦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興趣。在這種地方,每天類似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
徐少鴻分析道:“這是一樁仇殺案,兇手武功極高,手段極其殘忍…”
段如晦忍不住打斷:“徐兄弟,現在不是斷案的時候,快去帶我拜見兩位菩薩吧!”
“是,是。”徐少鴻撓了撓頭,“對不住,老毛病了…”
午后的陽光如此美妙,可惜有的人只能在地獄里緬懷了。
茶鋪。
平等王和乾達婆相對而坐,靜靜對飲。
忽然兩人心有所感,一齊起身南望。
一襲翠色衣裙的少女,從視線的盡頭處款款行來。
她手中提著一個人頭,一路往下淌血。
平等王和乾達婆兩人窺見那人頭的模樣,眼神同時發亮。
那赫然是他們日思夜想的,晨曦余孽的頭顱。
但當那頭顱拋過來的時候,兩人心中同時警兆大作。
江晨挾持了雪荼靡,由南轉向東面出城。
當然,由于他身軀乏力,所以只能仰仗雪荼靡背著他。
雪荼靡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即使背了個百多斤的男人,步伐依舊輕盈,一路飄然而行,腳下未留痕跡。
離城郊走了三里地,迎面一對夫婦牽著一個稚童走來。
那稚童看清江晨兩人的姿勢,仰起小臉叫道:“爹爹,娘親,你們快看!有個大姐姐在背著男人私奔呢!”一面說還一面拿手指頭指著江晨這邊。
清脆的童音讓四人都不由尷尬異常。
那婦人急忙拽住小孩,呵斥道:“胡說什么,別亂講話!”
小孩被母親抱起來,又被當爹的瞪了一眼,便不敢說話了,但一雙清澈的眼珠子仍好奇地在雪荼靡身上打轉。
雙方錯身而過之后,江晨聽見那小孩又開口道:“爹爹,娘親,你們當初是不是也這樣從家里跑出來的?”
這個問題嗆得男子連連干咳,婦人也有些臉紅,抱著兒子哄道:“文兒,你還小,這種事情爹以后再告訴你。”
“為什么要等到以后啊?我現在就想知道!娘親當初也是這樣背著爹爹私奔,然后才有了我嗎?”
“錯了錯了!是爹背著你娘!”男子忍不住道,“你娘當時趴在爹肩膀上哭了大半夜,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爹就背著她一直往西走…”
提起當年得意往事,男子聊性大發,不過被夫人掐了一下手臂,才訕訕住口。
一家三口的談話,自然一字不漏地落入江晨兩人耳中。
雪荼靡抿著嘴唇笑了笑,柔聲勸慰道:“小哥哥,這些閑言碎語你不要往心里去…”
江晨道:“我當然沒有往心里去。”
雪荼靡道:“小哥哥若是心里不痛快,不妨跟奴家說出來,奴家或許可以開解一二…”
“沒那閑工夫。”江晨道,“你趕緊找一個去處,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讓我躲一兩天。”
雪荼靡試探著問:“小哥哥,你身上的傷很重嗎?”
“當然,不然怎么要你背著。”江晨淡然道,“但是也請你放心,萬一我被仇家尋上門來,肯定也能拉著你墊背!”
雪荼靡見識過這位小魔頭擊殺紫衣煞神的場面,知道他絕非虛言恫嚇。
她擠出一個笑容,道:“東邊十三里外有一個山洞,我曾經在里面住過一陣子。我們往那里去的話,應該很難被人找到。”
“帶我去!”
雪荼靡的體力不足以一口氣跑出十三里地。兩人中途休息了盞茶工夫,然后才抵達她所說的山洞。
雪荼靡背著江晨走進山洞,忽然驚道:“里面有人!”
不消她說,江晨也聽到了洞里面傳出的人聲。
那是很多人在吵嚷,其中夾雜著一兩聲慘呼。
江晨微微皺了一下眉,側頭仔細聆聽,里面大概有二三十號人,大呼小叫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他不滿地道:“你不是說這里很難被人找到嗎?”
“很久沒來了,這群混蛋不知道是從哪里鉆出來的…哎呀!我東西埋在里面,不能讓他們挖走了!”
江晨拽住她的胳膊:“算了,別理會他們,我們換個地兒。”
雪荼靡卻死硬地要往里走,說道:“不行,那東西很重要,一定不能讓他們找到。”
江晨惱怒地想,現在你已經被我挾持了,還敢不聽我的話,到底有沒有把本少俠放在眼里?
但這時雪荼靡已經邁過荒草和藤蔓,走入了洞穴深處。
轉過一塊大石,前方是一片空地,
四周洞壁上掛著火把,將道路照得通明。
從這情景看來,那伙人霸占這塊地盤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前方喧鬧的聲音愈發清晰地傳來。
“老劉,你別弄死了!”
“放心,自然給你留一口熱的…”
江晨一聽這里面絕不是什么好事,但那伙人估計興致正高,不會注意到外面的腳步聲。
他低聲道:“別胡鬧!你不想活了嗎?給我老實呆著!”
雪荼靡說:“要是東西丟了,我寧可去死。”
這女人恃寵而驕,任性慣了。
江晨嘆了口氣:“給你一盞茶的時間。”
步入腹地,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多名大漢圍在一起,中間擺放著幾口箱子,幾名頭領模樣的人正在清點戰利品。
另一邊的空地上躺著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已經奄奄一息。
那些人穿著胡亂拼湊的盔甲,持著各式兵器,看起來花里胡哨的有些滑稽,但身上染著鮮血,模樣都十分兇狠。
這群人一看就是一伙強盜。地上躺著的兩名女子應該是被擄掠至此的女眷。
雪荼靡剛一出現,遠處正清點箱子的一人立即有所感應,抬頭冷電般的目光朝這邊掃了一眼。
那人蓄著鋼針般的短須,面相兇悍,不怒自威,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是修為有成的高手。
他看清雪荼靡的模樣,嘿地一聲怪笑:“我當是哪個不長眼的蟊賊撞了進來,原來是段家嫂嫂!大嫂又跟段老哥鬧別扭了?后面這位…是你的新相好吧?”
他這一開口,其他強盜們才注意到新進來的兩人,有人雙目頓時放光,咽著口水道:“我早就聽說段家嫂嫂姿色勾人,今天一見,才算是開眼了!”
“那小白臉是誰?怎么還要女人背?”
“操勞過度,傷到腰了吧,嘿嘿…”
群盜七嘴八舌,說出的自然是不堪入耳的粗鄙言語。
被這么多人看著,江晨也不好意思還賴在雪荼蘼背上,拍拍她肩膀道:“放我下來。”
雪荼靡松手讓江晨下來,但發現他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左手不肯放開。
她低聲道:“你松手,一會兒可能要打起來。”
江晨道:“我知道。”
“那你還不放手?”
“我給你壓陣。”
“壓陣也別抓我的手!”
“不放。你見機行事。”
江晨認定了不能放手,他并不在乎這里的一群強盜,只擔心雪荼靡一個人跑回去報信,自己這會兒真未必追得上。
短須黑衣漢子咳嗽兩聲:“大嫂這會兒還跟小白臉卿卿我我呢,就不怕莪告訴段老哥?”
雪荼靡視線自群盜臉上一一掃過,在那短須黑衣漢子身邊,另一個黝黑高個的刀疤壯漢亦是氣勢不凡的高手。
雪荼靡目光在黑衣漢子和刀疤漢子之間停留,沉聲問道:“無間鬼王,飛天蜈蚣,你們兩個竟然混到一起了?哪個是當家的?”
她眼前的這兩個人,可不是普通的盜賊頭目,而是“一魔雙刀四劍”中的四劍之二,劍法超群,在沙丘江湖上赫赫有名,一個據說曾刺殺過黑水城主,另一個曾盜過黑劍圣寶庫,想不到竟然在此地落草為寇。
黑衣漢子「無間鬼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大當家的,大嫂有什么指教?”
雪荼靡道:“我以前在這洞里埋了些寶貝,你們有沒有人看到過?如果有人找到了,請把它歸還給我。”
大當家「無間鬼王」好奇道:“是什么樣的寶貝?”
“一顆珠子,通體漆黑,摸上去冰涼,放得久了還會生出霧氣。”
“聽起來是個好寶貝啊!”
雪荼靡道:“這顆珠子對我有特殊意義。如果當家的肯物歸原主的話,小女子不勝感激!”
她說著屈膝盈盈一福,顫巍巍的樣子惹來無數吞咽口水的聲音。
刀疤漢子「飛天蜈蚣」插嘴道:“你想怎么感激?”
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雪荼靡。
周圍有人起哄:“二當家的明知故問,還能怎么感激,當然是以身相許了!”
“不好不好,聽說那個「鬼刀」醋勁大得離譜,不好對付啊!”
“管他什么鬼刀神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哈哈…”
陣陣邪笑聲中,雪荼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大當家揮了揮手,待吵鬧聲平息,道:“大嫂請放心,我跟段老哥是老相識,定然不會私吞你的珠子。”
他環顧四周,嗓音拔高,叫道,“你們誰拿了大嫂的珠子,趕緊送出來!”
眾強盜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說話。
大當家又問了一遍,還是沒人應聲。
雪荼靡目光又一次從眾強盜面上掃過,只見不少人也正直勾勾盯著她,臉上都是一副垂涎三尺的神色。
大當家道:“
兄弟們都不說話,那就是沒人找到那顆珠子了。請大嫂寬限一段時日,大伙兒一塊兒幫忙再找找…”
雪荼靡搖頭道:“我倒是想多給你們一點時間,可惜,有人不答應。”
“是段老哥不答應,還是這小白臉不答應?”
雪荼靡輕吐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既然你們不肯承認,還是我自己找吧!你們都滾出去!”
這話引得一片哄笑。
“這娘們膽兒不小!敢讓我們滾出去!”
“嘿嘿!她這么不講禮數,那就讓她一個個領教兄弟們的厲害!”
“先把她旁邊的小白臉扒了皮,看她心不心疼…”
大當家陰沉一笑:“大嫂可要想好了,我這一寨子兄弟都是粗人,動起手來沒輕沒重,萬一不小心傷到了你,那可不太好向段老哥交代啊…”
雪荼靡冰涼的目光掃了江晨一眼,低聲道:“你松手,要開打了。”
江晨微微一笑:“對付這群螻蟻,不用講什么江湖規矩,一只手即可。”
二當家忍耐多時,這會兒終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大哥,讓我去教訓她!”
大當家搖頭:“不急,先讓兄弟們試試深淺。”
他揮一揮手,眾強盜得了號令,摩拳擦掌地從三方合圍上前。
這群強盜,各個手持利刃,目光灼熱,如狼似虎。
持鬼頭刀的,拿哭喪棒的,使斧的,用鉤的,玩飛爪的,嘿嘿怪笑著逼上來。
“嫂子,我看你身后那位小相公氣虛體弱,路都走不穩,肯定不中用,你不如跟著咱大哥算了!”
“是啊,俺們二十多號兄弟,都年輕力壯,血氣方剛,保管讓嫂嫂滿意!”
污言穢語,一聲聲往雪荼靡耳中鉆來。
她面無表情地注視前方,旁邊靠得最近的一個強盜悄悄從她視線的死角處沖過來,探出手想占一把便宜。
雪荼靡的手終于動了,她隨意往上抬起手掌,正正撞在了那個強盜的手臂上,卡啦一聲,就將那強盜的肘關節撞得彎折過來,淫笑聲變成了哭爹喊娘的哀嚎。
其他幾名強盜一見這娘們不好對付,急忙提刀舞劍合攏過來。
雪荼靡躲過一記鐵棍,猝然旋身,飛腿一腳踢出。
那腳踝擊中左邊一名強盜的太陽穴,霎時就飆出了紅色的血花。
跟在后面的四名強盜,眼睛全紅了。
雪荼靡從容落地,只聽呼的一聲,一名強盜甩出一支飛爪砸向她腦門。
另一名使刀的強盜矮身撲來,鬼頭刀帶起森森寒芒,疾如旋風般向她下盤砍去。
其余兩個使劍使斧的強盜,也分別從兩旁包抄而近。
雪荼靡落足未穩,左手又被江晨牽著,在四種兵刃交逼之下,縱有再高的身手也很難施展得開。
她先一低頭避過飛爪,右手長袖驟然像是吸足了空氣,膨脹得鼓鼓囊囊,一擺衣袖就卷起一陣兇猛力道,將鬼頭刀帶偏。
繼而她足尖一點,另一只腳飛踢而出,正踹中那使鬼頭刀的漢子的下方。
那漢子頓如遭重錘轟擊,口吐白沫倒飛回去,撞在后方一強盜身上,兩人都成了滾地葫蘆。
旁邊使斧的強盜以為有機可乘,斧頭剛剛揚起,只覺手腕一麻,一把板斧已經到了別人手上。
然后,只見斧光一閃,這一把板斧便砍上了他的胸膛。
轉眼間,合攻上前的六名強盜只剩下最后一個使劍的。
他也是這幾人中武技最高的一人,一劍刺出,劍芒凌厲,襲面生寒,也算有幾分看頭。
但雪荼靡只是一抬手腕,就將劍勢磕開。緊接著一道凄厲的風聲閃過,那使劍之人便已身首異處。
一個嬌滴滴的美艷女子站在血泊里,手拿一柄往下滴血的斧頭,另一條手臂還被旁邊的白衣少年緊緊握著,這情景看起來十分不和諧。但它就是如此真實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本來往前湊的強盜們都不禁停下了腳步。
大當家臉上已經不剩半點笑意。
他本以為雪荼靡只是仰仗「鬼刀」的庇護,沒料到這小娘皮本人也是個十分棘手的高手。
他使了個眼色,二當家「飛天蜈蚣」握劍上前,剩下的強盜也不敢大意,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逼近。
雪荼靡道:“把珠子還給我,我馬上就走。”
“你不必走了!”二當家嗆啷一聲拔劍出鞘,雪亮劍光映上雪荼靡面孔,使得她的瞳孔不由縮小了幾分。
僅看鋒芒,就知那是一支削鐵如泥的寶劍。
如果用手中的斧頭跟那支寶劍對砍,恐怕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而且「飛天蜈蚣」身為沙丘“四劍”之一,他的劍法之凌厲,雪荼靡也是聽說過的。
若在平時,雪荼靡還可倚仗身法與之周旋。然而現在…
她微微偏過頭看了江晨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要是不放手,我 們都得死在這里。
江晨嘴角牽動了一下,左手慢慢放在腰間劍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