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抬起頭,冷冷看著乘風懸浮在半空中的景峰。
“老陰狗!我們之間的新仇舊恨,今日在此一并了結吧!”
景峰漂浮在魔性凸月下,冷寂的目光穿透了血氣的阻隔,深深落在江晨臉上。
“那就…如你所愿!”
景峰一口咬破舌尖,口腔中滿是腥咸的味道,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借助一件異寶,景峰也能短時間內激發出數倍的戰斗力,但也需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首先要承受的,就是胸腔中五內俱焚、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短短一彈指的時間,景峰像是經歷了數百年之久,沒有暈厥,卻幾乎想要發瘋,背后被大量冷汗浸透,濕淋淋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他仰面張嘴,放聲怒吼:“瘟狗崽子!含鳥猢猻!你毀了老夫一生的心血!老子要親手送你下地獄!”
隨著景峰的咒言,他腳下出現一個由無數精妙線條、符文組成的法陣,虛浮在半空,一圈白茫茫的寒霧自其中浮起,盤旋上升,冰晶圍繞著他的軀體飛舞,為青色道袍鍍上了一層晶瑩的光芒。
風聲、鳥鳴戛然而止,天地陷入一片沉寂。
片片雪花忽然自虛空中凝現,晶瑩的光澤旋繞在景峰周圍,一朵一朵如絮飄零散落。
江晨明顯感覺到天空中景峰的氣勢又上升了一層。
江晨持劍上前,凜冽的狂風撲面,酷寒侵襲而來。
“練氣七階「吞日」?是偽境吧?”
江晨仰著臉,注視著天空中飄灑而下的朵朵冰花,忽而冷冽一笑,“最后的賭注都押上了嗎?那就讓我看看,你能掙扎多久!”
遠處地面上觀戰的眾人,只覺得光線忽然一亮,視野中一片亮晶晶的東西,卻什么也看不真切。
空氣凝固而沉重,讓人覺得格外壓抑,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能聽到自己體內血脈搏動的聲音。
那聲音如擂鼓一般,咚咚咚,越來越響。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也被那寒意壓得胸中血氣翻涌,心頭浮躁。
那便是景峰的「吞日」氣息!
身為練氣士,景峰以異寶強行提升法力,憑借隱秘咒法短暫繞過了生死障礙,勾連大道,抵達七階!
冰之道法順應他的心意,將方圓十丈的空間構筑成寒冰的領域。
極度濃郁的冰系靈元波動于空中肆蔓,地面上凝成了一層淡藍色的結晶,冰花繚繞之間,溫度降至零點以下,草木叢林俱都結冰凝固,不知有多少生靈就在沉睡之中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寒冰誅殺湮滅。
剛剛走入戰場的衛吉迎頭被寒冰侵襲,半個身子都開始凝結冰霜。幸好他見機得快,及時退開,否則難逃變成冰雕的下場。
他不得已退回林曦身邊,慚愧地道:“抱歉,那兩位七階強者之間的戰斗,我插不上手。”
“嗯,我看見了。”林曦捏著粉拳,眼神冰冷,心中惱怒不已。
果然如江晨所說,景峰那條瘋狗,一旦發起瘋來,完全喪心病狂,根本不顧及任何人死活。
可恨她的神通「言出法隨」無法動搖七階強者的意志,否則她非要叫景峰自刎謝罪不可!
“小姐,這里危險,請往后退!”衛吉擋在林曦身前,抵御著前方擴散開來的霜雪寒氣,側著頭沉聲說道。
林曦牙關打顫,嬌軀在嚴寒中瑟瑟發抖。
她向前一步,朝遠處的江晨喊道:“江少俠,你無需跟他硬碰硬!景峰的寒冰令牌只能維持三十息的時間,之后就會陷入嚴重的虛弱狀態!你只要跟他慢慢周旋…”
她的聲音傳遍全場,也惹來了眾人驚異的目光。
這位大小姐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立場,不顧顏面地完完全全地站到了江晨那一邊?
林曦感受到所有人復雜的眼神,但她不再猶豫,繼續道:“他的六階「采月」境界也是有隱患的…”
一股寒風襲面而來,令她打了個哆嗦。
這是來自景峰的警告。
在這場沒有退路的戰斗中,景峰已經被逼到了絕處,別無選擇。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哪怕是林大小姐,甚至她身后的那條老黑狗!
林曦口舌漸漸僵硬,即使有衛吉護在身前,也覺得有些不支。
在半空中飄飛的冰粒還沒有臨身,酷寒凝結出的霜花就已爬上了她的脖頸,串成一條鎖鏈纏住咽喉,徹骨酷寒往體內滲去。
她面部漸漸變成一派烏青之色,心知自己無法再堅持,只好在衛吉的護持下一步步往后退去。
哼,若非跟高晴雪有約在先,早知如此,真應該把蘇蕓清也帶過來…
笛聲忽然再度響起。
原本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依依,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眼瞳中重新煥發了神采,盯著那道血色人影,又一次吹奏起葬魂奪命的曲調。
“難聽死了!”江晨冷哼一聲,抬手朝這邊拍出一掌。
盡管遙隔十余丈,但凌厲如刀的掌風劈空而來 ,激得空氣一陣扭曲,形成了無形的炮彈,帶著死亡的氣息沖到宋依依面前。
宋依依慌忙就地一滾,勉強避開掌風。
只聽后方樹林里傳來一連串“喀喀”的枝葉折斷的響聲,不知有多少枝葉被掌風擊碎,開辟出一條通道來。
若是被這一掌打實了,血肉之軀恐怕也會如朽木一般碎裂。
僅僅勁風就擁有如此強橫的破壞力,這種力量,便是凌駕于凡俗眾生之上的玄罡之境!
人們從驚懼中回過神,看見宋依依正從地上撐起身子,一只手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滲了出來。
她盡管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可在用衣袖擦拭嘴角血跡之后,仍執著地把笛子放在嘴邊,閉上眼睛吹奏起來。
笛音悲澀凄涼,如女妖夜泣,如老猿悲鳴,無比痛苦而絕望。
林曦不耐煩地道:“讓這賤婢閉嘴。”
“是!”
林水仙走上前去,伸手捂住了宋依依的嘴唇。
“依依,別吹了。你已經盡力了,別再勉強…”
其實林水仙心里多少是有點怨氣的——宋依依來投奔她的時候說得好好的,只求一個棲身之地,絕不奢望報仇。結果現在又摻和到江晨和景峰的恩怨之中——那可是神仙打架,萬一賭錯了,能有她的好果子吃嗎?
林水仙根本不想趟這灘渾水,雖然江晨曾經跟她也有點小過節,但她已經被江晨打怕了,也不敢有什么報復的念頭,只求抱上林家這條大腿,去攀高枝享受榮華富貴,恨不得跟過去的自己切割得干干凈凈,哪還顧得上那點小恩怨。
現在宋依依跳出來鬧事,把收留她的林水仙置于何地?她是林水仙帶進隊伍的,當初林水仙以為林曦不會邀請江晨才收留了宋依依,還替她隱瞞了身世,結果宋依依又搞這一出,有沒有替她這個閨蜜想過后果?林家小姐又會怎樣看她?
抱著將功補過的心思,林水仙另一只手去搶宋依依的笛子。
但宋依依拼命掙扎,兩人扭打在一起,扯頭發撓臉蛋,摔在地上滾了一身泥巴。
林曦看到自己的兩個侍女如此出乖露丑,也覺得臉上無光。但眼下還沒空理會這兩個賤婢,另一邊的戰況更牽動她的心神。
白霧中的江晨也是在此時發起了攻擊。
他一身赤紅,手中長劍亦被血氣浸染,劃出道道赤色光芒。
腳步聲過,殘留一連串悶雷般的咆哮,一路沖開冰雪的阻攔。
迫近景峰身前兩丈范圍時,江晨腳步在地面上重重一踏,整個地面都發出一聲沉悶的顫鳴,他的身軀高高躍起,化為一道血色疾影,轉瞬掠過兩丈高空,劍光如電,從景峰的身軀上一透而過。
“呯”的一響,景峰的身軀如同琉璃人偶般炸裂開來,變成一塊塊冰塊向四周飄散——原來那只是一個虛假的寒冰人偶!
江晨一擊無功,急促轉身,兩腳在飄散的冰塊上連連踩踏,身形快速變換位置,躲過五六根冰刺的襲擊,再度找準了景峰的位置,提劍竄入白霧之中,揮出大片血色劍影,只聽叮叮叮一陣銳器碰撞聲,全都打在襲來的冰矛、棘刺上。
而景峰的氣息借著這個機會朝更高處退去。
江晨人在半空,周轉不便,即使他力量再怎么強大,也只能借助四散的冰雪碎片來改變行動方向。
而景峰則御風而行,進退自如,從容應對。
雖然同是七階境界,但「吞日」練氣士的攻擊手段要比「玄罡」武者豐富得多!
幾次試探后,景峰加快了咒法施展節奏,愈發澎湃的冰霜之浪接踵而來。
江晨身前的空間完全化為冰雪之海洋,驚濤駭浪在酷冷的呼嘯聲中一波接一波堆疊撲涌,朝著他所在的孤島當頭砸下。
江晨呼吸凝窒,大片清幽汪藍的色澤傾時占據了視野。
只一瞬間,漫及軀體的極度冰寒仿佛就要將世界封凍終結。
‘找到了!’
江晨心里一聲大喝,在同一時刻,他也找準了景峰真身氣息所在的具體方位,左臂一揚,袖里匕首疾射而出。
當即就見景峰身前寒氣暴漲,那只匕首剛剛射到他面前,就被酷寒侵襲,刀身上眨眼間出現無數裂紋,隨即碰上一堵晶瑩的冰墻,好像是豆腐撞在鐵壁上,無聲無息地碎成了無數塊殘渣。
在絕對寒冷的領域中,即便金鐵亦會轉瞬腐朽。
江晨并不驚訝,也沒有時間驚訝。
寒冷刺骨的冰雪從四面八方壓迫著他的氣息,護體血罡搖搖欲墜,已有抵擋不住的趨勢。
江晨左手豎起,一記掌風劈出,一下子把鋪蓋下來的冰霜帷幕撕開一角,隨后身形一晃,閃入前方冰天雪地之中,化為一道朦朧的幽影,穿梭過茫茫郁郁的驚濤駭浪,迅速迫近了一大段距離。
二十多根冰矛迎面而來,密密麻麻,籠罩江晨身軀。
江晨冷哼一聲,將身前空間盡數扭曲,空氣狠狠震蕩了一下,所有冰矛都被折斷,碎屑迸濺,無一能貼近他身軀 六階神念激發的「空間扭曲」,已經能夠碎金斷鐵。即便景峰釋放的冰矛堪比精鋼,也紛紛折斷。
而這些迸濺的冰屑,反而又給江晨的沖鋒繼續提供了落腳點。他紅著雙眼,一路撞開無數冰霜,如離弦之箭直取景峰面前。
只剩七尺,卻也是最危險的距離。
景峰急促念咒,虛空中頓時凝現出一張冰屑構成的大網,將江晨前進之路完全封死。
江晨擎劍直上,左掌一記「空間扭曲」挑起冰網的中心,在喀吱一聲后撕裂了冰網。
未待他喘一口氣,忽然眼際一亮,抬眼只見無數冰刃冰矛在半空漂浮起來,目標直指正是己身。
這一次他與景峰只隔了五尺的距離,對于符咒師來說,這是最佳的施法角度。所以江晨現在所面臨的攻擊,是上下左右前后全方位的。
“唰——”無數銳聲破空,千百柄寒冰利刃傾瀉而下,雪白晶瑩之光照亮了陰沉天色,把江晨的身影埋沒在其中。
千百道銳物墜地的嚓嗑聲匯成爆炸般的轟鳴,涌動的霜霧和飛濺的冰屑將那塊方寸之地籠罩,鳴聲激蕩,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寒冰蓮花正緩緩綻放,又若數條大蛇盤踞絞動,其間殺意讓人望而卻步。
“轟轟轟轟轟——”
江晨的氣息急劇衰弱下去。
冰雪碎盡后,顯露出江晨遍染鮮血的身形。
他周身的護體血罡已經不復存在,在這樣硬碰硬的正面沖撞中,赳赳武夫終究比不上能夠調動天地之力的練氣士!
沒有了那層纏繞周身的血霧,他的面目顯得清晰起來,可以明顯看到他的皮膚表層因酷寒而蒙上了一層烏青之色。
但勝負還沒有分出來,因為現在他與景峰之間,只隔了三尺距離,唯一的阻礙只剩下一面冰墻。
那一面閃爍著鉆石般光澤的冰晶之墻,看似堅不可摧,或許是很多武者的噩夢。
但對于江晨而言,只需要輕輕一指——
空間,傷痕!
江晨伸出去的左手,正點在這面反射出驚心動魄的瑰麗光澤的冰晶墻上,五指并立,空間之力擠迫于刃尖沖鋒的頂點,一道清冷的光暈閃過,無聲的沖擊波紋四散濺開。
剎那之后,冰晶墻上便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裂紋,散如塵埃沙礫滑落一地。
生死就此注定。
躲在冰墻后面急促念咒的景峰,被「空間傷痕」的光暈掃過,左半邊身子撕裂開來,臉上的表情凝固,兩截尸體分別向下方叢林中墜落。
雙狼獵團大團長的氣息回歸于天地之間。
江晨與雙狼獵團的恩怨,至此全部了結!
江晨輕輕舒出一口氣,心神松懈下來,也跟著景峰一塊兒往下摔去。
他全身多處受傷,身體里沸騰的血脈力量也已散去,暫時喪失了「搬血」之力,跌回六階邊緣的體魄境界,而精神上的疲憊更是無法消除。
這是力竭的后遺癥,他已經快要油盡燈枯。
也許經此一役,他將來對于沸騰血脈的掌控會更強,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飄飄墜落的過程中,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聽著耳畔的風聲,卻有一種懶懶散散的感覺。此時最想做的,就是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剎,他靈臺忽然涌上一絲清明,想起自己正從數十丈高空中摔下來,如果不做點什么的話,就算是六階「搬血」體魄,恐怕也要受傷。
“噗通!”
“噗通!”
接連兩聲,都是從下方叢里中傳來,那是景峰的兩截身體先后落地,刮斷了無數枝葉,更激起雪花簌簌。
江晨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的意識愈發清醒了,濃郁的血腥味直透口鼻。
他咬緊牙關,勉力揮動幾乎麻木的軀體,在半空中翻了個身,踢到一根樹梢上,將一部分下墜之勢轉為橫向移動,只聽嘩啦嘩啦一連串脆響,撞斷了不知多少根樹木之后噗通一聲落地,在堅硬的冰面上滾了好幾圈,撞上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才停了下來。
他勉強抬頭看去,眼前好像是一襲翠色長裙,迤迤拖地,裙下只露出一雙精致的小鹿皮靴。
‘活下來了…’這個念頭閃過,他的意識在混沌中載浮載沉。
似乎過了一段很久遠的時光,耳畔的聲音漸漸清晰,雜亂的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怎么樣?不會死吧…”
“景團長的尸身找到沒有?”
“大部分都找到了,但左腳摔成了碎片,恐怕很難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