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往摘星樓的路上,凌霄摸了摸眉毛,道:“不知為何,老夫有種不祥的預感。”
江晨冷瞥他一眼:“在昨天晚上遇到我之前,你是不是也有這種預感?”
凌霄訕訕道:“我不是說你…我的意思是,這個案子,恐怕又要遇到麻煩了!”
“你終于肯承認這樁血案是摘星樓做的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這么一種感覺…”
凌霄的預感成真了。
這一回他們潛入摘星樓的過程,順利得讓人生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而當他們再度走進那間書房時,諸葛先生已經不在那里,房中空無一人。
地面上殘留著斑斑血跡,那張曾經放著墨竹圖的書案已經被劈成兩半,墻邊的木架也是千瘡百孔。
毫無疑問,書房里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斗。
有人先一步潛進這里,行刺諸葛先生?
江晨貼著墻根,仔細觀察木架上的那些瘡孔。
凌霄則在半邊書案旁蹲下來,用手指蘸了一點血跡,放在眼前盯了半晌,道:“是諸葛先生的血!”
他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味道。諸葛先生乃是當今有數的幾位劍道宗師之一,能夠僅憑一幅水墨畫就布下劍陣,困人魂魄。而摘星樓又是他經營多年的老巢,誰能在這里將他打傷?莫非,是有仙佛強者出手了么?
“結果如何?”江晨問。
“老夫再瞅瞅…”凌霄說著,將沾血的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瞑目回味片刻后,突然勃然變色,大呼,“他中毒了!血里有毒!”
江晨詫異地直起身子,正要向凌霄走去,突然聽見半空傳來“咔吱”一響,像極了機關開啟的聲音。他的臉色也隨之陡變。
無暇開口,江晨身形瞬間閃現在凌霄旁邊,右手在其肩膀上一搭一按,拽得凌霄凌空飛起,兩條人影如箭般朝門外射去。
“轟隆隆——”
整個屋子都震動起來,四面八方都傳來雷鳴般的響動,頭頂上屋梁簌簌顫抖,仿佛就要坍塌。
凌霄也反應過來,借著江晨的一拽之力踏空飛奔,兩人一前一后相差半個身位,速度不可謂不快,幾乎在剎那間就沖到門口。
江晨一掌推出,房門應聲而碎,木屑迸飛中,緊接著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江晨的手掌抵上了一個硬物。從那平滑堅實冰冷的觸感來看,貌似是——
鐵板?
居然用鐵板將房門堵死!
周圍墻壁的裂紋繼續擴大,兩人站立之處開始有碎石砸下。看這個趨勢,書房整個摘星樓,都將要崩塌了。
危急境況下,江晨掌力催吐,身前泛起白蒙光暈,「空間傷痕」毫無保留的刺入鐵板,鐵板上開始發出一連串急促密集的斷裂聲響,裂紋滲入三尺之深,終于透底。
三尺厚的鐵板!江晨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候腳下突然一空,地面竟往下沉陷進去。
而四周墻壁已經劇震欲裂,穹頂再難支撐,連帶著橫梁一起向中央砸下來,一副天崩地坼般的景象。
整個書房仿佛變成了一張野獸的巨口,從四周坍塌過來,正要將屋內的兩人裹緊嚼碎。
江晨深吸一口氣,在兩腳地面往下陷去的時刻,便將腳尖一轉,身軀倒折飛出,如魅影般貼上墻壁。
旁邊的凌霄手握貫入墻石內,手腕一晃一送,便如利刃切豆腐,如此鋒銳的劍氣哪是區區磚石能夠抵擋,當即只見半邊墻壁從中炸開,亂石迸濺之中江晨疾掠沖出,而后右腳在前方斷壁上一點,身形飄飛回轉,翩翩然掠上半空。
但見頭頂一片漆黑,繼房梁、磚石墜落之后,一塊完整的鐵板遮住了天空,轟隆隆地向下砸來。
去路已被封死!
江晨無奈之下,右臂挾著瑩亮的「空間傷痕」刺入鐵板中,身軀掛在上面,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不斷緩緩向下墜落。
“砰砰砰!”
劍光如瀑。
凌霄也是急了眼,在四周揮劍劈砍了一圈,皆是金鐵交鳴之聲。
他掌中寶劍可謂削鐵如泥,但碰上的全是百鍛精鋼,倉促之中也來不及開辟出一條通路,體內強提的一口氣更是將要耗盡,不得不攀附在墻壁上,喘著粗氣叫道:“這群龜孫子,想把我倆活埋在這里!連老巢都不要了,他們真舍得下血本!”
“他們很看得起你老人家。”
凌霄爆了一聲粗口,皺著臉道:“老夫昨天晚上才付了五千兩定金…”
“眼下你老人家的這條命,肯定不止五千兩!”
“說到底都怪你!要不是你小子強拉著老夫來趟這趟渾水,老夫哪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可憐我神劍門一脈單傳,今天就要斷絕于此!姓江的,老夫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會遇上你…”
江晨淡淡地道:“現在說這話未免太早了吧!”
“一點不早!過會兒被壓成肉餅,想說什么都來不及了!姓江的 ,老夫真恨不得把你劈成十八段,早就說了老子跟那個姓蕭的丫頭屁點關系也沒有,你非要屈打成招!這下好了,跟老夫一起下黃泉路,到了陰間咱倆再比劃比劃,看你是不是還能勝過老夫…”
在凌霄的咒罵聲中,地面逐漸下沉了兩三丈,終于到底。
而頭頂的鐵板卻繼續墜下來,若泰山壓頂,看那勢頭真要把兩人壓成肉餡。
凌霄高大的身材被壓得弓了起來,這時候也沒心思咒罵了,哭喪著臉道:“這下可好,連棺材錢都省下來了。想老夫縱橫一世,到頭來——”
“還沒到頭呢!”江晨喝道,“我給你解開穴道,你先撐三十息,我來打開出路!”
“哈哈哈!”凌霄放聲長笑,狀若瘋狂,“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不死心哪?哦,我知道了,你是不甘心死在我前頭,所以先叫我花光力氣,你好多活幾分鐘是不是?小子,老夫有三個字送你,做夢吧!”
“你再啰里吧嗦,神劍門就真要滅絕了!”
“去你娘的,老夫要是再信你,老夫就…哼哼,老夫就信你一次!”
凌霄嘶吼一聲,下盤立穩,雙臂上托,全身血管爆綻,如繃緊一張大弓,魁梧的身軀慢慢挺直,竟將上方不下于數萬斤之重的鐵壁生生撐了起來。
九階「無懈」武夫全力施為,狹小的空間里充斥著激蕩的狂風,形成了回流的氣旋。
江晨的衣衫被刮得獵獵作響,深吸一口氣后,雙掌如電探出,飛快地拍打在頭頂鐵板上,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如雨打琵琶般的脆響。
「空間傷痕」的威力自他掌心發出,滲透鐵板,帶起蛛網狀的裂紋,一直腐蝕到鐵板內部。
須臾,凌霄已汗如漿下,一張臉孔漲得通紅。
他突然感受到近處的一股無比強大的氣息從無到有猛烈爆發出來,剎時的劇烈氣機沖擊令他幾乎窒息,忙睜大眼睛望去。
只見黑暗中江晨全身綻放出熾烈的血色光芒,手臂上揮,拳頭以一道簡短的直線軌跡貫入堅硬的鐵板之中,仿若一條暴躁的赤色狂龍咆哮著撞擊在鐵板上,極致的高溫一擁而入,沉重的鐵鋼被貫串一個大洞,幾縷亮光從縫隙之后透漏進來。
一擊之后,江晨抽回拳頭,再度躬身蓄勢,渾身血光大作,張開嘴來嘶吼一聲:“開——”
伴隨著清越的裂響,血罡澎湃迸射,震動得周圍空間也如水波似的蕩漾起來。
在那一聲“開”字余音未絕時,磅礴的血氣匯聚成一朵丈余高的巨大金色蓮花,千百瓣花蕊隨著江晨激涌的心緒盛怒綻開,每一片花瓣都蓄含著降魔釋厄的威力,光焰構筑成七層浮屠塔,就見這片空間再也無法容納如此強盛的力量,上空鐵板在一聲刺耳銳鳴中,被那個血罡環繞的人影一舉沖了出去。
凌霄瞳孔急劇收縮,來不及感慨,心念電轉間,他已縮回雙臂,俯身沖到江晨方才所站的位置,足尖一點,身形縱躍飛起,沖出破洞,重見天日。
“得救了…”
他人剛剛落地,忽然看見江晨回頭,面無表情地抬起右手,凝起一片血光,朝凌霄面門涌來。
“饒命——”凌霄大駭失色,叫聲驚恐得變了形。
隨即,他的衣領就被江晨提了起來。
“這個陷阱是專為我準備,他們似乎早料到了我會再來,而最了解我行蹤的,只有你!說吧,是不是你泄露了我的行蹤?”
“不是我…不是我…老夫冤枉啊!”凌霄漫天叫屈,“如果是老夫泄密,就不會跟你一起下來了,差點被壓成肉餅,老夫有這么蠢嗎?”
“你也不過是一個被拋棄的小卒子罷了。給你二十息的時間,如果不能自證清白,就死在這里吧。”
“老夫…老夫真的太冤了…到底要怎樣你才能相信我?”
江晨搖了搖頭:“也許你真的是冤枉的,但如果不能自證清白的話,那我只能有殺錯、沒放過了。說吧,有什么遺言?”
“求求你,就饒我這一回,我們神劍門不能就這么滅絕!我還要去尋一個徒弟,傳莪衣缽,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在神劍門下一任掌門出現之前,老夫萬萬不能死在這兒啊!”
江晨眨了眨眼,道:“說完了?”
“啊?”
“我會把這句話刻在你的墓碑上的。”
“不,求求你,給我七天時間,我馬上就能找到一個徒弟,只要七天就行,到時候你要殺要剮,老夫絕不皺一下眉頭!”
江晨想了想,緩緩收回手掌:“那就再給你七天。”
他目光倏地一凝,望向凌霄身后。
此時整座酒樓都已經坍塌,兩人是撞破了鐵板和好幾層房梁沖出來的,周圍皆已淪為廢墟。而原先酒樓里的伙計沒來得及逃脫,盡在廢墟下被壓成了肉餅。不過江晨不經意間一眼望去,卻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正翻開幾片斷木板爬出來。
“那個人…”
凌霄也在同一時刻發現了那個幸存者,不待他說完,就已踏足奔出,凌空拔劍 ,匹練般的劍光飛射而至那人面前。
那人面覆黑巾,身材高瘦,從廢墟中爬出來卻毫無傷勢,必然不是一般人。
凌霄的劍剎那便至他眼前,雖然凌霄已經強弩之末,但手中劍氣一揮仍有劈山斷崖的威力,絕非普通人能夠抵擋。
那黑衣人足尖一抬,身形便若幽魂般飄蕩后退,連續躲過凌霄三劍。但在第四劍時,凌霄冷哼一聲,濃眉挑起,掌中劍氣剎時暴漲兩尺,悍然刺出,終于在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貫穿了他的大腿。
黑衣人身形一踉,歪斜著向地面倒去。
凌霄略略皺眉,發覺自己這一劍有種刺中朽木的感覺,而且創口也未見鮮血流出。他左手一揮,撩起一道驚鴻般刀光,自黑衣人面目劃過,將蒙面巾削成兩半,露出下面一張死人般的慘白面孔。
“你是什么人?諸葛先生到哪去了?”凌霄喝問。
“諸葛先生?呵呵…”黑衣人笑聲低沉,陰如鬼梟,卻隨細微風聲著實在人耳旁響起。就如幽靈在耳側低語吐氣,聽著只覺得一顧寒氣從背脊里升起。
凌霄目光一凝,就此確定,這家伙絕非生人,而是無法超生的野鬼。
江晨張口道:“傀儡術?”
“姓江的,你堂堂惜花公子,卻為區區一個女人大動肝火,不覺得可笑嗎?哈哈哈哈——”黑衣人發出一陣狂笑,江晨和凌霄同時暗道不好,就見那人身上泛起一層濃濁的黑霧,翻騰著膨脹,給兩人帶來極度危險之感。
“退!”
暴喝聲中,兩人同時推出五丈之外,眼看著那團黑霧中突然迸射出無數黑色碎塊,激濺的能量讓空氣中起了絲絲黑暗的裂紋,將那一片的亂石斷木都吞噬進去,數秒之后,才徐徐消散。
兩人望著廢墟中的那個黑色大坑,臉色都有些難看。
“一個活口也沒有,這些人好毒的心腸!”凌霄忿忿道。
江晨目光閃動,道:“一會兒番子要來了,咱們先避一避吧。”
兩人迅速離開現場。
路上,江晨忽然問:“你說馬上能找到一個徒弟,應該早有目標的吧。他是誰?”
凌霄面上現出奇怪的神情,似乎有難言之隱,默然半響之后,才緩緩道:“一個姓陳的小子。”
“陳煜?”
凌霄驚奇問:“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