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房外的女劍士傾聽里面相談甚歡的聲音,心里糾結不已,待會兒如果房里兩人真刀真槍辦起事來,自己是沖進去阻止呢,還是裝作沒聽見?
如果闖進去,無疑是往死里得罪了小姐。但若要坐視不理,日后見了老主母,也還是沒法交差…
女劍士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緊,眼神數變,最后將心一橫,朝守衛隊長招了招手。
守衛隊長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雙手連連揮擺。
女劍士慍怒不已,瞪眼跺腳,朝守衛隊長做出兇狠的表情。
守衛隊長早已在閨房見識過她的厲害,但更深諳小姐的脾氣,低眉垂眼,如老僧入定,只當沒有看見。
怒極的女劍士大步走過去,守衛隊長聽著腳步臨近,眼神躲閃,面如土色,隨后左耳一痛,被一只素手抓住。
守衛隊長齜牙咧嘴,正要求饒,卻見女劍士放緩了手勁,在他耳邊低聲道:“家丑不可外揚。”
守衛隊長也是個伶俐人,立即就明白過來。
看眼下的情形,小姐清白不保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但在這之后,卻并非沒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像惜花公子的其他案例那般,鬧得滿城風雨,害得小姐淪落得跟金燕子、畫眉姑娘等人一樣,成為天下笑柄,那自己這條小命鐵定賠進去!
但如果天知地知,惜花公子得了便宜就乖乖閉嘴,小姐自也不敢主動在主母面前承認過錯,那么今夜的這場旖旎之事,大家只當是一場春夢,夢醒之后,就什么也沒發生過!
女劍士盯著守衛隊長,守衛隊長舔了舔嘴唇,眼中迸出一抹狠色。
他們的視線,慢慢地朝遠處夜色中那些若隱若現的身影中轉過去。
溫暖的庭院,突然泛起一股寒意。
江晨獨自一人從房子走出來,高晴雪并未出門相送。
女劍士和守衛隊長的視線同時落在他身上。
他衣衫已經收拾得整齊,神態輕松自若,輕快的腳步也正喻示著他此刻的心情。
女劍士和守衛隊長對視一眼,神情均有些復雜。江晨走過來時,他們的手掌都不由自主地往腰間摸去,但又抑制住了這個沖動,面上堆起笑容,并自覺讓開道路。
“江公子,我送你。”守衛隊長從后面跟過來。
“我認得路,不勞相送。”江晨微笑著說。
守衛隊長仍堅持將他送到門口,噓寒問暖,旁敲側擊,等到了高府門口時,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應諾。
目送江晨的背影消失在蒼青色夜幕之后,守衛隊長長吁一口氣,望著空蕩蕩的長街,內心不無感慨。
這惜花公子答應得這么利索,想來像高家一般不敢聲張的大戶人家還有不少,再想想那一長串已經暴露出來的美貌女子名單…這廝當真過得比皇帝老兒還要自在!
江晨過街之后,云素從陰影中走出來,笑盈盈地道:“看你滿面春風的樣子,應該已經得手了吧?”
江晨點頭道:“很順利。”
“果然呢,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江晨說到此處,才醒悟云素一語雙關調侃自己,瞪了她一眼,從懷里摸出一個錦盒給她,“熾炎之羽就在里面,它應該能助你祛除體內寒毒。”
云素接過錦盒,看也沒看就收入懷中,仰臉望著江晨道:“很熱嗎?”
“嗯,這東西果然熱力驚人,我才揣了一會兒就出了一身大汗…”
云素明眸撲閃,用天真甜美的嗓音道:“那你在高小姐閨房中的時候,一定出了更多的汗吧?”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我在高小姐房中的時候,一滴汗也沒出!”
云素瞅著他,搖了搖頭:“晨哥哥,你需要注意身體了,你這一來一回,實在是太快了點…”
她嘖嘖嘆道,“這還只是一個高小姐,以后還有林小姐,蕭姑娘,照這樣下去可不止是流汗,說不定就得流血流淚了…”
“喂!你說夠了嗎?”
云素嘻嘻笑道:“忠言逆耳,晨哥哥不要惱羞成怒嘛!說起來,這回你也算幫了我的大忙,我該怎么報答你呢?以身相許怎么樣?”
江晨反射似的要說好,但瞥見云素似笑非笑的眼神,忙將到了嘴邊的“好”字咽了回去,干咳一聲,道:“這個嘛,我倆之間說什么謝字。不過你如果一定要以身相許的話,我當然也是不忍心拒絕的…”
“即使擁有了那么多女孩子,晨哥哥你還是死性不改呢,還喜歡用那種色瞇瞇的眼神盯著人家看,是想讓我也成為你的收集品之一嗎?不過我可沒那個興致去整天跟別的女孩子爭風吃醋!”云素的大眼睛微微瞇起來,“聽說你最近也遇到些事情,作為這次的回報,我給你透露點風聲吧!”
“什么風聲?”
云素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殺害蕭姑娘的兇手,你查得怎么樣了?”
江晨的心情一沉:“此事與你有 關?”
云素搖搖頭:“我只是恰逢其會,聽到了點風聲。你先說說你的結論吧!”
江晨斂容思忖片刻,緩緩道:“當時我在青面蛇尸體上發現了幾根斷發,后來跟凌霄交手時,也發現有人用一根頭發絲偷窺我們。我循著那根發絲的味道最終追到了摘星樓,發現里面一個女殺手的味道跟那根發絲十分相像。但我對女孩子身上的香氣沒有研究過,可能其中還有別的講究,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當時沒有動手…”
“幸好你沒有輕舉妄動!”云素沉聲道,“你既然懷疑到了摘星樓頭上,那么我問你,你能夠斷定尸體上的頭發跟后面偷窺你的那根頭發屬于同一個人嗎?就算是,你能不能夠證明,干掉青面蛇的那家伙就一定是為了殺人滅口,而不是出于別的恩怨?你有多少把握確定,指使摘星樓動手的幕后真兇,就一定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江晨長嘆道:“我不確定。但…”
“及早收手吧!再追查下去,你所要面對的敵人,遠比你想象中可怕!”
江晨眉梢一揚,斬釘截鐵道:“我絕不會放過兇手!”
“啪!啪!啪!”
云素竟在寂靜的夜里鼓起掌來,只是神情頗為諷刺:“晨哥哥,你還是跟當初一樣固執哩,可以為了一個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顧,對一切危險都無所畏懼。只不過,你每次都是為了不同的女人罷了!”
她露出清冷的笑容,“這一回我也不會再阻止你,你繼續為你的紅顏沖冠一怒吧,我會替你收尸的。”
江晨盯著她面龐,心情頗為沉重,長嗟一聲:“你保重。”
他朝云素后邊的凌霄勾了勾手指,轉過身去,剛邁開腳步,又聽云素叫道:“等等!給我一件衣服!”
江晨奇道:“你冷嗎?”
對于云素這樣的高手來說,無論是滾燙的開水,還是結冰的懸崖,她應該都可以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的吧。
不過,如今已是嚴冬,寒風凜凜,雪花飄飛,對于普通人來說確實比較冷。
云素身上寒毒未解,大概還不適應這種氣候吧!
江晨見夜風一陣一陣地在耳邊呼嘯而過,云素單薄的衣裳被吹得獵獵飛揚,一張俏麗的臉在寒風中顯得有點蒼白,便將外套接下來,遞給云素:“早點回去吧,別凍著。”
云素接過衣服,卻沒有穿上,而是盯著江晨,柔聲道:“衣服留在莪這里,哪天你要是連尸體都找不回來,至少可以給你立個衣冠冢。”
“我謝謝你的好意…”
夜色深重,風中的涼意,也更深了。
江晨和凌霄一前一后走在寂寥的街頭,望著遠處稀疏的燈火,忽然之間,竟有一種無處可去的迷茫。
“凌前輩。”江晨開口喚道。
“不敢當不敢當。”凌霄的身子壓低了幾分,“宮少俠有何吩咐?”
“你覺得,云素此人如何?”
凌霄從側面觀察江晨神色,沉吟片刻后,緩緩道:“云姑娘無論武功智慧,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其天分之高,根骨之傲,放眼江湖之大,以老夫之所見,還未有第二人能與她比肩!只可惜,她太過固執偏激,寧撞破南墻也不肯回頭,照此下去,恐怕終有一日…”
最后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江晨,“過剛易折。”
然而那低微的幾個字傳入江晨耳中,仍是讓他的心臟為之輕顫。
“她身上的寒毒,是不是當初被北豐丹打傷留下來的舊疾?”
凌霄道:“十有八九。”
江晨的右手五指慢慢捏緊,攥成拳頭,冷笑道:“極冰玄雨,《英杰榜》第一,好大的名頭!”
凌霄道:“北豐家族雖然名不見經傳,但這一輩子弟中,竟連出北豐丹、北豐秦兩人,霸占了《英杰榜》兩席,實在稀罕!說來也是慚愧,老夫當年與北豐丹交手,那時他還沒有闖下「極冰玄雨」的名頭,但光憑殺氣就已讓老夫經脈凍結,不敢出劍,落荒而逃。嘿嘿!老夫向來怕死,把這條爛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戰而逃的事情也干過不少,也不說后悔,只是當初連逼北豐丹出一招的本事也沒有,到底還是有些遺憾!”
江晨沉默片刻,道:“前輩,你覺得我與北豐丹放對的話,有幾成勝算?”
凌霄嘿嘿一笑:“宮少俠,恕老夫直言,你雖然學了蘇家的龍皇拳,但招意之間尚顯粗糙,遠遠未能打磨圓滿,欺負欺負我這老頭子還行,但要與北豐丹相比,至少還需再練三年。”
“三年…”江晨并不認同凌霄的結論,但也沒有反駁。
北豐丹成名已久,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豪俠,又經名師指點,光以武技招數而論,江晨自是遠遠不及。但武道一途,絕非是見招拆招的把戲,真正殊死一搏時,氣勢、神意、先機,皆有可能改變生死之局。
同樣是九階「無懈」,雙方都未能晉升武圣,北豐丹可能浸淫巔峰之境已久,但只要江晨比他先一步登頂,強弱之勢就瞬間逆轉過來。
只是那一步踏出,需跨越神人之隔閡,談何容易?
凌霄似乎起了談興,又道:“三年之前,北豐丹就已經是九階絕頂,甚至凌駕于老夫之上,但由于劍走偏鋒,他想跨出那最后一步,卻比老夫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更加困難!世人只道「極冰玄雨」擁有一顆不染塵埃的剔透玲瓏心,卻不知那顆心乃是絕情絕性的萬載冰山雪蓮,冰冷入骨,超然物外,令他修煉任何武學都是如有神助,驚才絕艷,但也成了他跨出最后一步時的最大阻礙,因為他少了一顆體悟世間悲苦的凡人之心!”
“凡人之心?”
“不錯!自古以來,縱使道尊佛祖,也是先入人間,于紅塵中悟得大道。那北豐丹未歷紅塵,絕情絕性,目無余子,不見人間不平事,雖名為豪俠,卻無半點豪俠意氣,如果真讓他成了新一任的天下第一,那才真是老天瞎眼,老夫第一個不答應!”
江晨心道你老人家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你說不答應就不答應,人家老天爺面子往哪擱。
但他更關心的還是另一件事,問道:“你說北豐丹絕情絕性,那么他當年跟云素又是怎么回事?我聽說,他們兩個曾經有過一段糾葛…”
“一場騙局而已!”凌霄掏了掏耳朵,不屑道,“北豐丹習得《斗神訣》中半卷《憶無情》,雖傲視群雄,卻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搭了進去。他不甘心止步于巔峰之境,企圖找回凡夫俗子的感情,恰好桃花刺客初入江湖,不諳世事,正好哄騙,是絕佳的試驗目標,于是就對桃花刺客展開了激烈的感情攻勢。可人家桃花刺客也不傻,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別有用心,兩人反目成仇,天昏地暗地打了一場,桃花刺客戰敗逃走,附近的一些倒霉鬼都被滅口,從此成就了「極冰玄雨」的名聲…”
“原來是這么回事…”
“桃花刺客對那一敗耿耿于懷,還想去找北豐丹報仇雪恨。但她已經被全天下通緝,走到哪里都遇到圍攻,那小丫頭哪受得了這種刺激,一怒之下性情大變,真正成為了人們口中描述的那個殺人惡魔…”
江晨聽到這里,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話說當年老夫手頭比較緊,為了那筆賞金,也跟著正道偽君子們一起追殺了那小丫頭幾千里路。說來慚愧,當時折騰了幾個月,最后無功而返,老夫還啃了好一陣的窩窩頭…”
江晨已經沒心情去聽老頭子絮絮叨叨的言語了,他快走幾步,臉色陰沉,突然向前劈出一掌,頓見飛沙走石,狂風過境,龍吟之聲響徹夜空。
凌霄知趣地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