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從蕭凌夢口中聽到這種說法,對此嗤之以鼻,他認為皇帝老兒如果腦子稍微正常一點,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干的話,怎么會把寶貴的大內高手浪費在幾本破書上面,直接把所謂的神技武學搬到內庫去不就行了。
蕭凌夢則反駁說,皇帝之所以把神級武學封存在星院藏書閣,是因為百年前的先皇陛下與星院創始人之間有個賭約,結果先皇輸了云云。
江晨對這類傳言十分不以為然。但藏書閣中就算沒有神級武學,也不影響他對閣中秘笈的熱忱,當即催促蕭凌夢帶他進去借書。
蕭凌夢道:“我入學才兩年,只能在第一層看書,那些書都是大路貨,你隨便找個書鋪都能買到的,根本用不著借。”
“那說不準,萬一大路貨里面藏著一兩本絕世秘籍呢?快帶我進去看看!”
“先歇一會兒吧,我走不動了。”蕭凌夢俯身揉了揉膝蓋,道,“藏書閣里沒有座位,我們先去那邊的亭子里坐坐吧。”
她無視了江晨臉上的不滿,徑直往藏書閣和人造湖之間的小亭走去。
江晨心想也不急,便跟在她后面,優哉游哉地踱入亭中。
亭子雖小,人卻不少,大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占了石凳長椅的一角相互依偎著說些親密話。
蕭凌夢看到這般場景,又聽到身后江晨若有若無的呼吸,不由覺得有些赧然。但既然來了,也不好轉身走掉,低下頭快步從情侶們身邊經過,找了個石凳坐下來。
她扭頭一看,江晨卻還在亭邊的護欄旁,饒有雅興地賞著湖景。
能夠吸引眾多情侶來此幽會,這地方的景色當然是不錯的,雖已近冬,但由于學院法陣的護持,氣候仍是溫暖宜人。
湖面如一塊碧石,岸邊長堤青白,楊柳依依,微風徐來,扯動衣裳,站在水面漾起的粼粼波光前,人仿佛產生了一種幾欲凌波飛去的錯覺。若非人有點多,當真是清修的好去處。
“宮寒!”江晨聽見蕭凌夢的叫聲,雖不知她在喊誰,但也不影響他賞景的興致。
“宮寒!宮寒!聽到沒有?”
蕭凌夢連喊三聲,江晨才想起“宮寒”貌似是自己暫用的名字,忙應了一聲,轉頭看去,只見在眾情侶奇怪的目光中,蕭凌夢正一臉憤怒地望著自己。
“哎,剛才風太大了,沒聽清楚。”江晨走過去,隨口找了個理由。
蕭凌夢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話,但也沒多說,拍了拍身邊的石凳,示意他坐下。
“今天也逛了一圈,有什么感覺,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蕭凌夢問道。
“其他還好,就是人有點多。星院不禁止外人出入的嗎?”
“當然不是。星院本來只允許師生和仆從出入的,但這里乃天子腳下,權貴遍地,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混進來了。哎,搞得烏煙瘴氣,魚龍混雜!”
“是啊。”江晨點頭附和,“院長怎么辦事的,把個好好的學院搞成了菜市場,皇帝老頭白養他了。”
蕭凌夢暗暗翻了個白眼,腹誹這家伙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果院長大人辦事稍微得力點,你這種淫賊就第一個不該放進來。
“小夢——”
一個高亢得幾乎變形的男聲,從長亭的另一頭傳來。
蕭凌夢一扶額頭,無奈地道:“是那家伙,真是麻煩…”
江晨循聲望去,見是一個濃眉大眼的挺拔男子,身著騎士勁裝,視線盯著這邊,目光中全是難以置信的神情,身軀在湖邊的微風中微微顫抖,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小夢,他是誰?”男子又一次開口了,嗓子帶著些許沙啞和顫抖。
看他如此失常的神情,江晨心中一個念頭閃過:這家伙該不會恰好是蕭凌夢的情郎吧?真倒霉,這么無聊狗血的戲碼怎么讓我給撞上了…
“他…”蕭凌夢瞥了江晨一眼,有些遲疑,但馬上就恢復了鎮定,大聲道,“他是我的表哥,也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什么?”男子的臉色剎時變得煞白,哆嗦著嘴唇,指著江晨道,“你,你…”
之前他遠遠望見蕭凌夢和一個陌生男子坐在一起親密交談,心中本存著幾分僥幸,但蕭凌夢的回答將他的夢幻徹底戳破。
江晨雖是一臉淡然的微笑,但如果此刻嘴里有茶水的話,他一定要噴蕭凌夢一臉。
小亭中被這一幕情景吸引的情侶們也都投過來視線,私語聲提高了好幾倍。
蕭凌夢站起身,歉疚地道:“賀公子,我明白你的心意,然而我早有婚約,所以…”
她向江晨使了個眼色,江晨盡管腹誹不已,也只好隨著站起來,風度翩翩地向男子拱手微笑:“賀公子你好!在下宮寒,曾聽小夢說起過你。”
“宮寒…”賀公子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我怎么從沒聽小夢談過你?”
“可能你們相知不深吧。”江晨云淡風輕地往賀公子的傷口撒鹽,“小夢在外人面前一向謹言慎行的。”
賀公子臉色更難看了,蒼白得如同剛剛斗敗的落魄將軍。
他艱難呼吸著,轉頭望向蕭凌夢,情不自禁地低吼:“小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為什么——”
“賀公子!”蕭凌夢臉色微冷,凝聲打斷他,“難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個權衡利弊、挑斤選兩的勢利之人嗎?愛就是愛,哪有好壞之分,又何來比得上、比不上這種話?”
“對不起,小夢,我不是這個意思…”見佳人發怒,賀公子手忙腳亂地道歉,但還不死心,道,“小夢,我對你一片癡心,早已發誓非你不娶,你可知曉?”
蕭凌夢輕輕點頭:“賀公子的厚愛,凌夢銘感在懷,只可惜無福消受。”
賀公子澀聲道:“那我斗膽問一句,小夢你對我,可曾有過一點好感?”
“賀公子乃人中之龍,文韜武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然而男女情愛一事,實在勉強不得…”
“小夢,你,你能不能…再多想想?”賀公子方寸已亂,口不擇言,笨拙地說,“小夢,你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再考慮考慮…”
附近旁觀者議論紛紛,大感稀奇。
堂堂賀鵬海賀公子,含著金湯匙出生,昔日星院幾大風云人物之一,何等意氣風發,哪曾有過如此卑躬屈膝之時,說出去也沒人信的吧!
看來大凡為情所困者,縱使英雄也得折腰!
眼看賀公子如此苦苦哀求,幾乎就要跪下來,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蕭凌夢也是有些口舌發干,瞥了瞥旁邊事不關己的江晨,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賀公子,你是天潢貴胄,賀家第三順位繼承人,理應有更好的歸宿。天下之大,遍地芳草,你又何必執著?”
“可縱有三千弱水,我獨愛你這一瓢…”
“對不起。”
蕭凌夢終于抵受不住眾多目光的壓力,以袖掩面而走。
剩下一旁看戲的江晨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場中的主角,與臉色慘淡的賀公子對視一眼,也急忙轉身:“我肚子不舒服,失陪了。”
賀公子沒有理會江晨。他只是翹首凝望著蕭凌夢的背影,在湖邊、在微風中,不知不覺癡了。
江晨在茶樓里趕上了蕭凌夢。
“不是說好去藏書閣的嗎?來這破樓喝什么茶?”
蕭凌夢倚著木墻,望著窗外來往行人,雙眼有些迷蒙,嘆息道:“我沒心情。”
“我有心情啊!又不用你動手,你把我帶進去,然后在旁邊等著就行!”
“…”蕭凌夢皺著鼻子瞅了江晨一眼,相比于會察言觀色花心思討好自己的賀公子而言,這家伙簡直就是個不解風情的野蠻人。
江晨也只是抱怨幾句,沒有再催促她。
少頃,伙計端上來茶水,蕭凌夢抿了一小口,幽幽地道:“你說,我如此對他,是不是錯了?”
江晨盯著杯中漂浮的幾片青葉出神,聞言漫不經心地答道:“當然錯了。賀家那么有錢,你嫁過去之后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難道不好嗎?”
蕭凌夢翻了個白眼:“莪下半輩子的追求,難道就只為了吃吃喝喝嗎?”
“那你還想要什么?賀公子長得也不錯啊,雖然比起我還有些差距,但也算一表人才了。從他氣息來看,武功也不弱,至少能接我三招,應當是萬中無一的人物了,你的眼光到底有多高?”
蕭凌夢摩挲著光滑的杯身,嘆息道:“不知為什么,我始終對他沒有感覺,而且一想到要去賀家,心里面就隱隱有些恐懼…”
江晨哦了一聲,點頭說:“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擔心他外強中干,滿足不了你,而且在賀家那種豪門想悄悄養幾個面首也不容易——哎呀!干嘛踩我?”
蕭凌夢收回腳,氣哼哼地道:“叫你胡言亂語。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愛情!”
“愛情…”江晨低聲念了這兩字,嘿嘿一笑,表情復雜難明。
在先入為主的蕭凌夢眼中,這就是不屑一顧的表示。
她忽然想到自己居然在跟一個淫賊討論愛情,也是夠無聊的。若真的問起這家伙對心愛的女子的感覺,估計最多只能得到一句“很潤”之類的回答吧…
蕭凌夢的好奇心突然被點燃了。
這家伙為什么會成為這樣一個人呢?明明武功很高,《英杰榜》第三,連「大覺」佛陀地藏都敗于他手,堪稱是天驕中的天驕。他本應該如北豐丹、衛流纓一般,成為人人敬仰的豪俠梟雄,卻偏要選擇做一個臭名昭著的淫賊,到底是為何?
江晨抬起頭,正對上蕭凌夢的視線,笑問:“你一直這樣盯著我看,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蕭凌夢如受驚兔子般縮回目光,雙頰赧然,嘀咕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好奇…”蕭凌夢本想問,你是不是受到了某個女人的欺騙,所以才憤而欺辱天下女子,但話到嘴邊,又有些問不出口,轉言道,“你捧著茶杯看了半天,怎么一口都不喝?”
“因為——”
江晨剛要回答,一個醉漢踉蹌著從旁邊走過,忽然停下來,臟兮兮的手搭在江晨肩膀上,歪著腦袋斜瞅江晨,含糊不清地說:“你小子…瞧著眼熟?哪條道上的?”
江晨聞著醉漢嘴里噴出來的刺鼻酒氣,皺了皺眉頭,肩膀一晃,震開醉漢的手掌,淡淡地道:“我不認識你。”
“哈哈!你,你這小子厲害,敢說…不認識我,啊?圣城這一片,誰,誰不知道我蕭三爺,啊?”醉漢說著話,身體東倒西歪,扶著桌子也沒站穩,就朝江晨身上靠過來。
江晨隨手一揮,醉漢哪能抵御他的力量,踉踉蹌蹌地倒跌好幾步,一屁股摔倒,腦袋撞到墻邊柱子上,發出“咚”的一響,聽起來就很疼。
“別動手!”蕭凌夢急忙喝止。
她生怕江晨一怒之下出手,當眾打死了這無賴,那自己鐵定也得受牽連。
江晨斜瞟了蕭凌夢一眼:“他也姓蕭,是你親戚?”
蕭凌夢沒顧得說話,見那醉漢快要爬起來,趕緊起身拉住江晨衣袖,就欲離開這里。
“站住!”醉漢見這兩人居然想跑,揉著腦袋大聲嚷嚷道,“撞了人就想跑,還有王法嗎?不許動,不然我報官了!”
蕭凌夢猶豫地停了下來,江晨扯了她一把:“別理他,讓他去報官。”
蕭凌夢低聲道:“你倒是能跑,我怎么辦?這里很多人都認識我。”
“那你留下來陪他講理,我先走了。”
“你!”
江晨只是說笑罷了,當然不會真的丟下蕭凌夢不管。他轉過身來,看向醉漢:“不就是摔了一跤嗎?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兒!”
醉漢怒不可遏,罵罵咧咧:“去你娘的,你這個小王八羔子敢這樣對我說話,知不知道我蕭三爺是誰,啊?”
江晨看向蕭凌夢,蕭凌夢搖搖頭,表示沒聽過蕭三爺這等人物。
“嘿!這倆小雜種,還挺會裝傻!知不知道我蕭三爺通吃黑白兩道,魚龍會的元老…”
江晨戲謔道:“這么厲害,怎么摔了一跤就哭哭啼啼的?”
“你小子撞了人還敢在老子面前橫?”蕭三爺瞅著這兩人,衣著都算講究,又沒有扈從跟隨,應該是個小富人家,正是最好的冤大頭!
蕭三爺振臂一揮,扯開嗓門叫嚷起來,“我告訴你,我蕭三爺可不是好惹的!當然老子上戰場都沒死,要是被你這兔崽子撞出個三長兩短,你就完蛋了!”
江晨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直接說吧,你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