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梁鵬的對面站著一個體格渾圓、儒衫佩玉的小胖子,他的目光忽的不善了一下,但很快又轉為平靜。
“莫兄。”他淡淡招呼了一聲。
“哈哈。”小胖子又笑兩聲,“我一看背影就覺得眼熟,果然是你,看樣子你也是要來報名參加科舉的?”
“不錯。”梁鵬點點頭。
“真是巧了,我這趟也是為了秋闈回來的,沒想到一進城就遇到了當年的同窗,可真是運氣。”小胖子的身后還簇擁著幾個人,大概就是家丁書童之類,都隨著他一起抱著肩膀。
接著他又說道:“咱們久別重逢,走,前面我請你吃飯。雖然有兩年沒回神都了,這里的大館子我還是記得的。”
“不用了。”梁鵬淡然拒絕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走遠了之后,影尊的聲音才又傳入腦海,“感覺你們的關系好像不是很好?”
“以前有些矛盾,不過都無所謂。”梁鵬輕聲道。
那小胖子名叫莫小虎,家里是西洲富商,曾隨家人來神都住過一段時間,就在梁鵬他們書院學習。
梁鵬一貫聰明俊秀、惹女孩兒喜歡,當時莫小虎和其他男生一樣,對此充滿嫉妒,也沒少刁難梁鵬。甚至可以說就是他起的頭,梁鵬只是默默忍受。后來他又隨家人離開龍淵城,甄小豪做得有過之而無不及,才有梁鵬的第一次反擊。
再見到他,梁鵬倒也沒有報復的念頭。
現在他們早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梁鵬追求的是朝堂巔峰、修行大道,與這種混吃等死的紈绔不會再有什么交集,沒必要為了對方再耗費多余的心思。
梁鵬對這些廢物都是完全的無視,連多看一眼的精力都欠奉。
身旁人流涌動,十個里有八個是來趕考的書生,都是風塵仆仆、目光明亮,帶著對未來的期冀。
“呵。”莫小虎看著梁鵬走遠的背影,則是笑著輕哼了一聲。
“少爺,這小子什么來頭?”旁邊的隨從忿忿說道,“你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居然還不給你面子?”
“一個沒爹的窮貨,整天擺一副多清高的樣子,還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莫小虎冷笑道:“這種人也只有在書院里能認識我。”
“那少爺還要請他吃飯?”另一名隨從不解道。
“他雖然出身差,但是腦子很好使,讀書文章一直在學院里都是頂尖的,恐怕整個龍淵城都沒有幾個人比得上。”莫小虎道,“我爹幫我運作了一番考場,可以讓人給我替考,但是還沒找好能鐵定上榜的人手。我正想著去哪找個窮書生呢,他倒是正合適。”
朝科舉的審卷都是糊住名字,由數名考官交叉閱卷,最后主考裁定。考官都是文安堂大儒,主考更是當朝右相宋知禮。
那個級別的人,絕不是莫小虎這種段位的家庭能接觸到的。
如果他是四大世家的子弟,那都無需費力,只要將名字報上去,哪怕卷面上一個字不寫,也能夠上榜。
可他只是富商家庭,家中長輩在朝廷里當個五品官,接觸不到那個層次,只能退而求其次。買通考場的小吏,在考試的時候動些手腳。
也很簡單,只要搞定辨認本身那個環節的人,自然就可以讓別人替他考試。
只是這樣就要冒一些風險,試卷交上去就和別的考生沒什么不一樣了,即使再有才華的人,又有誰能保證科舉必中呢?
莫小虎深知,自己的時間非常寶貴,和那些爛命一條考一輩子的窮書生不一樣。再浪費四年時間,可能就會影響他以后的規劃了,這一次必須穩妥才行。
他們在西洲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才想來到龍淵城再看看,畢竟這里的考生最多。
誰知一入城就見到了梁鵬,莫小虎想起了此人曾經在書院里受到的夸獎,頓時生起了讓梁鵬給他替考的心思。
“原來如此。”旁邊書童立刻奉承道,“還是少爺高瞻遠矚,凡事都想在我們前面。”
“呵呵,那當然了。”莫小虎洋洋得意道,“我大伯說了,入朝為官啊,什么書都不用看,把人看明白就行了。”
身旁隨從又道:“可是這小子看起來不太好說話的樣子啊,能同意嗎?”
“管他好不好說話,可由不得他做主。”莫小虎陰仄仄道,“他這般出身注定了就要當牛做馬,讓他給我替考是抬舉他,以后我入了朝,他下一年再考我還能照拂他。若是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到時候他可就吃不消了。”
玉京峰上,梁岳和聞一凡是被外面的敲門聲叫出來的。
梁岳從二樓出來,聞一凡從三樓出來,并不是一起。
一打開門,第一眼并沒有看到人,環視一圈再將視線放低,這才看到一張高高仰起的白凈小臉。
“咦?又是你啊。”梁岳低頭看到的,正是昨晚撿到的那個小男孩兒。
小家伙白白嫩嫩的,眼睛一眨一眨,還真是挺招人喜歡,兩人都不自覺笑了一下。
但這小男孩兒一開口,立馬讓他們笑容當場消失。
就聽他清脆地說道:“爹、娘,我來找你們了!”
“可不能亂叫啊。”梁岳趕緊制止他。
根據昨晚偷聽到的情報,這孩子說不準就是掌玄天師的化身之一。以后掌玄天師恢復了狀態,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被一個野爹占過便宜,那還得了?
聞一凡將孩子領進來,讓他坐到椅子上,問道:“你怎么又來了?”
“我專門來找你們呀。”小男孩兒笑著道:“我一睜眼沒看到你們,就趕緊過來了。”
“楊師伯他們沒有攔著你嗎?”梁岳納悶道。
“沒有啊。”小男孩兒答道。
話音未落,就聽外面傳來破風之聲,數道身影落到了閣樓外面。
這小男孩兒立刻從椅子上滑下來,就想往桌子底下鉆,同時說道:“爹、娘,你們別說我在這里啊。”
“你叫什么呢?”梁岳道,頓了頓又反應過來道:“不是,你躲什么呢?”
他當時就心道一聲不好,這孩子該不會是偷溜出來的吧?
緊接著,以楊無歧為首的幾名陰陽派大佬就沖了進來,一眼看到桌子下的孩子,這才松了口氣,道:“孩子果然在這里。”
有人上前去將那男孩兒抱了出來,他立刻便開始掙扎,“我不走!我要和我爹娘待在一起!”
此言一出,場間仿佛凝固了。
半晌,楊無歧才訥訥說道:“原來他一直說要找的爹娘,是你們嗎?”
“貌似是…”梁岳訕笑一聲。
“你們昨天到底跟他說什么了?”楊無歧怒氣沖沖看過來。
“什么都沒有啊。”梁岳和聞一凡都是一臉無辜,這孩子把他們當爹娘,屬于純粹的印隨行為,可不是他們故意為之的。
楊無歧瞪著梁岳,“聞家姑娘也是蟠桃花中出身,孩子與她親切正常,為何他與你也如此?”
這確實是他們不理解的。
如果說孩子不懂事,只對氣息相近的人親切,那最多認個娘就算了。
他也不會覺得如此難以接受。為啥還要捎帶腳認個爹啊?
孩子就一定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嗎?
認別人也就算了,認這小子,他可是王汝鄰的徒弟!掌玄天師的化身,把來陰陽派偷盜過的人的徒弟認作爹,都不是認賊作父了,這不是純粹的認賊作爺爺嗎?
各種意義上的賊。
那他這掌玄天師的弟子,以后在王汝鄰面前是什么輩分?他都不敢想。
梁岳只能攤開手,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孩子就認準了他當爹,如果硬要說一樣,那可能就是英俊吧。
眼看孩子一離開就哭鬧嚴重,楊無歧只好一指點在他眉心,讓他暫時睡去。收手之后,他還滿面歉意,似乎是頗為愧疚。
一名紫衫婦人出聲道:“若是這孩子執意要留在此處,就先將他放在這里吧。他回去就不吃不喝,總想著溜走,也不是辦法。若在這里他肯好好,就留一段時間唄。”
“可是…”楊無歧看一眼孩子,再看一眼梁岳和聞一凡,略有擔心道:“他們能照顧好他嗎?”
紫衫婦人道:“誰不是都有頭一遭養小孩兒的時候?”
“可他們倆也太年輕了。”另有人質疑道。
“咱們老一輩兒多幫襯一下唄。”又有人支持。
“不是…”梁岳聽著這些人話茬不對,只好打斷道:“諸位前輩,你們都是陰陽派的大能,神通廣大,還照看不好這一個孩子嗎?”
“哪有這么容易。”楊無歧道:“他是天生道體,對于神通術法格外敏感聰慧,我們設下的禁制與陣法根本阻攔不住。而用神識探查,也根本鎖定不了他。”
天生道體的名號梁岳自然聽過,這比逄春那個天生霸體還要厲害許多,屬于是先天修道圣體,對于靈氣、大道都極為敏銳,屬于是專為修習道法而生。
傳說當年創立玄門的莊圣,就是天生道體。
經過一番商議之后,陰陽派幾人最終決定,“就先將孩子放在你們這里,我們會隨時在外面查看情況,你們與他相處時要注意…”
說到這里,楊無歧專門看了梁岳一眼,“不要給他灌輸不好的思想。”
“…”梁岳都懶得理他了。
我有什么不好的思想?
僅僅因為我師父是王汝鄰,你從打我上玉京峰就開始百般歧視我,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但又讓人覺得沒法反駁。
甚至還覺得并非全無道理。
聞一凡點點頭道:“我會提醒他。”
梁岳頓時再遭一擊,不是,師姐你怎么也認可了?
當孩子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梁岳與聞一凡在旁邊照看著他。
他頓時喜笑顏開,“爹、娘,你們都在啊。”
“等等。”梁岳一抬手,道:“你在我們這待幾天確實是可以,但是你不能再管我們叫爹娘,我不是你爹、她也不是你娘,你再這樣叫會讓人誤會。”
“那我應該叫你們什么?”孩子有些困擾地咬了咬手指頭。
“你叫我梁大哥就行。”梁岳道。
“嘿嘿,好。”小男孩兒十分順滑地叫道:“大哥,大嫂。”
梁岳趕緊又捂住他的嘴。
聞一凡面無表情道:“叫我姐姐就行。”
“嗯嗯嗯。”孩子點點頭,等梁岳松開以后,他便叫道:“姐姐,姐夫,我知道了。”
聞一凡輕輕皺眉,要不是清楚這孩子的來歷,她都要懷疑是不是梁岳專門教唆的了。
“叫我哥哥、叫她姐姐,記住了嗎?”梁岳再度提點道。
見小男孩兒又乖乖點頭,梁岳這才道:“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嗎?”
“我不記得了。”男孩兒似乎有些悲傷,“我好像很笨,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但他的情緒轉瞬即逝,很快又笑起來道:“哥哥姐姐你們給我取一個名字吧。”
“好。”梁岳答應,之后思忖道:“我叫梁岳、她叫聞一凡,既然是我們兩個撿到的你,那就叫你…陳小道吧。”
“誒?”男孩兒一怔。
這中間有什么聯系嗎?
還以為你要我叫岳聞呢。
梁岳揮揮手,又道:“好了,陳小道,我們現在來吃點東西吧。”
聞一凡則是也溫聲問道:“你能想起有什么愛吃的嗎?”
“我想吃…”陳小道仰起頭思考了下,答道:“火鳳葉片烤玄羊肉、油燜西海靈芝、靈合玉清瓜、雪頂白雞湯、清蒸羽鱗魚、燒劍螂、元清酒…”
他洋洋灑灑報了一番菜名,點了足足十來樣菜肴,每一道都是靈植與靈禽打造的珍稀菜肴,就算是皇帝都不可能一頓吃到這么多好東西。
等他報完了半晌,梁岳方才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你不是笨,你只是把記憶力分配錯了地方。”
好家伙,這么繁瑣的菜名一個不落,自己的名字不記得,你這是天生吃貨圣體吧?
菜單遞到楊無歧手里的時候,他也怔了一下。
“你們確定,這是一個連自己叫什么都不記得的孩子報出來的菜單,而不是你們想吃?”他不禁有些懷疑。
“我們哪知道這么多稀奇的菜啊。”梁岳無奈道:“這怕不是以前掌玄天師愛吃的?”
“掌玄天師向來清修克己,哪會有這口腹之欲?”楊無歧搖頭道。
他身為弟子,自然對掌玄天師的日常要比別人了解。
想了想,他才說道:“上面的…食材,我們玉京峰倒是都有,我這就派人去取。”
梁岳笑道:“那看園子的老伯,恐怕這次又要心疼了。”
“什么老伯?”楊無歧略有些奇怪。
“就是那個打掃蟠桃花壇和靈種園的老伯啊。”梁岳道:“我們之前在花壇那里遇到他,他說靈種園丟了靈植他很心疼,每天夜里都要去查看呢。”
楊無歧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玉京峰從來沒有打掃蟠桃花壇的人,靈種園的清潔也都是火猿在做,從來沒有那樣一個老人…”
早上好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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