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云山上。
梁鵬戟指馭使一頁書紙,那書紙放著銀光,當空滴溜溜亂轉。
掠過一棵樹木時,嗤啦一聲,有點點木屑落下,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沒發生。可如果仔細看過去,會發現樹干有一半都被切開,只是因為斷面極薄,所以看不太出來。
“考試同科頭名,就獎勵這么個小玩意兒,這劍道書院忒也摳門。”身下黑影譏諷道。
“一次月考而已,算不得什么大考,自然不會有什么重獎。”梁鵬耐心地催動著薄如蟬翼、利比快刀的書紙,逐漸與它建立聯系,同時說道:“而且書院的模式就是如此,想要法寶,還是得自己努力。”
劍道書院培養的學生,優勢是在于多。
沒有哪一家宗門能夠像書院這樣,每一年都教出一大批的學子。
可劣勢也很明顯,那就是沒法將資源集中,每一位弟子能獲得的資源都相當有限。
他們不是那種師徒父子的傳承,先生養什么兒徒、愛徒,關系極為密切。
書院的學子不止有一位教習先生,也只有四年的緣分。一旦離開書院,未來你愿意認這個先生,依舊可以回來看看。若是不再認書院里的先生,他也不會強迫你做什么。
這一點在建立之初就已經定下基調。
別的宗門建立的目的是為了延續本門傳承、將自家宗門發揚光大,而劍道書院是要為王朝培養賢才。
所以書院內的學子們想要獲得靈植、法寶等資源,一方面是通過月考、季考等考試獲取,另一方面就是在書院里幫先生們做工、完成一些分發的任務,通過貢獻換取報酬。
當然,最方便快捷的手段還是家里支持。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家財巨富。
在這一點上梁鵬顯然是不具備的,別說有錢的爹了,他家就不趁個爹。
之前梁岳立功行賞的那些看起來多,自己買一套暗器裝備就消耗了不少,如果真拿出來供養一個煉氣士依舊捉襟見肘。
事實上,除了底蘊深厚的玄門弟子之外,普天之下的絕大多數煉氣士都是處于一種缺乏足夠靈植與法器的“窮修”狀態。
“如果你想獲得丹藥、靈植、法器,其實也可以自己去羅剎鬼市淘弄。”黑影又提出建議道:“那里的東西價格都要比市面上便宜不少。”
“便宜的東西肯定也有缺點吧?”梁鵬并不上頭,冷靜地問道。
“嘿嘿,那里畢竟是黑市嘛。”黑影道:“里面的東西良莠不齊,可能撿大漏、也可能上大當,不過有我在,這一點伱可以放心。我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眼力絕對沒問題。”
“你攏共修行那么多年,相當長的時間都是另一個人,再除去被鎮壓的歲月,真的很多嗎?”梁鵬問道。
“誒誒誒!”黑影氣急敗壞,“你這人說話怎么…哪疼扎哪兒?”
他原身是魔尊東岳峰,近百年前被掌玄天師打碎成血、骨、影三尊,影尊才有意識。五十年前肉身與神魂分別被封印,里外里算下來,單論他影尊的意識,被鎮壓的時間還真比自由的時間長,一輩子大半時間都在坐牢。
扎心歸扎心,不過他所說的羅剎鬼市,梁鵬還真是有思考了一下。
在劍道書院中他也聽說過此地,據說是一處類似修行者黑市的神秘之地,在法度完全監管不到的地方,買家賣家俱是一些法外狂徒。
只有你不敢想,沒有里面不敢賣的。
屬于是妖魔邪祟、地下修者的聚集地。
就在他思忖的時候,遠處有一道黃光咻地飛過來,飄悠悠落在梁鵬手里,上面是一枚竹簡。
“有人找我?”梁鵬認出這是山門處傳信用的。
打開一看,就見竹簡上刻著三個小字。
“洪玉鈴?”
“喲?”黑影促狹地笑了聲:“小相好兒?”
梁鵬沒有出聲,默默一伸手,遠處的龍符便被收了過來。
“啊——”黑影最后只留下一聲慘叫。
在山門處見到洪玉鈴的時候,她披散著頭發,漂亮的面容遮遮掩掩,衣裙上有翻山越嶺的污損痕跡,神情十分凄惶。
“梁鵬!”她抬眼見到一身儒衫的少年出現,立馬飛撲過來。
“怎么了?”梁鵬托住她雙肘,溫聲問道。
洪玉鈴又上前一步,顫抖著雙手將他抱住,好像受驚的小兔子,口中啜泣道:“我不知道應該去哪里,我不知道怎么辦了,我只能想到來找你…”
“別急。”梁鵬這次沒有推開她,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撫道:“這里是劍道書院,很安全,你慢慢說。”
洪玉鈴這才逐漸恢復平靜,依舊是有些失魂落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前天下了學堂就有兩個幫里的熟人來找我,說我爹要帶我另一個地方吃飯,我就去了。可到了以后他們就將我關起來,說是等我爹答應什么事情才可以放我出去。”
“今早天沒亮,白堂主來將我帶了出去。他說我爹現在暫時藏了起來,洪喜是叛徒,我不能相信幫里任何人,必須先保證自己安全。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去哪里,我想…你說不定可以幫我。”
“你是對的。”梁鵬輕聲說道。
如果是正常的普通人,可能他會勸對方去找官府。可洪玉鈴這種家庭,抓她爹的人說不準就是朝廷的人,再去報官極有可能是自投羅網了。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說道:“現在我不了解發生了什么事情,還沒有辦法給你提建議。我待會兒下山去找我大哥,借他的力量打探一下發生了什么,然后再回來通知你。我在山上幫你安排一個安身的地方,你先等我一段時間。”
“嗯…”洪玉鈴抓著他的衣袖,“你要下山嗎?你能帶我一起走嗎?”
“不能。”梁鵬說道:“劍道書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先不要離開。”
福康坊里,梁岳與誅邪衙門的人一起走出巷子。
“我們與刑部一起尋找洪玉鈴,爭取搶在盧家的人之前。”聞一凡說道。
“總是麻煩師兄師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梁岳笑著說道。
“你既然加入了誅邪衙門,就跟我們家里人是一樣的,不必這么客氣。”尚云海回道。
他這次雖然跟著趕來,不過并沒有得到出手的機會,局勢就被平定了,還頗有幾分遺憾。
“嗯。”聞一凡頷首表示同意:“我家人都不在了,現在誅邪司就是我的家。”
“我也一樣,家人都去世了。”尚云海道:“咱們這些孤兒就得互相關照才行。”
“我家里人可好好的呢…”梁岳弱弱地說道。
好么。
差點把自己捎帶進去。
這么說的話,“跟家里人一樣”這件事只有自己是吃虧的。
“哈。”尚云海忙找補道:“梁師弟自然與我們不同。”
梁岳小心地問道:“玄門收弟子的時候,會特地有這方面的考慮嗎?”
他不知道是玄門就好收一些沒有家人束縛的弟子,還是說修道之人真有什么五弊三缺、天煞孤星的說法,待久了會克死身邊人。
“要是你修行時間長一些,應該會聽說過一些的。”尚云海說道:“我們都是修仙世家的后人,我家族世代居于荒獸原附近監視妖獸動向,父母是在一次獸潮中意外殞命。”
“聞師妹的家族也是上古修仙世家,傳承上萬年,出過許多名動人間的大人物。可惜很多都為了守護九州而隕落了,至今只剩聞師妹自己。”
他說的時候,話語里并沒有多余的情感,聽起來很是平靜,好像在講旁人的事情似的。
修行世家有代代血脈積累,出現修仙種子的概率確實也更高。
實際上這種積累出來的絕對天賦才是大多數,像梁家這種上一代沒有修行者,突然冒出三個天才,才是逆天的事情。
說完,尚云海發現鞋子的綁帶有些松了,就蹲下來緊了一下。
“原來如此。”梁岳遞過去一個充滿敬意的眼神。
聞師姐也淡淡地說道:“我娘生下我不久就去參加了一場斬妖大戰,從此再沒有回來,在我之前,她是聞家的最后一個傳人。當時她給我取名一凡,就是希望我能做一名凡人,普普通通、平安一世。”
雖然她說得很平淡。
但梁岳還是能體會到其中的慘烈悲壯。
一個家族世代都有人為守護九州而隕落,到最后幾乎要凋零殆盡。父母對孩子唯一的寄望就是讓她能做一世凡人,平平安安。
可她不僅不平凡,反而生來有絕世的容貌,外加一具天生的太上仙體。
也不知是福是禍。
“聞師姐。”梁岳略有些動容,道:“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嗯。”聞一凡輕輕應了一聲,又道:“你也不用覺得可憐什么的,聞家人的使命本就是守護,我已經接受了。”
“我只是很敬佩。”梁岳由衷說道。
兩人并肩朝前走著,沒有再多說話,春風也默默而過。
身后的尚云海剛蹲下緊鞋帶,一抬頭發現兩個人已經走出巷子口轉彎了。
“誒?”
他小聲叫了一下。
怎么我低頭緊個鞋帶的功夫,你們就走這么遠了?
都不看我一眼的。
那我…
還應不應該跟上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