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是我?
這個問題不止別人疑惑,梁岳自己也同樣不解,和那些豪客比起來,自己這幅畫不受嘲諷就已經很好了,居然還能被選中?
莫名有種欽定的感覺。
比起什么所謂的“用心”,他甚至更相信是因為自己長得英俊。
可不管怎么樣,人家既然選了,他也不好拒絕。
梁岳只能在眾人羨慕得咬牙切齒的目光中,隨著侍女的指引,去到沁香園內的靜室。
靜室中裊裊檀香,也隔著一扇屏風,屏風后坐著那窈窕的身姿。
紅燭燈暖,佳人在座。
懷著些許的忐忑心情,梁岳繞過屏風,然后就看到了一道美艷動人的身影。詫異之下,瞳孔微微一縮。
貌若天仙居然不是虛言。
屏風后是一寬敞的木榻,上面擺著一張小案,案后端坐的女子身著一襲桃紅廣袖羅裙,衣領與袖口都繡著金紋,頭戴一支金晃晃的簪花,盤著堆云發髻,桃紅與赤金,交相映著一張雪白瑩潤的臉。
這樣艷的顏色,哪怕是臉頰上稍有一絲瑕疵,都會被凸顯得極為明顯,可這女子不止扛住了,還被襯得明艷如火。她的水翦雙眸、眼波流轉,鼻梁微帶駝峰,點絳紅唇,無一不是完美。
不過梁岳驚訝的倒不是她的美貌,而是這張臉他見過。
此人正是那位誅邪司行走,聞一凡!
當日曾在街頭見過一次的聞姑娘,怎么會成了這妙音閣里的樂師?
當日的白衣白劍,今日的烈焰紅裙,變的是風格,不變的是絕世姿容與那淡淡的漠然神光。這樣一張明媚的臉,不帶一絲表情,直讓人想起那一句,艷若桃李、冷若冰霜。
換一次裝,感覺便大不相同了。
“坐。”聞一凡抬手,指了指對面。
“聞姑娘…”梁岳謹慎坐下,看看左右,問道:“這是怎么了?”
他當然不會覺得對方是下班以后在做兼職,他第一時間便聯想到,可能是誅邪司在這妙音閣內有什么秘密任務。
果然,就聽聞一凡答道:“我慢慢與你講,你不要表現得太慌亂,外面還有人,別露出破綻。”
“嗯。”梁岳輕輕點頭,雖然目光清亮,體態卻一下整個松弛下來,好像真是來與佳人相會的樣子。
“你來這里做什么的?”聞一凡先行發問。
但凡是個旁人,聽到這話估計都要愣一下。
這里是青樓,來這里除了找好姑娘還能是做什么的?
可梁岳卻立刻領會,對方肯定是看出自己的衣著、神態都不像是來尋歡的文人雅士,且一臉正氣凜然,到此應該另有目的。
“以你從衛的俸祿,不大可能是來消遣的吧?”聞一凡又道。
“…”梁岳沉默了下,答道:“近日我們坊間不大太平,我是陪同僚來打探一下消息。”
“很好。”聞一凡點點頭,毫不拖泥帶水地問道:“那等下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要我幫忙?
梁岳微微猶疑,這位聞姑娘當下在他眼里就是神通廣大的代名詞,對方有什么會需要自己幫忙?
不過他很快便應下道:“聞姑娘何事需要我相助,但講無妨。”
對方既然開口,肯定是覺得自己能夠勝任,這一點無須他過多考慮。
聞一凡投來一個滿意的目光,隨即又問:“你可知道誅邪司的由來?”
“是為了清除九鞅諜子?”梁岳答道。
對于誅邪司的來歷,坊間是有許多傳聞的。
據傳二十六年前的天峽之戰后,九鞅部族戰敗,愿意向胤朝稱臣。彼時的胤朝久戰疲敝,南部邊境不寧,便也同意結束了這場戰爭。
此戰胤朝慘勝,打得也是千瘡百孔,雙方由此進入了延續至今的和平期。
可九鞅部族狼子野心,在正面戰爭沒有能力擊敗胤朝的情況下,剛剛議和不久,就開始了一個隱秘且龐大的暗諜計劃。
他們派出了數以千百計的精英諜子進入九州大地,在暗中了解胤朝、破壞胤朝。
這些暗諜經過數十年的滲透,有些經營商鋪產業、有些進入各家書院、有些加盟江湖幫派、有些甚至成為朝堂高層,以各種面貌存在著,尋找著胤朝國土內的一切弱點。一旦有機會就要伸出獠牙,策反官員、竊取機密、煽動造反。
所有能讓胤朝混亂的事情,都是他們的目標。
而且他們的組織十分嚴密,有時候就算暴露了一些諜子,也不會影響其余人的行動。一直到十年前,胤朝才徹底知悉這個龐大的滲透計劃。
雖然朝廷立刻開始了清除,可這些諜子已經滲透太深了,朝堂上下任何組織都可能藏有他們的眼線,行動計劃每每提前被人知曉,經歷了數年努力,收效還是不大。
左相梁輔國上任以后提出了一個方案,引入玄門仙官。
玄門修者隱居世外,一直在仙山之上修煉,且人數稀少,是九鞅諜子絕不可能滲透進入的組織。若是能引入他們的幫助,那就能有一把絕對干凈的利刃。
在過往的胤朝歷史中,也曾請過玄門修者下山,尊稱為“仙官”。不過當時是因為四海妖族暴亂,請他們來清除九州妖患,這方面煉氣士要更加專業。
請玄門修者對付九鞅部族,此前從未有過,也不知他們會不會愿意幫忙。
梁輔國親自登上三清山玉京峰,面見當代掌玄天師陳衍道,最終請下來了陳衍道的親傳弟子陳素。
陳素接下仙官重任,又從玄門八脈中招募人手,組成了現今的誅邪衙門,至今只有兩年半的時間。
像聞一凡的官職是“行走”,并沒有正式的品秩,就是因為他們都是臨時來幫朝廷辦事的,遲早都要回返云外仙山。
見梁岳知道此事,聞一凡沒有在這上面多費口舌,便繼續道:“前幾日你見過的于文龍,是我們兩年半以來挖出的朝堂中等級最高的諜子,他身上應該有很多機密,可是他進入誅邪司當夜就死了。”
“死了?”梁岳有些詫異。
誅邪司應該有很多辦法讓犯人無法自盡才對,這樣的情況下,于文龍都會死,莫非九鞅諜子的滲透能力如此恐怖,已經進入了剛剛成立兩年半的誅邪司?
“嗯,中毒身亡。”聞一凡沒有多說,接著道:“我們沒有從他身上挖出情報,可是他的回來,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不錯。”梁岳蹙眉思忖,“他本來已經逃脫,卻非要花費那么大力氣回到神都,一定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難道是為了通知同黨自己已經暴露?不,他們這種組織一定有辦法知曉誰出了事情。他回來,應該是有更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連他的同黨都不知道…或者無法拿到。”
“你很聰明。”聞一凡好像有些驚訝于這個從衛的頭腦如此靈活,順著說道:“我們的猜測也是這樣,可是于文龍這條線索已經斷了。我們調查了他在龍淵城內的所有行動軌跡,除了官面上的來往,與他交往最密的人,就是他在妙音閣內的一名相好,名喚鳳蝶。”
“哦…”梁岳恍然,“聞姑娘你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接近那個鳳蝶?”
“是的。”聞一凡道:“我來到妙音閣兩天時間,并沒有看到她和任何可疑之人來往,應該不會是九鞅諜子。可是暗中潛入她的水波庭暗中搜尋,也沒找到任何可能與于文龍有關的物品。我懷疑九鞅諜子也有可能盯著鳳蝶,如果誅邪司直接接觸她,怕是會打草驚蛇。”
“鳳蝶這幾日都閉門不出,我很難接觸到她本人。今日原本有計劃,選我們的人來作為清談的對象,然后爭吵一番,借故將他趕到水波庭去,與鳳蝶交談,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可方才彈琴之時,我將神識蘊在琴音之中掃視全場,發現有兩名可疑的人似乎在盯著我們的人,我怕他已經暴露。若是再由他接觸鳳蝶,還是會驚動對方。恰好此時見到了你,因為抓捕于文龍時你立了功,不可能與九鞅諜子有勾結,我才想讓你來幫我完成這個任務。”
聞一凡緩緩講述,說清楚了她選中梁岳的經過。
不過梁岳抬起頭,卻有些茫然:“我?”
他莫名覺得肩膀一沉。
這種事關胤朝與九鞅之間暗流的大事,也是自己能做的?
“你放心,將這枚行隨玉符佩戴在身上,伱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聽見,必要時我也可以直接對你神識傳音,告訴你如何回答。”聞一凡遞出一枚精致的白玉符箓,上面鐫刻的復雜的陣紋。
梁岳接過,這小小的玉符觸感溫涼,好似還帶著香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家法器?
他將其握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從懷中取出一張手帕,遞出道:“上次聞姑娘送丹藥的手帕,我洗干凈了,正想著再遇見就還給你。本以為很難有機會,沒想到這么快就再見到了。”
聞一凡垂眸看了一眼他掌心疊的方方正正的手帕,搖搖頭道:“不用了,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