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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山月記

  王子虛往耳朵里塞上了耳麥,“喂”了兩聲,耳麥里傳出葉瀾的聲音:

  “小王子加油!不要被生活打倒!你是最棒的!”

  王子虛愕然:“怎么是你?”

  葉瀾說:“我借用一下頻道給你打打氣。我想了一個口號,‘干死輕言,文曖永存’,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甚至都不押韻。”

  “那你想一個。”

  左子良的聲音插進來道:“別鬧了,你馬上要接通了,最后提醒你一下:即使你被全世界遺忘,也不要做一顆悄悄腐爛的柚子。”

  王子虛知道他在說暗語,提醒自己不要被妻子的事情影響。王子虛無聲一笑,這個光頭有著與外表不相襯的細膩。

  “什么柚子啊?”

  相比起來,葉瀾粗枝大葉得多。

  “好了好了,重申一下,伱只需要宣布我們的新合同就行,”左子良說,“你也可以自我發揮一下,利用一下你的偶像級號召力。”

  “我懂。”

  “該開始了。”左子良說。

  “干翻輕言,文曖永存!”葉瀾在一旁吶喊。

  左子良終于嫌棄葉瀾毫無文學素養的口號,蓋過她的聲音道:“打蛇七寸,一招制敵。”

  隨即,頻道里一陣寂靜。

  王子虛深吸一口氣。

  半個月前,文曖app遭遇了自創立以來最惡心的對手,輕言。

  輕言在面對來勢洶洶的腳本團隊時,采用了一種古老且行之有效的戰術,一言以蔽之:盜版。

  他們組織了若干輕言團隊里的頭部語療員,組團到文曖注冊賬號。

  小王子的腳本是批量分發給所有業績語療員的,這些語療員前腳收到腳本,后腳轉頭就在輕言開聊。

  輕言對這批語療員有流量扶持,他們在輕言能夠得到更多推廣,對于他們來說,在輕言可以兩頭吃,而對于輕言來說,相當于虎口搶食。

  不止如此,輕言還派出小編沒日沒夜地挖墻腳,只要上過榜的文曖語療員,都被挖過,許諾只要你們過來什么流量扶持、日銷推廣全給安排,賺得比在文曖多得多。

  發展到最近幾天,輕言那邊的日銷榜上前20名里,至少有15個在用小王子的腳本。而且這些人在文曖也有號,在文曖同時接單,跟開網約車一樣,一臺車幾個平臺換著接單。

  真實的商戰就這么樸實無華。不光輕言這樣做,幾個新入場的語療軟件都有樣學樣,小王子的腳本成了行業內的圣經。

  那段時間左子良和葉瀾核算了一下收益,發現輕言的凈利潤都快跟他們一樣高了。因為成本全都攤給文曖了。

  也就是說,他們辛辛苦苦培養語療員、養腳本團隊,結果利潤大頭被輕言給拿了。

  這誰受得了?

  關鍵這種行為還難以防住。如果文曖不給全體語療員們發腳本,那他們的核心競爭優勢就丟了;如果花時間去甄別誰是真的文曖忠臣,誰又是間諜,那又會耗費許多人力,人事支出又得提高。

  而輕言那邊搞盜版幾乎是無成本的:哪怕只有一個間諜摸進來,就能得到當天的所有腳本,電子時代的文字是廉價的,人家眨眼間就能轉發得人手一份。

  輕言現在變成了一個趴在文曖身上吸血的膿腫,今天是時候把它給挑破了。

  王子虛想到的反制措施也很簡單:把現有的語療員合同升升級。

  他們擬了一份新的制式合同,原本的合同為“a級簽約”,而新合同命名為“s級簽約”。

  即日起,只有“s簽”的語療員才能拿到新腳本,并且有資格接受培訓,平臺流量資源也將向s簽語療員傾斜。

  s簽合同對于語療員的要求更高,除了月銷必須高于1200以外(這個數字是經過核算的,并不算太高,但利潤足以覆蓋腳本支出),s簽的語療員不得簽約其他同類公司,否則將賠償高昂違約金。

  同時,小王子的腳本將作為內部資料流通,自帶保密條款。如果轉發泄露,一旦查實,將面臨訴訟官司。

  這一招,釜底抽薪,蛇打七寸,一招制敵。

  新合同并沒有直接解決“盜版”的問題。只要輕言絞盡腦汁,或許也能培養出一個拿到s簽的語療員。讓這個語療員去文曖盜火,也能造福輕言千萬家。

  但這個語療員必須具有以下特點:對輕言足夠忠誠,甘愿為了輕言吃官司,同時還能面對文曖s簽的流量扶持無動于衷,寧可只吃低保,也要為了輕言大業付出犧牲,把獨家腳本無償發給其他人。

  資本社會,如果輕言能夠找到這樣忠心耿耿的人,那王子虛和左子良無話可說,只能反手起訴對方了。

  而且,就算世界上還有一個程醒這樣毫不利己專門為人的盜火者,對于大局也于事無補。因為新合同是排除競業的,除了輕言那幾個已經霸占巔峰的頭部語療員,廣大中下層語療員沒有繼續呆在輕言的理由了。

  沒有語療員,光有腳本有什么用?

  在輕言想到應對方式之前,他們就會進入缺少語療員導致流量下降、流量下降導致語療員流失的惡性循環。

  當然,這種方式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如果是以前,文曖體量較小時,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出這么一個s簽的合同。出這樣一個合同對于沒有聲量的小公司來說簡直是自尋死路,誰會想不開給自己找麻煩?他們會遭到行業內所有語療員的抵制。

  但這半個月以來,文曖公司的情況已然天翻地覆。小王子的新作上市,文曖app的流量也節節攀升,現在他們的情況只愁語療員不夠,不愁流量不足。

  這種情況下,傻子才不簽s簽。抵制可能也會有,但只要文曖流量不下滑,抵制就于事無補。

  左子良特地要請王子虛親自來宣布這個決定的原因就在這:為了將語療員們的情緒最小化,請小王子本人來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信者掐斷了頻道后,興致勃勃地下來對其他人道:

  “我講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櫻醬說,“尤其是最后一句,特別多余。”

  信者惱羞成怒:“那些彈幕是很離譜啊!難道不該仗義執言?”

  沒人理他。

  小八說:“不談這個,馬上要宣布新合同了,你們要不要簽s簽?”

  眾人沉默了一陣子。

  作為文曖俱樂部的成員,幾位語療員是最早知道新合同的消息的,他們甚至還針對合同提出了一些意見。

  櫻醬說:“簽啊,我又不去其他軟件,條款對我沒影響。”

  信者說:“我也打算簽。”

  小八說:“但是,這樣日后會不會被公司拿捏?…”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公司有公司的考慮,s簽各項扶持雖然誘人,但必須考慮以后不能輕易挪窩的問題,誰也不想官司纏身。

  詩人說:“我研究過。合同只有1年期限,到期后可以自由決定是否續簽。”

  “1年。還等得起吧。”小八說。

  信者說:“聽小王子怎么說。”

  小王子盡管也屬于公司高層,但他總給人一種感覺——比起管理層,他更像是語療員這一邊的。

  王子虛盯著眼前的稿子,上面簡單寫著發言要點以及各項數據。

  這些內容是他要求黃達準備的,他自己也潤色過,但此時面對著眼前彈幕屏,看著上面滾動的文字,他忽然改變主意了。

  他合上了文件夾。

  玻璃幕墻外,黃達身形一僵。

  “大家好,我是…小王子。”王子虛說,“接下來由我發言。”

  他的聲音經過壓縮后轉化為電磁信號,以光速傳播到各個終端。

  寧春宴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

  “本來我準備了一個簡短的發言稿,上面寫了一些相當重要的話,有關錢、收入、流量、合同的,一些商業上的。但是在說那些話之前,我打算先說一些不重要的話。

  “這些話跟大家無關,只有關我自己。

  “在文曖公司的老板左子良找到我的時候,是我人生中最絕望的一段時光。”

  在后臺,另一個工作間,葉瀾和左子良對視一眼。

  葉瀾的眼神里浮現出深深的惶恐。

  他在說什么?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而且,小王子怎么可以絕望?

  似乎是在回應她,王子虛接著說:“很抱歉向你們展示出我脆弱的一面,但是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誠實。所以我在這里告訴你們,我在寫下所謂的《小王子情書》之前,曾經極端地絕望過。

  “我生活在一個很狹小的地方,中國很大,地球也很大,但我的生活范圍很狹窄,比小王子居住的b612號星球大不了多少,只需要一顆不長眼的猴面包樹,就足以摧毀掉整顆星球。

  “日本有個作家叫中島敦,他寫過一篇短文叫《山月記》,那個故事里的主角因為想要靠詩詞揚名天下卻始終未能得償所愿,最后嫉妒得發了瘋變成了老虎。

  “‘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于是我漸漸地脫離凡塵,疏遠世人,結果便是一任憤懣與羞恨日益助長內心那怯弱的自尊心。’這便是我那時候的狀態。

  “可若是一個人從未成功過,叫他如何相信自己是塊美玉?如果不被任何人理解,又如何讓自尊不變成脆弱的窗紙?如果這個世界本就是猴面包樹構成,除了生活在樹上,我們還有什么其他選擇?

  “那時候我分裂成了十幾個我,相互攻擊,相互批評,我希望在與自己的激烈搏斗中,脫穎而出一個勝者,讓贏家來決定一切。然而活下來的只有遙不可及的理想,和無法剝離的。

  “理想牽引著我的脊梁,現實拖拽著我的翅膀,我要么匍匐在地,要么直著身軀沉沒,在兩股力量中扭曲。這就是我絕望的原因。那時候支撐著我走下去的,是無比渺茫的希望,而且即使是希望,也像是在騙自己。我不知道不騙自己能否活下去,但我知道我也曾差點化身老虎。

  “可是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我也沒有化身為寄生蟲。騎上駑馬,拿風車當敵人固然可笑,可趴在別人身上吸血就是可悲了。

  “說這些并不是憶苦思甜。我想說的是,有些人在盜用我的作品,非法地挪作它用。不管我的作品是好是壞,都是經過一系列痛苦才凝練出來的東西,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希望有人繼續盜用。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不要扭曲他人,那不善良。我不知道我這番話能否喚起那些盜用腳本的人心中的善意,但我知道白紙黑字的契約可能更加管用。

  “這就是第二個話題,是那件重要一點的事:我們要推出一份新合同…”

  聽到這里,葉瀾才松了一口氣。

  “好險,話題終于拉回來了,我還以為他要暴走了。”

  她拍著胸脯,轉頭看向左子良,卻發現他雙目閃光。

  “太棒了。”左子良說,“這個比干巴巴地照本宣科讀稿子棒多了。”

  “啊?”

  葉瀾轉頭看向黃達,卻發現他也甚是雀躍:“不知道有沒有用,我反正是被鼓舞到了。”

  “啊?”

  左子良說:“我們最大的風險是,語療員們不滿意新合同,效果平平。這樣一來,我想哪怕是一點,也能讓語療員們更傾向我們這邊一點。”

  說罷,他轉過頭看葉瀾:“商業的本質不是單純的金錢往來,更重要的是信任和信心。”

  “呃…”葉瀾露出難言的表情。

  她不是不相信左子良的話,她是覺得,這話從左子良嘴里說出來,聽起來味道不對。

  她才不信王子虛也是他這么想的。怎么看都像是左子良在利用單純的王子虛賣慘造勢嘛!

  當然,效果確實不壞就是了。

  卑微小寧的手機上,直播彈幕滾動綿延如同江水不絕,雙開的分屏上還有群聊,消息也是滾動不斷。

  “這是我理想中的小王子。”

  “聽著好心疼。”

  “嗚嗚,小王子快接我的單吧,我要給你打錢!”

  “…”寧春宴雙目怔怔,有些迷茫。

  她心里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雖然依然不知道小王子的真身是何許人也,有多大年紀,是否婚配,相貌是否英俊…但至少,他是個男的。

  不是同性對她來說就夠了。

  只是…

  寧春宴揉了揉眼睛。

  怎么聽著這聲音,還有這說話的方式,經常跳戲到某個熟悉的人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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