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嘛?”陳青蘿問。
“你想干嘛?”王子虛加重語氣,把問題拋了回去。
陳青蘿以為他沒聽懂,咬字很重:“你帶著她回來是想干嘛?”
王子虛反問:“你穿成這樣是想干嘛?”
兩人同時驚怒交加,王子虛主要是“驚”,陳青蘿主要是“怒”。
但王子虛還算有點理智,給我們的陳青蘿小姐保留了最后一絲體面——他問的是“你穿成這樣想干嘛”而不是“你沒穿是想干嘛”。
陳青蘿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十分不成體統,輕輕“哦”了一聲,走回了房間,過了會兒,上半身裹著一團被子出來了——但下半身依然如故。整體上像個被子精。
然后,她叉開雙腿氣勢洶洶地問:“你想干嘛?”
陳青蘿所問的“你想干嘛”,并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意思,而是包含了時間、空間、人生、世界觀,諸多問題濃縮打包在一起凝聚而成的一問。
她剛從閉關狀態中恢復,重回老友家中,卻見到王子虛擁著好友從外面回來了。
自己閉關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何等翻天覆地、扭轉乾坤、不知廉恥、低俗下流的情節橋段?
幸好自己這是回來了,要是沒回來,還得被瞞多久?這兩人拉拉扯扯的,搞不好還要一起吃小小酥,試想想,這還得了?
“呃。”寧春宴在王子虛懷里適時打了個嗝。
王子虛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她誤會什么了,說:“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家。”
陳青蘿說:“你不灌她怎會醉?”
“不是我灌的,是別人灌的。”
“是你朋友灌的?”
“不是,是迫不得已的應酬。”
“你有沒有多少存著一點她喝醉了好占她便宜的心思?”
“絕對沒有,我還帶她去看醫生了,你看我還有發票。”
“那就是她自己想醉。”
“她不想,她什么都不想,她只想去洛克王國。”
“但是你們事實上就是在一起貼貼嘛!”陳青蘿發出被欺負了似的聲音。
說完她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了,改口道:“我是覺得你占了便宜自然能夠這么輕松,你看某神國遙控人家bp機爆炸,屁都不放一個,被人譴責了就跑到國際上大喊委屈。shameonyou!”
這話怎么這么耳熟?感覺好像在哪里聽過。
王子虛解釋道:“我向天保證,我絕對沒有歹意,是迫不得已才把她扛回來的,把她扛回來,沒法不身體接觸,這是不可抗力。
“你看,如果我有湘西趕尸的技能,我肯定掐個法決讓她自己跳回來,但是我沒有;我也沒有《哈利波特》里面的飛來咒,不能讓她自己在空中飄回來。其實我也不想啊,我也有犧牲的。”
他說得情真意切,陳青蘿稍微平復了一點,但依然不高興:“讓人在空中飄的不是飛來咒,是飄浮咒,你個白癡。”
王子虛眉頭一皺:“哪里有漂浮咒?”
“就是漂浮咒,是他們打敗巨怪那個咒語。”
“那個不叫漂浮咒,叫‘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陳青蘿振振有詞:“對啊,那不就是我說的,不是飛來咒,你個白癡。”
王子虛說:“你也記錯了。”
“白癡白癡白癡。”
對噴完,陳青蘿心情倒好了,語氣恢復冰冷:“吶,那我問你,我要是不在這兒,今天是不是就得發生點什么了?”
王子虛說:“我們不能讓現在為未來沒有發生的事情買單。”
“但是未來可能發生的事足以決定現在,或者說,每一個選擇都是被未來提前決定的。”
“如果我說不會發生什么,你會信嗎?”
“會信啊,你說,我就會信。”
“不會發生什么。”
“我不信。”
王子虛急:“你看你?”
陳青蘿說:“你說的方式不對,你應該說,你和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為什么她醉了你沒醉,為什么由你來送她回家,以前發生過這類事情沒有,接下來你打算怎么收尾…只有講清楚這些才算說了啊,光說一句‘不會發生什么’,那只不過是考驗別人對你的信任度罷了。”
“我要去洛克王國…”
兩人同時看向寧春宴。最后那句話是她說的。
于是兩人把她安頓到沙發上——說是兩個人,實際上只有王子虛一個人,陳青蘿主要是在旁邊看著——王子虛給寧春宴喂了水,又讓她側躺,還給她準備了接嘔吐物用的水盆。
在這個期間,陳青蘿終于換上了正常人類的衣服——上半身加了一件寬敞的T恤,下半身依然不穿,只是用衣服下擺擋住,但至少是人類的衣服——王子虛做完一切,陳青蘿在他身旁坐下,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
做完一切,王子虛帶著一身疲憊,窩在了沙發里,跟陳青蘿四目相對。
“現在繼續剛才的話題吧。”陳青蘿說。
“剛才講到哪里了?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不是那里,是你們今天的奇妙冒險。”
王子虛頓了頓,然后開始跟她講。
他講,他們的雜志創刊號如何大獲成功,小王子的研討會因何召開,石漱秋如何要上臺演講,石同河又如何放了他們鴿子。
他又講,他自己的如何找不到地方發表,他們因此帶著目的性去赴宴,宴會上寧春宴如何被灌醉,他又如何找回場子,最后如何把寧春宴抬回來。
在這個過程中,陳青蘿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手撐在側臉靜靜聽著,坐姿優美,聽他說話時,眼睛時不時眨巴兩下。
王子虛慢慢意識到,誤打誤撞中,他好像,終于和陳青蘿正常地對上話了。
這還是十年來的頭一遭。
自打和她重逢,已過去了4個月14天,他和她短暫的幾次面對面,都沒能建立起有效的對話,不是隔空傳話,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他不敢表現出對她感興趣,幾次小心試探都無疾而終。要不是這次因為這場烏龍,他恐怕很久都沒法直接跟她目光相觸地說話。
聽完王子虛的故事,陳青蘿發表意見道:“所以,你把石同河給得罪了?”
王子虛說:“也不能說是得罪了…只不過是酒桌上把他兒子灌了幾杯而已,石同河的心眼沒這么小吧?”
陳青蘿深深嘆了口氣:“你完了。石同河他心眼很小的。”
王子虛開始坐立不安:“真的嗎?”
“真的,”陳青蘿雙臂環在胸部下方,斜眼看窗外,露出回想的神情,“我19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新銳獎頒獎,因為致謝辭的時候把我高中語文老師放在他的名字前面了,他后來發言時故意念錯我名字,還念錯了三次。”
王子虛皺眉:“有沒有可能,他真的記錯你的名字?”
“沒有可能。”陳青蘿說,“糾正了兩次他都執意念錯,明顯就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是因為你把他名字放在后面了?”
“我當時不知道啊!”陳青蘿說,“后來我是碰了不少壁,才慢慢想清楚這件事的,我反思過很多次,之前沒得罪過他,如果說哪里讓他不爽了,也就是這一點。說實話,想清楚這一節時,我也很震驚。”
王子虛也很震驚。他以前從未想過石同河心眼這么小,甚至連傳言都沒有聽到過。
在他以往聽過的宣傳中,石同河一直是那個如椽之筆寫盡世間疾苦的國之棟梁。
陳青蘿表情有點抑郁:“我當時才19歲啊,哪里懂這些?偏偏他把其他人的名字都念對了,就把我的名字念錯了,還念錯三次,還是在那么重要的場合,我當時心情真的…不堪回首。好在后來媒體報道時把我名字寫對了。”
王子虛看著陳青蘿,她從未如此近,近得連睫毛的顫動都能數清,但王子虛覺得她又如此遙遠。
19歲的時候他在干什么?在大學宿舍里躺著打飛機吧?那個時候陳青蘿在參加有石同河參加的頒獎典禮。
王子虛有些心疼地說:“沒想到你以前受了這么多委屈。”
陳青蘿說:“也沒事啦,所以我現在都不跟他們玩。”
說罷,她的一雙美目看向他:“你比我得罪得更狠,打算怎么辦?”
王子虛說:“不怎么辦。”
頓了頓,他又說:“我之前還感覺有些冒昧,有些忐忑,現在看來,他居然還欺負過19歲的你,那看來他確實是個大壞蛋,我心里也沒什么負擔了。”
陳青蘿抿緊嘴,努力不讓笑意浮現出來:“誰是大壞蛋了?人家文人傲氣就是這樣的。”
王子虛點頭:“對對對,都是好人,沒有壞蛋。”
笑完,王子虛終于想到了那個關鍵的問題:“你為什么在這里?還有,為什么你剛才什么都不穿?”
問完這個問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正常氛圍又降到冰點。
陳青蘿狠狠瞪著他,說話聲音卻很小:“我有穿內衣。”
“你為什么在別人家只穿內衣?”
“第一,這不是別人家,我有鑰匙就不是別人家。”
王子虛聽得目瞪口呆:“昂?第二呢?”
陳青蘿說:“你把寧春宴抬到床上去吧,她總不能在沙發上睡一夜啊。”
一看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王子虛就知道,她肯定沒想好“第二”有什么。就算想好了,她也沒好意思說。他也沒好意思猜。
王子虛站起身:“既然你在她家,我也就放心了,接下來就由你來照顧她吧。”
他轉身,衣服下擺被陳青蘿攥住,攥得緊緊的。
“我不要,我不會照顧。”
王子虛轉身:“你只要別讓她吐到地上就行。”
陳青蘿鼻子都皺了起來:“還會吐嗎?”
“有可能。”
“你把她運到臥室去,不要放在客廳。”
“不行啊,我要是把她扶過去,又回有身體接觸了,我又不會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你去學一個啊!”
第二天,聲音里滿是疲倦的寧春宴給王子虛打來電話,問道:
“昨天是你把我送回家的嗎?”
王子虛說:“呃,是啊。”
“謝謝啊。”
“不用謝。那個…陳青蘿沒告訴你什么嗎?”
“你怎么知道她在我家?哦,她是昨天來的啊,唔,頭好暈。”
王子虛安慰她道:“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慵懶呼吸沉重,像是還睡在床上:“沒法不想太多啊,剛才石同河聯系我了。”
“什么?”
“他說,他幫你找了《古城》雜志的編輯,人家答應看看你的稿,如果有條件會發。”
“啊?”
王子虛聽完,心里開始打鼓。《古城》也屬于一線雜志,如果能發在《古城》,甚至比《長江》要更好。
但是石同河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學佛學得心眼不小了?
王子虛問:“你記得昨天被灌醉后發生了什么嗎?”
“不記得了。”寧春宴聲音很茫然,“我就記得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夢,什么翡仕獎、夢百合什么的…我昨天喝醉了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王子虛想了想,說:“沒有。”
“那就好。”
“昨天我其實把石同河給得罪了。”王子虛坦白。
“啊?”
王子虛跟她講了昨天他怎么幫她打抱不平,怎么硬把石漱秋灌了三杯酒當場吐一地,給她找回了場子。
聽完,寧春宴聲音清醒不少:“你昨天這么帥啊?難怪今天石漱秋死活不回消息,看來是比我醉得厲害。”
王子虛問:“你不生氣?”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我還覺得挺解氣呢,哈哈,活該。”寧春宴幸災樂禍,“確實有點沖動了。但歸根結底,還是我的問題,我就不該覺著一頓飯就能求人幫忙辦事,人家又不是做慈善的。”
王子虛攤手:“那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他指的是石同河幫忙介紹人脈。
寧春宴沉吟良久:“這我就不知道了,但人家都介紹了,你就去見見吧,那萬一人家編輯人很好看中了你的稿子呢?”
王子虛要到了那位編輯的聯系方式,約了線下見面。第二天,他帶著幾分忐忑,提前在餐廳定好位置。等了20分鐘,人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