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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沒有人給他打電話的王子虛

  王子虛下午沒去上班。

  他沒上班不是因為他想變成法外狂徒。午覺過后,他坐在硬邦邦的棕墊床上,午后的日光斜照進房間里,讓人渾身燥熱。腎上腺素水平減退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得罪了多少人,開始害怕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計算自己得罪人的數量:首先是茍應彪,得罪他,其實相當于得罪了為領導護爐子的一批人;

  他還得罪了刁怡雯的競選小團體,這意味著,新參加工作的年輕同事團體都被他得罪了;

  要命的是,他還舉了好幾個該死的例子,比如拿過優秀的胡曉萍。這位老大姐主要是嘴碎。現在說不定正坐在辦公室嗑著瓜子罵他呢。

  人們記不住他為了勤奮踏實做事的人大聲疾呼,但人們肯定能記住他是為了自己九年沒拿優秀而向領導發難。因此,這九年來,所有拿過優秀的人都成了他的波及對象。

  這么算下來,單位里老、中、青三代,他全給得罪了。想到這里,王子虛又開始想,要不還是辭職算了。

  他就像個因為沒做作業而不想上學的中學生。他坐在家里,等到時鐘走過兩點半,他還沒有動身去單位。

  他想,如果有人給他打電話,問他怎么不在單位,他就假裝睡過頭了,再體面地去上班。顯得好像是別人先請他去的。

  平時他只要不在工位,過不了幾分鐘,就會有人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怎么還沒來上班。他就說,我來了,我在洗手間呢,然后在同事懷疑的目光中姍姍走進辦公室。

  上班這么多年,他一次都沒有遲到早退。這是他的驕傲也是他對完美主義的追求。眾所周知,一旦不完美了,人就很容易自暴自棄。

  王子虛一直在床上坐到三點多,窗外的陽光從焦黃到慢慢發赤,結果沒有人給他打電話,一個都沒有。

  以前他從不曠工,那個時候每個人都對他要求很高。等到他故意曠工了,人們反倒不敢說他了。膽大包天簡直是膽大包天者的通行證。王子虛覺得這世界荒謬得讓人發笑。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單位里秩序井然,一個提到他的人都沒有。大家都當他不存在。

  茍局長知道王子虛沒來上班,他反而松了口氣,他巴不得見不到王子虛。郭冉冉也知道王子虛沒上班,但是她慶幸于不用面對那個煞星,一句抱怨都沒講。許世超也知道王子虛沒上班,他以為王子虛去府辦見梅汝成了。

  實際上,單位里每個人都知道王子虛沒上班。但每個人都默契地不提王子虛。大家都假裝單位里壓根沒這號人。于是王子虛便真的不存在了。

  或者說,王子虛的存在終于回歸了自己的存在。如果薩特知道了這件事,會滿臉笑容地祝福他找回自由的自己。但王子虛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整個西河最自由的男人,他以為自己被孤立了。

  到了三點半,一個王子虛意想不到的人給他打來了電話,是葉瀾。

  “你想好合同怎么簽沒?”葉瀾說,“是你自己簽還是讓別人代簽?”

  王子虛說:“還是代簽吧。”

  他還沒有真正做好辭職的準備。

  葉瀾說:“那行啊,你打算讓誰代簽?你老婆?還是你父母?”

  王子虛沉默了。從情感上,他更希望讓妻子代為持股,但是理智告訴他,這件事不該告訴妻子。

  葉瀾說:“我提醒一下哦,我建議還是讓你的父母持股。不是說你和你妻子感情有問題,我只是見過一些類似的事情,夫妻代為持股,最后離婚的時候鬧得很難看——

  “當然,我絕不是說你會離婚哈。我的意思是,像這種事,最好還是讓父母來做比較好一點,畢竟夫妻離婚了就不是夫妻了,但父子母子是不能斷絕關系的。”

  王子虛說:“父母離婚再嫁再娶了,有時候也不是你父母了。”

  葉瀾笑道:“那畢竟是少數,多數人都是有舐犢之情的。哎喲我竟然知道這個成語我真有文化。我也只是提個醒哈。你想讓誰來代持,都可以,我都沒意見。”

  談到信任的話題,哲學家有很多話要說。問題在于: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沒必要把刀交給他,讓他抵在自己背上。不可考驗信任正如不可考驗人性。

  王子虛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讓父親代為持股。這個決定無關信任。

  他十分信任妻子,但是他也不敢告訴妻子自己在文曖公司扮演的角色。聰明如妻子,在他拿來合同的那一刻,一定能猜到他在干什么。

  至少在妻子面前,他想維持自己的體面。

  做出決定后,葉瀾笑著說:“對了,你最近還要不要接單試試?有好多人點伱。”

  王子虛覺得這個說法有點羞恥:“什么點我?”

  “你上次不是在日銷榜拿過第一嗎?很多人注意到你了。她們對你很感興趣。其中還包括一些大R用戶。”

  大R的R是RMB的R,意思就是人民幣玩家。王子虛對人民幣感興趣,但同時他又懼怕深度地參與進去。

  “我只想對文學負責,不想和具體的人產生糾葛。”

  “可是,你真的做得很棒啊。秋歌給我形容過你的語療,把你吹到天上去了,說得我都想試試你的成色了。”

  葉瀾邊說邊笑,銀鈴似的聲音很容易讓人回想起她那天銀色的吊鏈耳環和精致的鎖骨。

  王子虛說,不了吧,本來就不想搞語療,更別提跟現實中認識的人搞。跟現實中認識的人搞語療,那試出來的可能不是成色,很容易試成黃色。

  葉瀾生氣了:我就是開玩笑的,你那么認真干嘛?掛了。

  王子虛拿著傳出忙音的手機,對著墻壁攤開手,他完全搞不懂女人的情緒為何可以如此跌宕起伏。

  下一秒,又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打來了電話,是林峰。

  電話那頭,林峰說:“兄弟,聽說,你跟你們領導吵了一架?”

  王子虛尷尬笑笑:“當時,沖動了。”

  “勇敢。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強權,而不是抽刀向更弱者。你很猛,很猛。”林峰說,“你下午沒事吧?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西河文藝看看?”

  王子虛愕然,小聲問道:“你說的西河文藝是哪兒?”

  “他們編輯部啊,”林峰說,“你不是投稿過嗎?你確定他們沒退稿?”

  “沒有。”

  “他們也沒登你的文章?”

  “沒有。”

  “那我帶你過去問問情況唄。”林峰說,“順便,混個臉熟。我跟他們主編很熟的,他人很好。”

  王子虛咽了口唾沫。這一個心跳的日子終于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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