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要做招魂幡嗎?”
李衍開口詢問道。
在古水村時,他就見識過王道玄招魂,一邊開法壇,一邊讓人搖動招魂幡。
“這次不一樣。”
王道玄搖頭道:“那次是普通人,作祟的東西道行也一般,這位道友本身就是玄門中人,即便魂魄離體,也懂得回來之法。”
“看她雙拳緊握,牙關緊閉,用了握固之法穩住肉身,分明是察覺危險,用此法不讓肉身被孤魂野鬼占了。”
“咱們要做的,就是幫她搭一條路!”
說著,扭頭看向關培德,“關居士,請幫我找只大公雞,最好要五年的。”
“好!”
關培德也不廢話,直接轉身離開。
他們村中家家戶戶養雞,五年的大公雞,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
隨后,王道玄便帶著眾人布置了起來。
他首先取出幾枚驅邪降福錢,分別放在那老嫗的額頭、前胸、小腹、雙手及雙腳上。
隨后又在其腦袋上拴了一根紅繩,向著后方拉扯,一直進入院中。
他們如今闊綽了許多,出手自然大方。
這些紅繩,都是從城隍廟購買。
玉陵子給了優惠,自然準備了不少。
隨后,王道玄又取出羅盤,在院子中轉來轉去,找到一片空地,命丫環找來一個燒紙的陶盆,放在地上。
陶盆周圍,密密麻麻插了二三十根紅筷子,紅繩在上面纏繞,隱約形成個八卦,卦象之間又留有一尺通道。
他一邊做,一邊還給眾人解釋。
“陰魂所見,和咱們陽人截然不同…”
“夜晚一片漆黑,霧氣濃重,好似寒冰地獄,受盡煎熬,因此孤魂野鬼常留于原地,道行厲害的才敢到處亂跑。”
“在他們眼中,陽人便是溫暖火爐,如寒夜渡舟,千辛萬苦想要鉆進來。”
“而到了白天,陽光熾盛,對他們來說就是火焰地獄,多待一秒都會灰飛煙滅,只能找個陰煞之地躲避。”
“所以孤魂野鬼并不可怕,他們生前都是人,只不過倒霉留在陽間,怨氣深重,十分可憐。因此寺院道觀都會定期放焰口,幫他們超度。”
“但若丟了三魂七魄,就得及時找回來,咱們要做的不是抓,而是“引”和“招”,畢竟陰魂所見和咱們不同,一旦動靜大了,就會嚇得到處亂跑…”
幾人之中,李衍擅長爭斗,呂三精通御獸,沙里飛是個外行,一旦涉及到法事民俗,還得王道玄出手。
當然,王道玄本就不是藏私之人,碰到什么東西,都會傾囊相授,哪怕學不會,也要讓眾人有所了解。
布置好八卦陣后,王道玄才扭頭看向屋內,“這位道友丟失的魂魄,怕是被什么東西拿走,不在村中。”
“布下這八卦陣,相當于接引之橋。”
“雞為巽,其方為東南,鬼門之所在,且雞五行屬木,肝藏魂之,就是帶她回來的接引使者。”
“衍小哥,你那芻靈給我一只。”
李衍二話不說,取出一只芻靈紙人。
剛好,關培德也帶來了一只大公雞,羽毛紅綠相間,雞冠碩大,兩腳淡金,很是雄壯。
王道玄見狀,滿意的點點頭,接過公雞,仔細查看一番后,開口道:“待會兒子時,咱們就動手招魂。”
“衍小哥,你的芻靈紙人,就是那道友魂魄藏身之物,到時只要公雞繞出八卦圈,芻靈紙人順著紅繩落入那道友身上,此事就成了!”
說罷,面色變得凝重,“到時,恐怕會有東西阻攔,貧道要作法,無暇他顧。衍小哥護法,無論什么東西,打散便是!”
“好!”
李衍正色點頭。
一旁的沙里飛則疑惑道:“咱們不是在村外撒了木灰么,還有東西能進來?”
王道玄嘆了口氣,“不是一碼事。木灰不是阻攔,是迷惑。”
“那‘墓血梁’,貧道也是在咱們找到的《幽玄談》上看到,乃是方仙道留下的歹毒秘法。”
“制作時,需要殺七七四十九人,制作血池,浸泡木梁,再以邪法祭煉,這些人的冤魂,便會依附于血梁之上,化作四十九血鬼。”
“一旦有盜墓者闖入,便會被血鬼迷惑,懸梁自盡,精血被‘墓血梁’抽干,算是一種防止盜墓的手段。”
眾人聽到后,也不奇怪。
方仙道既服務于秦漢貴族,自己也有需求,當年弄出的防盜手法,可謂千奇百怪。
關中“赤發血臉子”,甚至成了民間怪談。
王道玄又開口道:“那些血鬼會被‘墓血梁’吸引,即便只剩灰燼,也會留在原地打轉,天一亮,盡數化為飛灰。”
“貧道有感覺,咱們要對付的東西,恐怕和這墓主人不是一伙,所以木灰擋不住。”
他這些話,李衍等人已習以為常,但一旁的關培德父子,還有丫鬟仆人、湊熱鬧的關氏族人,都聽得渾身發毛,寒意從心中涌起。
關培德沉聲道:“道長,那我們…”
“放心。”
王道玄微笑安慰道:“此事與你們無關,待在屋中睡覺就行,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別跑出來。”
“好好。”
關培德連忙點頭,對著兒子吩咐道:“去告訴所有人,今晚全部關緊門窗,無論何事都不許出門,上茅廁也給我憋著!”
“是,父親。”
關家人一通忙碌,全都回房鎖好了門。
話雖如此,但誰能睡得著,全都穿著衣服,縮在床上,死死盯著窗戶,大氣都不敢出。
李衍等人,自然毫無畏懼,各自準備好家伙,守在院子中。
不知不覺,終于到了子時。
王道玄睜開雙眼,在法壇前開壇做法,腳踏罡步,口噴噀水,揮舞金錢寶劍,口中念道:“蕩蕩游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
“天門開,地門開,千里童子送魂來,吾奉玄炁顯威陳天君,急急如律令!”
念咒完畢,他金錢劍揮舞,直接拍在法壇上,扎起一張黃符,一邊掐訣,一邊將問米婆的頭發折疊其中。
沙里飛按照吩咐,連忙抱起大公雞。
雞背上,一枚芻靈紙人被紅繩捆綁。
王道玄將黃符條塞入公雞口中。
說來也怪,公雞吞下黃符后,神色立刻變得不一般,越發神俊,一點兒也不掙扎亂動。
李衍能聞到,公雞身上多了一道神罡,香火之氣繚繞,雖然不強,卻有清明正大之感。
他知道,這便是王道玄跟祖師借來的一道神罡,通過結煞入諱,依附于黃符之上。
結合這段時間見聞,他心中已經明悟。
王道玄西玄一脈的祖師,也是登神者,并且已經成功,所以即便祖壇香火不旺,也能借來神罡。
沙里飛抱著大公雞,連忙放在紅繩纏繞處的一尺道路中,立刻退后,和呂三一起幫王道玄護法。
大公雞站在道中,卻沒邁腳,而是左顧右盼,似乎不認識周圍的路。
王道玄也不著急,拿起手中鎮魂鈴,輕輕搖動,口中默默念誦引魂咒。
而李衍,則拿起黃裱紙在火盆中點燃。
不知不覺,院子中陰風乍起。
火盆中火光搖曳不定,紙灰打著旋在空中飛舞,卻始終離不開八卦陣。
而這火光,也好是一個烽火臺,大公雞立刻有了目標,搖頭晃腦,邁步進入八卦陣中。
這大公雞一邊走,一邊左右亂看,似乎在尋找什么,而背上的芻靈紙人,始終沒有動靜。
李衍等人也不著急,靜靜等待。
他們知道,這大公雞看似只是在八卦陣中繞來繞去,實則在溝通陰陽,尋找那老婦人魂魄。
風聲、鈴鐺聲,寂靜黑夜中異常明顯。
關家眾人,全都待在房中,不敢出門。
倒是那關老爺子有些脾性,拎著一把大刀,獨自坐在正房堂椅上,靜靜等待…
按照王道玄的吩咐,關家村百姓,早已家家掛上桃符,緊閉門窗,躲在家中。
讓他們心安的是,如今已到子時,什么事也沒發生,有些人已經扛不住,酣然入睡。
吳老四家中,燭火依舊昏暗。
這漢子正翻箱倒柜,隨后搬開衣櫥,撬開地下磚縫,從土中刨出一包銀子。
他的老婆和孩子,都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吳老四取出銀子后,扭頭看到老婆還沒動,頓時惱火,“你這婆娘,怎么還不收拾?”
“當家的。”
他老婆臉色有些發白,“咱們走了,會被官府通緝,青兒也進不了祠堂。”
“還有,那道人不是說了嗎,外面有邪物,千萬不敢出門。”
“婦道人家,你懂個屁!”
吳老四罵道:“五百多兩銀子啊,老子拼死拼活一輩子都賺不到,他關培德卻要拿走去修土地廟。”
“老子冒著風險撿到,憑什么交出!”
“咱們是外姓,這關家祠堂誰愛進誰進,有了銀子,吃香的,喝辣的,還在乎個他!”
“我想好了,咱們離開后就進入山中,混到荊楚山民隊伍中,等到他們一敗,朝廷肯定會分田分地,還在富庶的鄖陽府。”
“到時,咱一家改頭換姓,再把銀子取出,后半輩子還愁好日子?”
“不,我不走!”
女子連忙搖頭,死死抱著孩子,顫聲道:“外面有邪祟,人死了什么都沒有,我不能讓青兒跟著你冒險。”
“你還反了天了!”
吳老四眼睛一瞪,便拎起棍子準備打人。
沒曾想,這女子性子也是剛烈,直接抽出藏好的剪刀,一把頂在自己脖子上,哭喊道:“姓吳的,你別逼我,死也不會跟你走!”
“娘!娘!”
孩子不大,頓時嚇得嚎啕大哭。
吳老四看了看外面,生怕驚動別人,咬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有了錢,老子還差兒子?!”
罵了一句后,便拎起柴刀,背著銀子,狼狽離開院門,向村外跑去。
關家村百姓民居之間,距離并不遠,這么大動靜,鄰居家自然早已聽到。
但他們害怕,可不愿這時候出去。
吳老四在黑暗中狂奔,沒一會兒就跑出了村子,雖心中害怕,卻加快了速度,同時低聲咒罵道:“都是一幫狗玩意兒。”
“關培德你等著,老子跟了山民軍隊,回頭就帶人把你關家村滅了!”
劉瘸子不是好人,他能跟其稱兄道弟,又敢發死人財,豈是什么善茬。
這一下帶著銀子,撇了妻兒,頓覺天高地闊。想著將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心中也不再害怕。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渾身一僵。
肩膀上,似乎多了一只冰冷的手,同時刺鼻的血腥味不斷往鼻孔里鉆,想要動彈,卻渾身發抖,褲襠迅速變濕。
很快,右肩膀、腦袋、兩眼,都似乎出現了冰冷血腥的手,吳老四的眼神也漸漸變得呆滯。
嘩啦啦!
背上的銀子掉落在地。
他渾身僵硬,踮著腳尖,向密林深處走去…
李衍等人,自然不知村外發生了什么。
他們全都看著大公雞,眼中有些焦急。
眼看子時將過,若再找不到魂魄,那就徹底沒了機會。
不知不覺,周圍陰風越來越大。
李衍抽了抽鼻子,眉頭微皺,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動物身上的腥臭味。
與此同時,呂三的小白狐也猛然豎起腦袋,趴在地上,對著八卦陣呲牙威脅。
隨后,大尾巴一甩,縱身跳到呂三懷中,瑟瑟發抖。
呂三眉頭微皺,沉聲道:“是山君!”
李衍聞言,頓時了然。
山君,就是老虎。
作祟的是一頭老虎精!
與此同時,那大公雞也好像發現了什么,在原地不停邁腳,轉來轉去。
王道玄見狀,則一聲大喝:“道友,接引使者已到,還不速速逃離!”
說著,使勁搖了搖手中鎮魂靈。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在陰風中格外明顯。
公雞背上,芻靈紙人忽然動了動。
這只大公雞就像受了驚,甩開腳丫子,扇著翅膀,繞著八卦陣中飛快奔跑。
與此同時,那股冰冷的腥騷味也越來越大。
終于,公雞跑出了八卦陣,沿著紅繩道路迅速飛奔,來到臺階上。
芻靈紙人也隨之騰空而起,掛在紅繩上,向著床上老嫗的肉身緩緩移動。
就在這時,李衍兩眼一瞪,倉啷一聲,拔出斷塵刀,指向院中一處黑暗的角落。
“吼!”
低沉的嘶吼聲,在每個人的耳中響起。
角落中,似乎有團黑乎乎的影子,正死死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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