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瞎老三!
李衍心中已有了猜測。
普通的野獸身上,可沒聞到過這種味道。
莫非真如人們所說,“瞎老三”有了道行?
李衍心中警惕,反手將弓卸下,抽箭虛搭,示意黑蛋彎腰,壓低腳步跟著自己前行。
僅這一下,便看出了差距。
關中素來多游俠,加上千年來大小戰爭,各地習武之風不絕,如李家堡,就是曾經的軍堡,不少孩子就從小習武。
僅一個紅拳,各村都有自己傳承和架勢。
黑蛋也是從小練武,農閑之時唯一的消遣,便是抖大槍和練拳,身后的槍桿子,早被他磨得光亮如瓷。
但他這走起路來,還是先腳跟,再腳掌,即便輕手輕腳,自身重量壓在雜草上,也會發出少許聲音。
而李衍則不然。
他是以前腳掌著地,手中弓穩箭平,動如靈貓,游走間脊柱始終保持平衡,沒發出一絲聲音。
穩重與輕靈,兩種相反的狀態,此刻竟完美統一。
身后黑蛋看到,一陣羨慕。
習武要下苦功,但也同樣講究天賦,僅這輕身步法,便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境界。
村里人對李衍多有贊譽,不過是看在其老兵爺爺,和曾經身為刀客,早已死去的父親面上。
畢竟,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但黑蛋卻不然,他曾偷偷見過李衍練功,驚為天人,因此出事后,才第一時間找其求助。
胡思亂想間,前方李衍突然停下。
黑蛋也連忙止住腳步,探頭一瞧,頓時瞪大了眼睛。
李家堡村后還有不少土墻,那是前朝時的軍堡,如今只剩殘垣斷壁。
黎明前最為昏暗,光線不佳。
只見斷壁處,一大團黑影正在蠕動。
卻是一頭渾身雜毛的賴皮巨狼,正在偷豬。
它用鋒利牙齒咬著豬耳朵,大尾巴甩來甩去,好似馬鞭一般抽打,那口肥豬便跟著行走。
豬這牲口,十分聰明,過年時被屠戶一抓,便知大限將至,凄厲嘶嚎,但現在如著魔一般,滿頭是血,卻連哼哼一聲都不敢。
這狼只剩一只眼,正是“瞎老三”!
“瞎老三”竟真的在大清早入村。
還有,村里養的狗為啥不叫?
眼前這詭異的場景,讓黑蛋心中發毛,但仇恨很快戰勝恐懼,紅著眼,緩緩卸下背后長槍。
李衍也有些詫異,但卻越發冷靜。
他示意黑蛋別輕舉妄動,隨后緩緩抬弓。
然而,這一箭卻并未急著射出,而是拉弓的同時調整呼吸,眼睛微瞇,瞳中寒芒凝聚。
來到此界幾年,他最大的愛好便是習武。
這個世界的武學更類似國術,沒什么靈氣真氣一說,但與氣相關的口訣卻不少,比如這呼吸,就異常重要。
氣不亂,一身的勁力才能集中。
就像他方才潛行,心神穩定,呼吸不亂,筋骨和肌肉的勁道如臂指使,才能動如靈貓,和諧統一。
別小看這一點,習武入門精髓全在于此。
普通人即便每天掄石鎖、抖大槍,練就一身的氣力,也知曉不少招式。但與人對戰時,仍舊呼吸不穩,心神激蕩,腦中一片空白,打出來的還是王八拳。
弓箭的技巧也在于此。
再強的弓,再多的練習,也要射中才算。
而對于身體勁道的控制,呼吸就是開關!
惡狼“瞎老三”,或許確實有些不同,但其誤中陷阱,被射瞎一只眼睛,說明終究還是血肉之軀。
他們此刻在下風口,所以先聞到“瞎老三”的氣味,壓低腳步潛行,再加上對方正在偷豬,距離已拉近到百米。
李衍相信,只要射中,一箭就可將其斃命!
嘎吱吱…
弓弦迅速緊繃,箭頭穩定的驚人。
但就在這時,“瞎老三”突然炸毛抬頭。
被發現了!
李衍不清楚,自己哪兒出了錯,也或許是對方感受到了殺氣,但已來不及細想。
箭矢飛出,快若光影。
李衍瞄準的,乃是狼頸。
狼這玩意兒,素有銅頭鐵尾豆腐腰的說法,只因其臀部和肋骨之間,只有一條脊椎相連,沒有多少骨骼防護,相對柔軟,且分布著重要器官。
很少有人知道,在其眼睛和鼻子之間的區域,骨骼最為脆弱,鑿擊可令其昏迷,中箭更能致命。
但這個區域極難命中,再加上“瞎老三”非比尋常,因此李衍的目標放在頸部。
噗嗤!
箭頭刺入皮毛。
瞎老三終究是躲了一下,弓箭并未刺入要害,而是將其右側前肢貫穿,血光炸裂。
李衍二話不說,再次搭弓,準備補箭。
雖說沒有一箭斃命,但橫貫的長箭會讓其行動力下降,只要動作快,對方還是難以逃脫。
但令他驚訝的事發生了。
這“瞎老三”并未急著逃走,而是縱身一躍跳到墻后,并且用其鋒利的牙齒撕咬,試圖將箭咬斷拔出。
特娘的,狡猾成精了!
李衍直接將弓扔下,快步沖了出去。
身如利箭,同時摁住刀柄。
他的刀,長約三尺,寬不到二寸,制形特別,本用于護手的刀顎特別狹小。
這是產自臨潼那邊關山鎮的快刀。
關山刀子,亦是關中刀客的標配和象征。
百米的距離,李衍越沖越快,腳下步步塵煙,咔嚓一聲,左手拇指推出刀顎,右手虛摁刀柄,卻始終不曾拔刀。
家傳快刀,腰擊式。
看起來有些像前世東瀛拔刀術,卻完全不同。
快刀“腰擊式”,乃是用于偷襲的刀法,法可橫沖中殺,揮刀宛如迅雷。
與敵交錯時,殺機不露,出刀收刀,人走尸留。
惡狼“瞎老三”是血肉之軀,但表現出的靈性和智慧卻極其驚人,不可以常理視之。
刀刃出鞘,殺氣隨寒光流動,必會引其警覺。
李衍選擇腰擊式,正如猛獸撲擊,最后時刻亮出利爪。
而如他所料,“瞎老三”也絕非凡類。
就在李衍沖出之際,這頭惡狼已咬斷箭頭,并且從后方抽掉箭桿,處理方式與人一般,最大程度減少損傷。
箭矢貫穿,普通人難以承受。
但這“瞎老三”卻好似完全不受影響,齜起獠牙,鼻頭形成一條條褶皺,血紅的獨眼瞳孔緊縮,嗖得一下跳上土墻,又縱身越出。
這一蹦,竟有五米之高,時機也把握的恰到好處,從空中落下,正好撲向沖來的李衍。
野獸廝殺,乃荒野中鍛煉的技巧。
作為頂尖獵食者,狼群包圍獵物時,往往嘶吼對峙,不停試探,另有最強壯者撲擊襲喉,一擊致命,隨后群狼沖上撕扯。
獨狼撲擊,也注重偷襲,往往偷藏于道路旁,在行人或獵物經過時,突然竄出襲擊。
如同本能,總能找到最合適的方法。
如今也是這樣。
“瞎老三”借著土墻從空中躍出,尋常獵物無論是扭頭奔跑,亦或是驚慌抬頭,都會露出頸部破綻。
狼吻破喉,任你體型再大也白瞎。
然而,它面對的也非常人。
感受到空中的腥風,李衍越發冷靜,一對丹鳳眼微瞇,懸瞳龍睛寒意熾盛,在瞎老三落下的同時,瞅準要害,側身彎腰,同時右臂一抖。
雙方交錯之際,關山刀子斜撩而過。
寒光乍現,血花崩裂。
“瞎老三”噗通一聲栽倒在地,頸部好大一條口子,鮮血噴射,嗚咽著掙扎四肢。
而李衍也來到五米之外,背對著惡狼,反手甩掉刀刃血漬,收刀入鞘,動作行云流水。
“好刀法!”
遠處觀望的黑蛋心潮澎湃,一聲叫好。
這一番人狼對決,只在須臾之間,卻看得他渾身發抖,額頭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另一頭,李衍收刀后仍未轉身。
并非裝模作樣,而是另有原因。
他面色陰沉,摸了一下脖子,同樣出現一道口子,雖只是蹭破皮,卻也滲出鮮血,距動脈血管只有毫厘之差。
“瞎老三”確實是血肉之軀,但動作反應遠超尋常野獸,被他斬開頸部的同時,竟也順勢勾了一爪。
“衍哥,你沒事吧?”
身后,黑蛋已拎著長槍跑來,緊張問道。
“我能有什么事。”
李衍回了一句,緩緩轉身。
奇怪的事發生了,在他轉身的同時,頸部傷口竟瞬間消失,殘留的少許鮮血,也好像只是被狼血濺到。
黑蛋根本沒看到,松了口氣,望向地上的“瞎老三”。
這頭惡狼果然兇悍至極,即便鮮血滿地,氣若游絲,難以動彈,也依然齜著牙,惡狠狠地盯著李衍。
眼神充滿怨毒,似要將他記在心里。
“你個畜生,還不死!”
黑蛋火起,長槍一抖,噗嗤一聲,槍頭灌入“瞎老三”尚好的那只眼睛,直接入腦。
即便如此,“瞎老三”也是掙扎了幾下,才沒了動靜。
就在這時,李衍似有所覺,眉頭一皺。
這“瞎老三”已死得不能再死,但身上那股獨有的腥臊味,卻越來越大,并且向著周圍擴散。
好似無形之風,濃郁到極點,又驟然消散。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衍莫名覺得后背有些冰涼。
但仔細看,周圍又什么都沒有。
“黑蛋,你聞到什么臭味沒?”
“啥?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