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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李瑄罷相,李林甫死,宿命

  天寶九載,冬,十二月六日,興慶殿。

  時隔十日,李隆基再次坐在大殿深處。

  這段時間,他心力憔悴。天下的奏書如雪片般飛向長安。

  全都是呈給李隆基!

  除了一小部分力挺一條鞭法和考成法外,大部分都是彈劾李瑄。

  或亂政,或奸佞…

  雖然李隆基覺得李瑄最近做事不順他心,讓他勞累。但言李瑄奸佞卻算是欲加之罪。

  張九齡當宰相時,一直和李隆基對著干,一點不得體,哪怕私事,也會勸諫。

  當時李隆基恨張九齡恨得牙癢癢,但張九齡被貶后,每當李林甫夸贊一個大臣,李隆基都會下意識脫口而出:“這個官吏有沒有張九齡的風度?”

  李隆基也知曉良藥口苦,但他想頤養天年,想在華清宮當神仙。

  國家已經這么強大了,為什么還有這種瑣事去煩他呢?

  為國家操勞大半輩子,他受夠了。

  文武百官也意識到此次朝會意義重大,哪怕是李瑄的親信,也沒想到因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反彈會這么嚴重。

  更沒想到最終會糧價上漲,危害到百姓!

  朝廷多次令地方官吏,有所作為,懲治豪強與商人,但除了原本李瑄任命的,親近李瑄的官吏外,其他對李瑄的命令置若罔聞。

  他們與地方大族和豪強暗中達成協議,在天下間實施“綿水模式”。

  天下的朝廷命官太多了,聯名彈劾李瑄的就有數千個。

  反抗李瑄的大族和豪強更是數不勝數,他們料定李瑄不敢把他們全問罪,圣人也不愿意看到這種情況。

  處理這種事情,需要果斷。

  圣人現在恰恰不具備這種果斷。

  “陛下至!”

  “拜見陛下…”

  李隆基入大殿后,文武百官向李隆基一拜。

  “眾卿平身。”

  李隆基抬手說道。

  “啟奏陛下,中書門下堂…”

  李瑄依舊帶頭,向李隆基和文武百官,匯報政事堂事務,并主持此次朝會!

  他沒有被困窘影響,泰山壓頂,波瀾不驚,舉重若輕。

  他的聲音響徹興慶殿的每一個角落,慷鏘有力。

  天下間在反對新法,而他卻胸有成竹。

  人們贊嘆李瑄的魅力,即便是張九齡,也沒有李瑄的風度。

  日常事務匯報完畢后,李隆基點頭,表示知曉。

  “李相,常平新法是否已經算是失敗?”

  李隆基開始入正題,質問李瑄這個問題。

  殿中的文武大臣心中一凜然。

  果然還是開始了。

  “臣并不覺得常平新法失敗!”

  李瑄昂著頭說道。

  “本來大唐諸地,糧價穩定。現從河北到嶺南,糧價飆漲十倍,百姓苦不堪言。這還不是失敗嗎?”

  李隆基向李瑄質問道。

  “糧食漲價,是因為地方官吏與地方大族勾結,借空常平糧倉,以至于不法商人趁虛而入。圣人如果下令調遣兵馬入中原、江南,處死那些官吏,必然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這是李瑄第三次求情李隆基調兵至中原、江南。

  天下邊軍五十多萬,除了東北和西域外,基本皆無戰事。

  而且吐蕃已經沒有什么力量,調遣十五萬步兵,五萬騎兵入中原,不會對朝廷產生影響。

  再配合常平新軍,絕對可以讓這些地方官吏不敢像現在這么上躥下跳。

  在李瑄的籌備中,變法成功,這是唯一的道路。

  這個時代的宗族觀念太深,郡望、鄉紳能主導郡縣許多事情。

  不給他們放點血,他們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荒唐,糧食被借空,即便有大族插手,也是合法手段,你想把天下官吏殺完嗎?”

  李隆基駁斥李瑄。

  “臣并不認為地方官吏所作所為合法。他們明知常平糧倉的重要性,還與大族勾結,而常平糧倉空,糧價上漲是必然的事情。”

  “《唐律疏議》規定:參市,謂人有所買賣,在傍高下比價,以相禍亂而規自入者,杖責八十。”

  “地方官吏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當重罰重懲!”李瑄如是說道。

  這時代,沒有鉆法律空子的事情。在李瑄看來,哄抬物價皆是因為地方官吏所引起。

  他恨自己沒有兵權,不然從北到南,從西到東,把他們全宰了。

  一場變革,想不流血就完成,是不可能的。

  “律法的頒布,要考慮人心,這也是重要的一環。李相沒考慮到人心,這也是你的失誤。”

  李隆基可不管那么多,他只看到常平新法出現弊端,讓他焦頭爛額,他想好好休息一番。

  正如楊國忠所說,只有李瑄退出相位,才能平息地方官吏和豪強大族的怒火。

  “如果這么說,這是臣的失誤。”

  李瑄對此沒有辯解。

  不想再說調兵的事情。

  “李相的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本身就是錯誤,朕悔聽你之言。”

  李隆基開始拷打這兩條策令,又道:“趁著這兩法還未頒布,從今日起,廢除常平新法和一條鞭法。”

  正是因為稅收的改革和考成法的嚴厲,才使常平新法出錯。

  否則的話,常平新法一定可以平穩運行。

  “如果陛下讓臣全權調度,臣必能使兩法繼續下去。”

  李瑄向李隆基請求道。

  “朕這段時間夙夜憂慮,害怕天下因此大亂。大唐的繁榮,離不開百年來的功臣,不要再折騰功臣的子孫。”

  李隆基否決李瑄的話。

  言外之意很明了,地方官吏許多都是功臣的后代,不要再用考成法去逼迫他們。

  順其自然,開元以來一向很繁榮,考成法不一定能改變什么。

  一條鞭法,也不一定會節省什么。

  有這種想法,代表李隆基對變法產生偏見,已經不再信任變法。

  或者說,李隆基想安安穩穩,不想再多生事情。

  “‘一條鞭法和考成法可取消。但地方官吏,被豪強大族利用,想妄圖動搖常平新法是事實。臣請對他們嚴厲處置。”

  李隆基已經否定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李瑄便不再相勸。

  他心中已經預料到什么!

  “如此,就不需要李相操心了。”

  “宰相之位,不可長久。即今日起,罷李瑄宰相、吏部尚書之職。相應的變法使職,全部取消,以尚書右仆射,留用朝廷…”

  李隆基一言不合,將李瑄的宰相罷免。

  他沒有問李瑄失職之罪,只是認為李瑄干了三年的宰相,該退位讓賢了。

  他要平息地方上的亂象。

  而且以前李隆基一直當李瑄是武將用,還計劃著李瑄平定吐蕃以后,前往西域,將大唐的版圖推至雷翥海(今咸海)。

  不過高仙芝橫空出世,讓李隆基有些猶豫。

  前兩年他召高仙芝入朝問話,他本以為高仙芝會精通大食的風俗人情。

  但問談過后,頗為失望。

  因為高仙芝知道的,李瑄早就告訴過他。

  而且李瑄還說過許多不為人知的具體,如大食叫“阿拉伯帝國”,他們的皇帝為“哈里發”。

  甚至大食創立以來,四大哈里發時期的主要事情,李瑄都已經為李隆基講清楚。

  他知道大食版圖遼闊,僅次于大唐。而且還知道大食政教合一的體系。

  這一點,對高仙芝一問三不知。

  他也認為李瑄是博學的。竟然能通過沿途的商人,獲得這么多域外國家的信息。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罷李瑄為相,是否讓去西域,李隆基還未考慮好,現在的高仙芝還是戰無不勝的。

  李瑄罷相,轟動朝堂。

  文武百官已經清楚,李隆基此次朝會,就是為罷免李瑄。

  宰相為皇帝所拜,哪怕親近李瑄的大臣,也沒有資格勸說李隆基收回成命。

  一聲聲的嘆息,在朝堂在響起,彌漫不一樣的氣氛。

  許多大臣皆同情李瑄,心中對李隆基無比失望。

  李瑄自拜相以來,兢兢業業,秉公執法,抑制兼并,鏟除奸佞,深受百姓愛戴。

  李瑄罷相,誰又能扼制楊氏呢?

  “天水王,你可服氣?”

  李隆基眼睛盯著李瑄,他直接稱呼李瑄的爵位。

  同時,他想看李瑄有沒有不滿的情緒。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無能,未能處理新法,讓陛下失望!”

  李瑄向李隆基一拜,表示服從。

  這一刻,他也徹底死心了。

  話語中,又回到滿是恭維。他把過錯歸結于自己。

  李峴、裴遵慶、路嗣恭等大臣心痛。

  那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又何嘗不是一種無奈呢?

  而李瑄的這句話,讓李隆基心中一動,他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李七郎是忠臣,只是力氣用錯了地方。

  “卿還年輕,等閱歷增長,可復為相。”

  想到此,李隆基又對李瑄寬慰一聲。

  他認為李瑄的錯誤,就是太年輕,太理想化。

  一些大臣心里清楚,等李隆基百年以后,李亨一定不會再用李瑄。

  在場大臣,就連一直作對的保守派,都不免感嘆。

  唯有楊國忠臉上掛著微笑。

  李瑄的突然倒臺,讓楊國忠置身于夢幻之中。

  他沒想到李瑄這么傻,竟然因為變法,將自己葬送。

  在他看來,李瑄想維護自己的權勢太容易了。

  之前的宴會上,李瑄說話,比他好聽多了,讓圣人開懷,讓貴妃掩嘴。

  楊國忠此刻,把腰板挺直,他鷹顧虎視,滿朝文武,沒有人能阻止他拜相。

  這一次朝會,李隆基沒有繼續說下去。

  罷免李瑄宰相之位后,宣布退朝。

  李瑄再也沒有去中書門下堂,去任何衙門。

  他現在只剩下尚書右仆射這個閑職。

  其他的使職,雖然權勢很大,但李瑄都有托付,平時重要的事情,向李瑄傳達文書。

  “李相…”

  哪怕李瑄已經失去宰相的職位,出興慶殿以后,還有許多文武大臣跟隨在李瑄身邊。

  路嗣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瑄打斷:“我已不是宰相,叫我仆射,或天水王。”

  “天水王,您雖去相位,但下官認為您一定會像姚宋那樣,再度拜相,整治朝綱。”

  路嗣恭向李瑄說道。

  他從一個小小的姑臧令,被提拔到如今的侍郎,全靠李瑄。

  他早已被李瑄的魅力所折服。

  而此次變法失敗,他認為責任不在李瑄。

  如果圣人早點采納李瑄的建議,派兵到中原、江南,那些地方官吏定不敢這么猖狂。

  可惜圣人沒有開元初年時的果決了。

  “但愿如此吧!我失去權力,楊國忠可能會拜相,你們以后要小心啊!”

  李瑄語重心長地說道。

  “楊國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當初是您提拔他,現卻處處與您作對。”

  有大臣怨恨楊國忠的反復無常,認為楊國忠背叛李瑄。

  “算是我的錯誤了。以為他是貴妃的遠親,給他一點事做。誰知圣人會讓他兼任三十個使職。”

  李瑄搖了搖頭,主動攬下這個錯誤。

  “李相,哪怕您罷相,我等依舊支持您。常平新法能抑制兼并,一定要保留下來。”

  顏真卿向李瑄說道。

  他們準備如保守派一樣,組成小團體,對抗某些勢力。

  他們相信憑借李瑄的威望,哪怕非相,也能發出自己的聲音。

  “罷了!圣人討厭不安定,別自討苦吃。”

  李瑄否認顏真卿,他準備開始下一步計劃。

  “但常平新法一定要保全,就怕地方上得寸進尺,不肯罷休。”

  李瑄又話鋒一轉說道。

  他本來就沒打算實施考成法和一條鞭法。

  只不過虛晃一槍,成功激起地方的憤怒。

  “地方官吏豪強短視且貪婪,他們一定會得寸進尺。”

  李峴篤定說道。

  現在糧食被大族和豪強控制,他們見如此輕易就讓李瑄罷相,說不定會想著廢除常平新法,也好讓他們兼并土地。

  甚至,逼迫李隆基處死李瑄!

  “此不必多慮!他們這樣威脅圣人,絕對自尋死路。因為圣人已經退一步,不會允許地方上得寸進尺。”

  裴遵慶開口向眾人說道。

  殺死李瑄?

  那還得了!

  李瑄是什么身份?

  屈指可數的大詩人!

  填詞開創者!

  宗室,天水王!

  征服吐蕃的名將,大唐的定海神針!

  在民間威望無人能及,哪怕是在文人中也素有聲望。

  這樣的威名,只有一條能殺李瑄。

  謀反罪!

  但李瑄是李隆基都認為的忠臣,而且李隆基最反感得寸進尺。

  “我相信諸位大有可為!”

  邊走邊聊,李瑄與大臣們同行出興慶門后,向他們說了一聲后,上自己的馬車。

  “去長樂坊酒肆!”

  罷相的人,哪能淡定平靜呢。

  哪怕李瑄心中平靜,也不能讓李隆基知道。

  隔著一墻,李瑄沒有回天水王府,而是到長安最著名的長樂坊,同時,他派人宴請吳道子、杜甫、岑參、崔顥、顏真卿一起來喝酒。

  王維在為母守喪,王昌齡在上洛郡當太守。

  吳道子還帶著他的朋友,大書法家張旭而來。

  他們選擇長樂坊的明月酒肆。

  這個酒肆雖然不是長樂坊最大,最豪華的,但卻頗有名氣。李白在長安時時常來這里,并在此酒肆寫下《長相思》,故而揚名。

  今日李瑄攜友到來,讓明月酒肆蓬蓽生輝。

  李瑄執宰的時候,長安各方各面,都變得不一樣,連不可一世的權貴,都關閉門戶,不敢欺凌人。

  在百姓心中,李瑄是周公那樣的賢明圣哲。

  管店博士將李瑄請到最好的位置,呈上珍藏多好的美酒。

  希望小相公今日能盡情盡興。

  今日以后,明月酒肆必日進斗金。

  “我早就聽說過先生的名聲,可惜在這個時候見到你。”

  李瑄感慨地說道。認為罷相的時候見“草圣”張旭,有些大煞風景。

  “天水王的大名我如雷貫耳,相見恨晚吶!”

  張旭一直定居在洛陽,現來長安游玩。

  他剛得知李瑄罷相的消息,唏噓不已。

  他讀過李瑄的詩詞,李瑄的《水調歌頭》,他不知用草書寫了多少次。

  “今日醉的時候,一定要看到先生筆走龍蛇的狂逸。”

  李瑄笑著說道,不失灑脫。

  “那就要看天水王的詩了。”

  詩人相會,一般是要寫詩的,張旭想目睹李瑄的詩名。

  “哈哈,由興而發,我盡力而為。今日我們喝酒,不許討論政事。”

  李瑄笑了一聲,然后向眾人提醒。

  別因為他罷相,說一些不符合時宜的政事。

  杜甫、岑參等人心知肚明,以為李瑄要一醉解千愁。

  于是,他們談天說地,詩詞歌賦,都有涉及。

  他們提到公孫大娘的時候,杜甫和張旭來了興趣。

  張旭說他書法的神韻,就是因公孫大娘的劍器舞所得。

  他為眾人講述那一次觀看劍器渾脫后,喝得酩酊大醉,但他依舊撐著寫書,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將頭發浸入墨汁中,以發代筆,揮灑于墻壁之上…

  李瑄在明月酒肆“買醉”的時候,李瑄罷相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長安一百零八坊。

  一條鞭法和考成法也隨即被廢除。

  長安的平民百姓痛哭流涕,平心而論,李瑄策令并沒有錯,全是為底層的百姓考慮,在一步步擊碎豪強大族。

  這么好的宰相,圣人怎么會罷免呢?

  難道圣人有眼無珠嗎?

  第一次,平民百姓對李隆基產生質疑。

  甚至有不少老者跑到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下,跪請圣人收回成命。

  可惜圣人不在勤政務本樓,在南熏殿內飲酒看歌舞,旁邊是楊氏姐妹,和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楊玉環…

  滯留在長安的文人士子也多不解,特別是是寒門,聚在一起惋惜。

  李林甫當了十七年宰相,天水王為什么不能呢?

  可百姓雖多,力量微弱。

  貴族們有的因李瑄罷相,彈冠相慶。

  有的為李瑄而感到遺憾。

  李七郎,注定是一個復雜的人。

  李適之被兒子們告知消息,呆在原地!

  李瑄一直安撫他,他還一度認為李瑄有什么辦法呢?

  他的七郎竟然被罷相了。

  他立刻到天水王府,想要安撫李瑄。

  但李瑄并沒有回天水王府。

  李適之派人打聽到李瑄和一眾文人在長樂坊飲酒后,稍稍放心。

  他的想法也一樣,一醉解千愁,讓七郎大醉一場吧!

  李林甫府。

  “李七郎罷相了!李七郎罷相了…”

  反應最激烈的,是李林甫,他不斷重復這個消息,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的心堵得慌,情緒難抑。

  “噗嗤…”

  下一瞬,一口老血從李林甫口中噴出。

  旁邊的柱子上,一片血紅。

  “大人…”

  李岫大驚失色,趕緊上前。

  他父親病情好轉,他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

  李瑄仿佛父親宿命中的敵人一樣。

  父親淪落到今日,全賴李瑄。

  “李七郎罷相,楊國忠必拜相,我們家完了啊!”

  李林甫用最后的力氣說出一句話:“李七郎…能容忍你們,但楊國忠…容不下你們…”

  說完,李林甫昏倒過去。

  他曾經巴不得李瑄罷相,他再出來主持大局,但自他罷相以后就明白,李瑄不能罷相。

  楊國忠上臺,他的兒子們最好的結局,也是流放。

  他許多兒子不成器,錦衣玉食慣了,能活下去嗎?

  “阿爺…”

  不久后李騰空過來為李林甫施針,修道的李騰空,眼中隱隱有淚水在打轉。

  李林甫就算再十惡不赦,也是她的阿爺。

  她能感覺到阿爺脈搏紊亂,已經如風中之燭一樣,隨時都會熄滅。

  她讓人去請陳藏器,但陳藏器在長安城外的濟生堂,不知來不來得及。

  李林甫再次醒來時,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點生氣。

  “大郎,以后照顧好弟弟妹妹…”

  李林甫緩了好久才說道。

  他自知命不久矣,握住李岫的手托付道。

  “大人一定會好轉的。”

  李岫跪在榻前,反握李林甫冰涼的手,淚流滿面。

  “不用覺得悲傷,遲早有這一天的。”

  李林喘了一口氣,說道。

  “大人…”

  李岫哽咽,頓感責任重大。

  “八娘,我死后你離開長安…”

  李林甫又向他最疼愛的女兒李騰空說道。

  李騰空是真正的女道士,在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楊國忠不敢加害。

  因為李隆基慕道,對道士都很看重。

  他這么說,也是希望家中變故后,李騰空能平安。

  “阿爺放心…”

  李騰空已決定在濟生堂學好醫術后,懸壺濟世,救治百姓,為父親的過錯懺悔。

  李林甫又轉動眼睛,看圍在屋內的一眾兒女和孫兒孫女。

  看著看著,李林甫發困,眼珠都無法轉動了。

  他嘴唇蠕動,但已經說不出話了。李岫把耳朵湊上前,依舊聽不清。

  在彌留之際,李林甫似乎透過時空,看到自己兒孫的結局。

  他想看李瑄結局的時候,眼神逐漸渙散,帶著無盡的遺憾,撒手人寰。

  造化弄人,曾經的死敵,竟然會如此復雜。

  誰會想到李林甫因李瑄罷相,而駕鶴西去。

  “阿爺…”

  房屋之中,頓時傳出一道道哭聲。

  一代權相李林甫,退出歷史的舞臺。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明月酒肆,李瑄等人已有醉意。

  他們相互留詩后,李瑄趁此時機,將后世著名的《錦瑟》留下。

  這又是讓時人莫衷一是的一首詩。

  不過現在人們認為,李瑄的《錦瑟》是罷相后的“自傷”與“失落”。

  這種情意綿綿,似愛情詩一般,也給了世人無限的遐想。

  在場的人,無不驚艷。

  而張旭動筆,開始將此詩以“狂草”的形勢寫下。

  微醉狀態下的張旭,有一種不可遏止的激情,他揮筆氣勢連貫、自由暢達,時而低昂回翔,翻轉奔逐;時而若狂風大作,萬馬奔騰;或如高山般穩實;或似流水般潺潺…

  擱筆以后,李瑄大開眼界。

  張旭將這副書法贈給李瑄,以作紀念。

  而李瑄將他的原作,回贈張旭,不成敬意。

  又飲許久,一直到日昳以后,李瑄才被攙扶到車上。

  他仿佛已經不能走路了,看到的人,都以為李瑄大醉。

  但上車以后,車簾放下以后,李瑄只是揉了揉額頭。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會讓自己醉去。

  不一會兒,李瑄的馬車駛入天水王府。

  馬車緩緩,一直來到中院之中。

  李適之和李瑄的妻子們,在此等待,她們都有些擔心。

  “相公…”

  李瑄下車后,長離趕緊過來攙扶。

  “無妨!”

  李瑄只是抓住長離的手,然后來到李適之面前,向他一禮:“拜見父親!”

  “七郎年輕,必有再入政事堂之日。為父覺得你新法沒錯,只是欠缺時機,天下狼心狗肺的人太多。”

  李適之害怕李瑄受到打擊,一上來就安撫道。

  主要是李瑄一直信誓旦旦,讓李適之多慮。

  “我也相信,會有那么一天。”

  李瑄向李適之回答道,沒有一點醉酒的樣子。

  “好!看到七郎這樣,為父就放心了。”

  李適之拍了拍李瑄的肩膀。

  他的七郎二十三歲,就算過了今年才二十四歲。

  功成名就,讓人忽視李瑄的年齡。

  這個年紀,就算門蔭入仕者,都不一定從政。

  “父親,我雖失去宰相,但爵位和諸多使職還在,仍有巨大權力!父親您和往常一般,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讓父親富貴!”李瑄動情地向李適之說道。

  他讓李適之,該玩樂就玩樂,不必有芥蒂。

  “我們家已經這么富貴了,七郎不要有什么壓力。為父會全力支持你,七郎遲早會像謝安一樣東山再起。”

  李適之又向李瑄說一句后,轉身離開。

  他看到自己兒媳還在旁,要給他們留點私人空間。

  李瑄沒有挽留!

  他一定要成功,不用幾年,李適之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貴!

  “夫君!”

  裴靈溪一下抱住李瑄。

  姜月瑤、霜兒、長離也湊上前。

  “不必為我擔心,你們的夫君沒那么脆弱。以前張說四度為相,拜相罷相不過很正常的事情。”李瑄輕撫裴靈溪的秀發,他還不忘調侃:“你們可不要嫌棄你們的夫君不是宰相。”

  “哪怕夫君成為庶民,我們也會跟著夫君。”裴靈溪認真地道。

  其他三女也堅定地看著李瑄。

  “哈哈…沒那么嚴重。你們也會富貴的!”

  李瑄一把將她們全部摟在懷里。

  幾女都非常安靜,享受著此刻的寧靜。

  哪怕不是宰相,她們都認為夫君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他從來不將任何不好的情緒帶給她們。

  就像這次,喝酒回來以后,還能彼此心靈相依。

  隨后,李瑄入屋子看他的兒女,小李奕已經能在地上走,但他比較文靜。

  李淞雖然才幾個月大,但異常活潑。

  對于為他誕生過子女的妻子,李瑄并不想讓她們短時間再次生子,行房事的時候也注意。

  因為那樣會傷身體。

  一家人又一起在日落就食,在后花園的閣樓中,顯得異常溫馨。

  “天水王,李林甫死了…”

  李瑄剛吃完飯,管家沈籍向李瑄稟告道,這是大事。

  “這么巧!”

  李瑄今日罷相,李林甫今日就掛了。

  一個月前,姜月瑤還去看望李林甫呢,當時說李林甫病已經好了,還在院中踱步。

  李林甫突然死亡,李瑄沒有什么感觸,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

  塵歸塵,土歸土。

  以后李瑄走好自己的路!

  姜月瑤得到消息后很悲傷,李瑄也能理解她。

  李隆基對李林甫的死亡,沒有過多指示,只是給了一些賞賜,其他追封什么的,一律沒有。

  因為李瑄的一句話,使李林甫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跌入谷底。

  李林甫的兒子,女婿還能在朝廷為官,已是網開一面了。

  在李林甫死后的第七天,李隆基拜楊國忠為右相,兼吏部尚書。

  同時,楊國忠身兼的使職,有四十多個。

  李瑄的親信在楊國忠手下,不會太好過。

  一旦楊國忠穩住地位,必然會對李瑄的親信動手。

  這一年的過年,李瑄非常安逸。

  他拒絕見客,全心陪著妻兒。只是參加一下元正大宴。

  罷相以后,李瑄盡可能少說少做,與李隆基的關系稍微緩和。

  正月十日,高仙芝押送著朅師王、石國王、突騎施可汗,到長安獻俘。

  他在李隆基的安排下,戴著玉帶,走過朱雀大街,又一次地彰顯大唐的武功。

  楊國忠再次看到軍功的重要性,他正瞄準機會,去獲得屬于他的軍功。

  同時,楊國忠現在急于將李瑄調出長安。

  因為李瑄在長安的影響力太大,楊國忠還被楊玉環警告不要與李瑄作對。

  如果李瑄在長安,楊國忠覺得自己辦不了大事。

  正好,皇甫惟明死后,兵部尚書空缺。

  楊國忠借機升任高仙芝為兵部尚書,將李瑄調到西域。

  李隆基曾向楊國忠提到過,想讓李瑄經略西域。

  在楊國忠看來,西域鳥不拉屎,且距離長安太遠,李瑄在那里他才放心。

  李瑄不知道楊國忠的想法。

  在高仙芝到來后,他趁著高力士回府邸,去拜訪高力士。

  他告訴高力士,高仙芝攻打石國,貪墨巨量金銀珠寶,以權謀私,褻瀆圣人。

  同時,向高力士表達想為圣人經略西域,使萬夷賓服的決心。

  最近李隆基很生氣,因為黑衣大食的哈里發艾布阿拔斯不僅拒絕李隆基的詔書,而且還讓李隆基不得染指蔥嶺以西,那是大食的勢力范圍,否則后果自負。

  艾布阿拔斯是鐵血君主,是開國君主,不可能被李隆基一句話嚇唬到。

  李瑄覺得自己能趁此機會,取代高仙芝的位置。

無線電子書    大唐天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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