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錚…”
李瑄跪坐在臺前,撥弄琴弦。
此琴一經發音,如秋水般細膩。隨著持續彈奏,汨汨的聲音,如細雨檐落。
音質溫勁松透,且十分純粹,達到李瑄的預想效果。
李瑄在后世就聽過“九霄環佩”的大名。
此琴不是單獨的一張,而是一種雷氏的“知名品牌”,其中雷威所制,更是名牌中的名牌。
比之前他在湟水城的古琴好太多了。
琴匠的技藝,在這上面體現得淋漓盡致。
李瑄按住琴弦后,向琴坊管店詢問:“此瑤琴價值幾何?”
“我去蜀地七次,才得到這一張九霄環佩。天水王是大英雄,大才子,九霄環佩正與您匹配。按原價五百貫,交給天水王。”
琴坊管店伸出手指,表示自己就是一個搬運工,因仰慕天水王的威名,才原價賣給天水王。
其他的權貴來,他根本不會說自己有雷威所制的九霄環佩。
“可以!九霄環佩琴我先帶回去,待明日后,讓仆人將錢送過來。”
李瑄點了點頭。
他運氣好,得到雷威的名琴,不想討價還價。
萬一琴坊管店說得是真的,還價就顯得不合適了。
五百貫雖多,但和李隆基賞賜他的金玉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當然可以!”
琴坊管店連忙應是。
如李瑄這樣的權貴,就算黑他一柄寶琴,也沒人幫他評理。
但許多權貴都是要臉面的,貴重的東西,哪怕自己買不起,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巧取豪奪。因為傳到坊市,會惹來非議。
當然,也有不要臉的存在,比如楊氏。
他們低微,一夜富貴,根本不在乎名聲。
而李瑄有聲名,像是季布一樣一諾千金,琴坊管店不會懷疑李瑄的承諾。
有李瑄光顧,他以后的生意會更好。
可惜他店內的瑤琴貴重,許多士人都買不起。
琴坊管店將李瑄送至門口。
“裴瓔呢?”
李瑄左右一看,發現他的親衛裴瓔不在了。
連車光倩和渾瑊兩個小孩子都在。
“裴大在那里!”
薛錯向不遠處一指。
只見金吾衛的后方,裴瓔正在和一名少女在一起交談。
這名少女窈窕,眼眸明凈如水,她穿著青色的襦裙,披著輕紗畫帛,頭梳云髻,臉蛋不施粉黛。
她正是裴瓔的妹妹裴靈溪。
今年已經十八歲,比去年的時候,更加姿美動人。
裴靈溪家中梨園的梨子已經賣完。
她準備在離開長安前,來東市買一些物品。
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一年未見的兄長。
那天李瑄在朱雀大街上行走,身邊跟隨的不是裴瓔等親衛,而是羽林郎,
讓裴靈溪以為兄長還留在隴右邊塞。
在與吐蕃大戰結束后,李瑄就讓裴瓔給家中送信報平安。
裴泛和裴靈溪父母知道大戰后裴瓔還活著,將心放下。
此時,裴靈溪再看到裴瓔的時候,發現兄長已褪去青澀,變得剛強。
裴瓔經歷過生死,幾戰下來,殺死數十名敵人。
雖然還有些魯莽沖動,但氣質早就變了。
“小娘子…”
李瑄上前叫了裴靈溪一聲,他還想著邀請裴靈溪在家里做客呢。
再次在東市遇到,也屬緣分。
“拜見…天水王…”
裴靈溪見李瑄后,面色微紅,向李瑄盈盈一禮。
她從在宗圣觀遇見李瑄,知道李瑄是心目中的大英雄后,哪怕現在亭亭玉立,臨近桃李年華,見李瑄還有些緊張。
其實她性格不是這樣。
任誰面對李瑄,都會壓力很大。
從開元以來,數十年間,馬上取得王位的,也僅李瑄一人而已。
那彪炳的戰績,威服百國。
她那天在長安朱雀街上,已經盡識李瑄的風采。
“不必多禮。”
李瑄請裴靈溪起身,向她問:“家中的梨今年如何?”
“不如去年結得好…”
裴靈溪轉眸一想,如實向李瑄回答道。
“可惜!我也有梨園。”
受氣候和雨水的影響,梨子會比去年有差異。
李瑄的果園和裴靈溪家的果園差不多。
如果裴靈溪家的梨子都沒長好,那他的果園也一定少賣錢財。
果園讓李適之打理,李瑄不關心這樣的事情。
“天水王要離開,我不打擾了。”
裴靈溪見李瑄已出來,不想耽誤李瑄的時間。
她已經與裴瓔說好了,如果裴瓔得到天水王的允許,會回宜壽縣探望父親。
她不知具體,以為裴瓔從軍以后,還會回到邊疆。
“小娘子要離開長安嗎?”
李瑄問裴靈溪。
這樣拘謹的性格可不行啊,他還要和裴靈溪深入交流一番。
“是的!車夫還在東市外等待,今日先在我叔祖父那里住下,明日離開長安回宜壽縣。”
裴靈溪輕聲細語地向李瑄回答道。
“那無須著急,我們一起逛逛東市。”
李瑄笑著向裴靈溪邀請道。
裴靈溪非常驚訝地抬頭,靈動的眼眸充滿詫異。
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瑄是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天水王。而她只是一個縣令的女兒。
而且還是逛東市。
“小娘子不愿與我一起游東市嗎?”
李瑄見裴靈溪無動于衷,又追問一句。
“小女子三生有幸。”
裴靈溪確定沒有聽錯,低頭說道,說話的時候,修長的手指抓著畫帛,心怦怦直跳,明媚的臉龐,又花兒一樣,嬌艷欲滴。
馬兒由親衛牽著,她帶著裴靈溪去東市最繁華,也是貴女、士女最喜歡去的店鋪。
那里賣有胭脂水粉,也賣有各種玉佩首飾。
常伴隨李瑄的親衛,覺得自家將軍如此,明顯是對裴靈溪有意思。
而裴瓔覺得裴靈溪沒有一直在李瑄身邊的長離驚艷,會不會被欺負。
雖然他敬佩忠心于李帥,但裴靈溪是他親妹妹啊!
不過當裴瓔看到周圍羅興、薛錯等人奇異的眼神,立刻把腰挺直了,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
李晟一離開李帥,他就是李帥親衛中最勇猛的人,他要注視周邊,以免有宵小之徒破壞李帥的雅興。
東市一處處繁華的區域,在這秋色正濃的季節,人山人海。
由于東市東北是興慶宮,北臨勝業坊,西面是平康坊和宣陽坊,東面是道政坊和常樂坊。
所以平時達官貴人多有出入東市。
但達官貴人也不是誰都認識的,帶著奴仆,路人也就以為是一個富貴者。
而李瑄不一樣,無數長安人目睹李瑄的英姿,只要在長安,李瑄就是人們的焦點。
現李瑄與一名妙齡少女在東市行走,明日絕對是長安的熱門話題。
必有不少士族少女為此心碎,夜不能寐。
這是李瑄與裴靈溪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交談。
被周圍的人注視著,她本來壓力很大,但她很快就平復心情,吐字清晰地向李瑄回答。
她還能說出她祖父裴耀卿的故事。
曾經裴耀卿向李隆基上書利于民生的奏折。
當時李隆基將裴耀卿的奏折隨身攜帶,沒事就翻閱一下,提示自己關愛百姓。
這是裴耀卿子孫引以為傲的事情。
李瑄還不知道裴靈溪叔祖父是誰。
一問才知道,是秘書少監裴昱。
品秩還可以,但權力太小,李瑄一時不清楚裴昱是不是他的反對派。
“這里有一個首飾店,進入看看!”
李瑄抬頭看到一個賣金玉首飾的店鋪,主動入內。
裴靈溪雙手合在一起后,只能跟著進去。
“天吶!天水王!”
管店驚呼。
他哪敢想天水王會來一個賣女子首飾的地方。
和那個名琴坊不同。
名琴價值不菲,許多人買不起。首飾之類的,受貴婦和士女追捧。
只要李瑄能在店鋪購買一件首飾,他就發達了。
“天水…王…您請!”
管店不同于琴坊管店見過世面,在面對李瑄時十分緊張。
畢竟李瑄是封王的大人物。
長安的諸王跟李瑄一比,就像彈珠比明珠。
“博士不必拘謹,我只是來貴店看看…”
李瑄拍了拍管店的肩膀,平易近人的態度,讓人心有平靜。
和傳說中的一樣,天水王如古代的公子一樣風度翩翩。
“請…”
管店舒了一口氣,躬身伸手。
李瑄點頭,在店鋪內望來望去。
這是一個小店,里面珍貴的首飾不多。
有一些銀飾,玉也非極品。
玉鐲、銀簪、玉佩、銀釵、耳墜等等…
“小娘子,你喜歡什么,我送你一件?”
李瑄向裴靈溪說道。
他當然不需要這些,來此只是送裴靈溪一件禮物。
“我有錢的,不勞天水王破費。”
裴靈溪不敢接受。
她才與李瑄逛半個時辰,李瑄直接要送她禮物,不知所措。
“這個銀簪怎么樣?戴在你的頭上一定漂亮。”
李瑄見裴靈溪的樣子后,親自在柜臺上為她選擇一個銀簪。
確切的說,在大唐這個叫“步搖”。
此銀簪除了簪體為銀制成以外,還掛著一大一小兩個玉蜻蜓。
其中大的是白玉,小的為青玉。
“鐺…”
在李瑄拿起銀簪的時候,兩個小蜻蜓碰在一起,發出鐺鐺的脆響。
裴靈溪眼眸中泛著光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此銀簪確實很漂亮。
正是因為沒有黃金、珍珠的搭配,才顯得十分清麗。
“呵呵…我也不會戴,不然為你戴上…”
男女授受不親,李瑄也不可能這個時候為裴靈溪佩戴。
他如星辰一樣的眼眸望著裴靈溪,將銀簪遞給她,示意裴靈溪接住。
“多謝天水王!”
裴靈溪接過銀簪,她眼眸水光在打轉。
感動與激動交織。
如同夢幻一般。
雖有詩歌為李瑄的金戈鐵馬點綴,但李瑄顯露出一種獨特的柔情。
這種柔情如同一把刀一樣,讓她不能反抗,也不愿反抗。
“管店,這銀簪多少錢?”
李瑄向管店問道。
“天水王能來小店,小店會因此生意昌隆,我怎么能收您的錢呢?請您再挑選一些首飾,送給這名小娘子。”
管店當然不愿意與李瑄談錢,當李瑄走出店門的那一刻,他就會賺得盆滿缽滿。
“心意一件足矣!我與你店中買賣,是一碼歸一碼。不得推托!”
李瑄嚴肅地說道。
他即將拜相,不會因一點微不足道的錢財壞了規矩。
“這…天水王留下五百文錢就可以了。”
管店見李瑄嚴厲,不敢再推托,只能含淚報出價格。
“我有錢!”
裴靈溪反應過來后,在身上摸索出一個小錢袋。
他準備遞上錢的時候,被李瑄制止:“小娘子是不喜歡銀簪嗎?”
“喜…歡…”
裴靈溪支支吾吾地說道。
她總覺得讓李瑄堂堂天水王花錢,會很失禮。
“那就收下吧!一年前小娘子送我梨子,我還記得味道呢?”
李瑄向裴靈溪說道。
此時,羅興已經丟出半貫錢,搶先一步結賬。
也就沒裴靈溪什么事了。
裴靈溪只能將錢收起來,手里握著李瑄送她的小蜻蜓步搖。
“叮叮…”
出首飾店的時候,小蜻蜓在裴靈溪手中一步一搖晃,清脆悅耳。
時間已經是日昳以后,許多商販開始收攤準備離開東市。
李瑄問裴靈溪馬車的方位后,專門送她到馬車的位置。
“如果不急著回去,明日來宋國公府,過幾日你和你兄長一起回宜壽,我準許裴瓔放假。”
返回的時候,裴靈溪明顯心事重重,與李瑄說話的時候,一般都是李瑄問,她回答。
出東市門口后,李瑄希望裴靈溪停幾日再回宜壽。
“好!”
裴靈溪輕聲回應一句,再次盈盈一禮,登上她的馬車。
主要是李瑄準許兄長放假回宜壽,父親也很思念兄長。
馬車駛遠,李瑄才騎上馬,返回平康坊。
黃昏時刻,李瑄帶著九霄環佩回來。
至于那五百貫錢,李瑄交待管家趙宗,明日上午一定分文不少地送去。
“七郎,事情已經辦妥了…”
李琦回來,將京兆府發生的事情,告訴李瑄。
他對李瑄佩服得五體投地,隨隨便便就把韓朝宗拿捏。
否則很難對付韓朝宗,這家伙可是披著一層清流的外衣。
在李林甫弄權的時代,只要不歸附李林甫,都被譽為清流。
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沽名釣譽之徒呢?
吉溫的事情,楊慎矜也有傳信,拒不認罪。
五品官吏很難搞。
如果打他一頓,招了,也會被認為屈打成招。
沒招,能反咬一口!
因為吉溫身后站著的是首席宰相,他能將吉溫的處境告訴李隆基。
除非有物證。
還要除楊釗外,有其他人證,不然是一面之詞。
而吉溫號稱“羅鉗吉網”之一,本身就是酷吏。
來俊臣對付周興,還得請君入甕。
目前李瑄還沒想出對付吉溫的方法。
夜晚,李瑄望著漸圓的明月,用九霄環佩撫琴一個時辰。
重復《水調歌頭》這首曲子。
九霄環佩琴,加上曲調的清冷、柔和、宛轉悠揚,讓宋國公府的人思緒萬千,側耳靜靜傾聽。
李適之和李玉瑩親自來到后院,贊嘆李瑄的好曲。
李適之問李瑄曲調的名字,李瑄只回答是《水調歌頭》。
但李適之懂得音律,此水調歌頭明顯和流傳的水調歌頭不一樣。
李瑄回答這是他自改的,準備在中秋夜宴上為圣人彈奏。
李適之認為李瑄一定技驚四座,殊不知詞比曲,更為驚艷。
“七郎,為父知道你要有大動靜。韓朝宗的事情為父聽三郎說了。不單單是韓朝宗,一旦伱侵犯他們的利益,他們也會像韓朝宗一樣背離而去…”
李適之將李玉瑩攆出去睡覺以后,與李瑄一起坐在后花園的瑤琴旁。
“孩兒心中早有準備!我用的是王道,我心懷天下,我無愧天下,那些棄我而去的人,不值得挽留。”
李瑄向李適之說道。
在這時代,有太多的缺弊,它們就像一個個定時炸彈一樣,隨時都會引爆。
上天重新給他一次生命,這是賦予他的使命。
“幸虧七郎握住韓朝宗的弱點,不然可能會對七郎拜相有影響。”
李適之非常慶幸李瑄的運籌帷幄。
他提拔的人很多,連吳兢這樣的老臣,都是他調回長安的,他希望有一些官吏能感念他的提拔之恩,幫助七郎施展政令。
“父親多想了。楊慎矜不會影響我拜相。我幫助楊慎矜只是因為他掌握御史臺和太府,對我今后有大用。否則以他的行徑,我必然饒不了他。”
李瑄拉住李適之的手。
他對李隆基畫的大餅夠大,沒有人能阻止他拜相。
從河東回來,或許就是卸下節度使,相位加身的時刻。
“來…為父也彈奏一曲。”
李適之微微一笑,起身與李瑄調位。
“九霄環佩,好琴!”
看著琴身上的篆體字,李適之夸贊一句。
翌日,興慶殿。
結束千秋節假期,大臣們流連忘返。
朝會前,刑部侍郎蕭隱之問身后的韓朝宗:“怎么樣了?”
“史敬忠已經招了。”
韓朝宗神色不自然地回道。
“是不是…”
蕭隱之故意停頓一下。
“是的!”
韓朝宗回答道。
他知道蕭隱之想說“圖讖”這兩個字。
此時,李林甫看向蕭隱之。而蕭隱之向李林甫點了點頭。
李林甫心神大安!
三年了,他終于要揚眉吐氣一回。
吉溫的事情先不談,他在御史臺還有耳目,他知道吉溫沒事。
柳績已經死了,無憑無據,他相信吉溫能頂得住。
這一次,李林甫要看李瑄的臉成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