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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殺死李瑄,君子豹變

  古之酷吏,多是追求榮華富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甘愿為皇帝手中利刃。

  然郅都公正廉潔,愛戴百姓,執法不避權貴和皇親,因此被稱為“蒼鷹”。

  他因以暴制暴的手段,才被加以“酷吏”之稱。

  但是在豪強傾軋百姓的情況下,往往難以尋找證據,以暴制暴,也是最好用的手段。

  當然,也不免造成冤案!

  本來盛玉亮費盡心機,想歡迎李瑄,現在不僅熱臉貼到冷屁股上,還不給他活路。

  那些技藝精湛的敦煌樂師,拿著琵琶、胡琴、羯鼓等樂器,在宴庭中等候。

  那些身穿黃色舞衣,佩戴華麗首飾的女子,也無法再呈現一場精彩的舞蹈。

  那宴席上的美酒,香味將流盡。

  還有那水果肉食,也注定無人問津。

  李瑄對盛玉亮訓斥一頓后,讓他趕緊去辦案。

  而李瑄繼續在府中,沐浴更衣,用最簡單的方法,洗盡風塵。

  敦煌城中,盛玉亮府邸。

  “豎子欺人太甚!”

  “啪!”

  盛玉亮怒氣沖沖地回屋,將眼前的瓷器當成李瑄砸得稀啪爛,也難消心頭之恨。

  “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越想越氣,又把面前的桌子都掀翻,家中的女眷嚇得縮在房間。

  不一會兒,敦煌別駕王琮來到盛玉亮的府邸。

  想到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故讓王琮進入房間。

  “太守何必動怒,節度使是圣人任命,太守更是一地大吏,李瑄也不能無緣無故殺你!”

  看到房屋中的亂象,王琮讓盛玉亮穩住,別自亂陣腳。

  其實他心里也沒底,所以才立刻來找盛玉亮。

  “別人不行,李瑄卻敢。當初在臨海的時候,余姚太守高瑋當場就被李瑄砍了。臨海太守黃望衡也被逼得自殺。或許圣人又給了李瑄特權,別忘了,他楚國公,實封八百戶的楚國公。”

  盛玉亮來回踱步,拍著手掌說道。

  按理說采訪使沒有權力殺死身穿緋袍的太守。

  按照流程,處置地方官需要先向圣人稟告其罪過,然后是由吏部罷免,再由大理寺、刑部審查,最后押送到長安治罪。

  很少有太守直接被殺死在地方,往往一縣之令犯法,也要押送至長安。

  但血淋淋的教訓,不由盛玉亮不擔心。

  “車到山前必有路,太守再等等,或許還有轉機!”

  王琮沉默片刻后,才向盛玉亮說道。

  他也清楚其間的利害關系。

  “李瑄這豎子,他仗著自己是宗室,又是宰相的兒子,才有如此成就。我要是有此背景,何需受此侮辱。”

  盛玉亮想到剛才被當孫子罵的窘境,眼睛紅了。

  他認為李瑄能年輕至高位,全是因為背景深厚,領先在起跑線上。

  哪像他,還要寒窗苦讀,考進士,然后經過吏部銓選,再從地方縣丞開始干。即便如此,他只用十幾年,就成為一郡太守。

  盛玉亮恨李瑄這樣有特權的權貴。

  “太守,不如我能上奏朝廷,彈劾李瑄。”

  王琮向盛玉亮說道。

  他雖然入歧途,但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他們就是貪官,不會去標榜自己的名聲。

  他知道盛玉亮不是恨特權,而是恨自己沒有更大的權力,恨自己沒有李瑄那樣的身份。

  如果有,一切的錯誤,就可以免去責罰了。

  “只怕彈劾的奏折還未到圣人手里,李瑄已經把我的腦袋砍下來。我覺得林朝城把我供出來了,李瑄有備而來,隨時都可以將我抓起來。”

  盛玉亮之前還抱著一絲希望,以為李瑄在收復九曲,與吐蕃展開大戰,這件事情會草草結案。

  哪想到李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明明是一個統領千軍萬馬的將領,不斷地摻和地方事務。

  之前的皇甫惟明、夫蒙靈察、王倕、蓋嘉運、杜希望等哪個會如此?

  更何況,李瑄剛擔任河西、隴右采訪大使。

  他連抽身而退的機會都沒有。

  “那該如何去做!”

  王琮也心中發憷,如果盛玉亮倒了,他也性命難保。

  他的罪過,肯定會被施以極刑。

  “王別駕,你覺得我要像黃望衡一樣畏罪自殺?還是像高瑋那樣被李瑄砍下腦袋?”

  盛玉亮突然間變得鎮靜,問出這么一句話。

  “難道沒有第三條路走了嗎?”

  榮華富貴這么久,哪一條路,都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對于貪官來說,只是在災禍來臨的時候后悔。而作威作福,享受金錢美女歡樂的時候,只恨自己權力太小,而不能得到更多。

  “有!”

  “殺死李瑄!”

  盛玉亮語出驚人地道。

  “李瑄是楚國公,是宗室,是兩鎮邊帥!殺李瑄是為謀反啊。屆時不單單我們自身難保,我們的家人也要被牽連,斷子絕孫吶!”

  王琮舌撟不下,他被盛玉亮的話驚到了。

  本來只是想收一點錢財,讓自己富貴一些。

  到最后野心在滋生,欲望在膨脹,一發不可收拾。

  明知道自己是百姓痛恨的貪官,明知道是錯,卻難以回頭。

  因為貪官污吏沒有退路,一旦踏上貪欲的橋梁,每走一步,身后的橋梁陷落,再也退不回去,他們只能咬著牙向前走。

  有的貪欲之橋很長,有的貪欲之橋很短。

  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貪欲之橋的終點,是為懸崖。

  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

  而眼一紅,心就黑了。

  當他們的升遷速度,比不上欲望膨脹的速度,這會使橋梁塌陷的越來越快。

  此時,盛玉亮就是眼紅的狀態。

  “我們的家人,享受我們帶來的榮華富貴。現在我們只是冒險繼續為他們爭取。兔子急了還咬人,難道李瑄殺我,我還等待著引頸就戮嗎?”

  盛玉亮一把抓住王琮的衣襟,大吼道:“你能嗎?你能嗎?你能嗎!”

  一連三聲,一聲比一聲重,竭斯底里。

  把王琮搖得頭暈目眩。

  “不能!”

  最終,王琮也吐出這兩個字。

  李瑄有備而來,他也意識到現在存亡之時。

  一個不甚,就會死在李瑄的刀下,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成就李瑄的名聲。

  聽到王琮的話后,盛玉亮這才松開王琮的衣襟。

  王琮不禁向盛玉亮詢問:“可我們想除掉李瑄,談何容易。據說他能生撕猛虎,萬人難敵。城中的玉門軍,隨時會調動支援李瑄。況且,即便殺死李瑄,我們又該怎么辦?”

  這是王琮擔憂的問題。

  李瑄彪炳的功勛,無人不知!

  “哼!猛虎兇殘,十個獵人就能捕殺。都傳李瑄萬人之敵,蓋霸王之勇,我是不信,再怎么也是血肉之軀,戰場殺百人最多極限。更何況,如果李瑄沒有戰馬,他還有那么厲害嗎?十個人撲過去,就能將他撲倒。”

  “我們以找到賊商,引誘李瑄出城,去城南龍勒山下的莊園內,在那里伏殺李瑄。”

  “殺死李瑄后,我們將其嫁禍給那三個胡人商隊,然后將那三個胡人商隊全殺了。”

  盛玉亮很快就想到一條計策。

  “我們跟隨李瑄去龍勒山,李瑄死了,我們卻活著,圣人一定會審訊所有官吏,到時候我們也難逃一死啊!”

  王琮雖然覺得計策很妙,但不足以為他們開脫。

  他們把李瑄叫到龍勒山下的莊園,結果萬人敵的李瑄死了,他們活著,是個人都會懷疑他們。

  李瑄是圣人最寵愛的臣子,想輕易揭過,怎么可能?

  “取下李瑄的腦袋,投靠吐蕃。榮華富貴,也應該可以保持吧?”

  盛玉亮一想,是這么個道理。李瑄死,他們也難活。

  李瑄活,他們必死。

  索性咬了咬牙,投靠吐蕃王國。

  李瑄連連重擊吐蕃,攻克九曲,使吐蕃元氣大傷,國力相較于天寶元年跌落一大截。

  直到現在,李瑄還在九曲屯步騎十萬。

  其吞并青海的目的,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吐蕃失去青海,則失去北上河隴的機會。

  李瑄是吐蕃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這關鍵時刻,有人把李瑄的頭顱帶個吐蕃贊普,必然會被許以高官厚祿。

  “那我們需要在不驚動玉門軍的情況下,殺死李瑄,攻破陽關離開。我們需要需要人手,而且郡兵不一定都聽我們的。”

  王琮向盛玉亮說道。

  “郡兵有一半得到好處,如果他們不想被治罪,就必須幫我們。我還會讓敦煌郡的豪強大族派人到龍勒山莊園埋伏,我有這些豪強大族的把柄,一旦李瑄得知,必血洗他們,豪強大族不敢不聽。龍勒山莊園的胡商也能湊出二百人的隊伍。我們總共不會少于一千五百人,就算李瑄帶上所有親衛,在入莊園,失去戰馬的時候,也一定不是我們的對手。”

  盛玉亮想象可以調動的郡兵、家奴、豪強子弟、豪強奴仆、胡商。

  認為可以出其不意,將李瑄殺死在莊園。

  然后攻破陽關,逃之夭夭。

  陽關只有守軍三百,突然襲擊,一定可以拿下。

  “呼!什么時候去做!”

  王琮知道有極大的風險,但他們沒得選擇。

  不反抗就是死。

  李瑄只是以失蹤七十幾名良家婦女,就能治盛玉亮的罪!

  更何況李瑄已經掌握他們的證據。

  盛玉亮為防止邊軍抓到賊商,特意將賊商藏在龍勒山的莊園內。

  這些賊商非常聰明,他們表面上是三支隊伍,實際上還有幾支合作的胡人商隊在河西走廊,只有賊商能聯系到。

  那幾支胡人商隊只干正經買賣,底子干凈。

  關鍵是盛玉亮也不知道那幾支胡商隊伍的底細,所以不敢殺人滅口。

  幾個賊商首領告訴盛玉亮,如果他們死了,自己伙伴肯定會將盛玉亮等人告發,他們有確鑿的證據。

  盛玉亮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不僅要為賊商尋找庇護所,還要為賊商遮掩行蹤。

  “就是第三天!如果李瑄不上當,或者召玉門軍去,我們就等死吧!”

  盛玉亮看到書架上有一尊玉佛,雙手合十。

  這是房屋內罕見沒有被他摔碎的東西。

  他本不信佛,但這一刻,他祈求佛祖保佑。

  太守府。

  李瑄洗漱沐浴完畢后,將顏真卿叫到屋子內就食。

  一盤羊肉,一盤白菜,幾張胡餅,已是人間美味。

  “李帥將盛玉亮逼迫得太緊,要防止他狗急跳墻啊!”

  顏真卿看李瑄用胡餅卷著羊肉、白菜,吃得津津有味。他因這件事,沒有胃口。

  “如果只是抓盛玉亮,不需要我親自前來。我想找到賊商的線索,將他們全部繩之以法,最好借機處死一批豪強。”

  李瑄要的就是讓盛玉亮狗急跳墻。

  在這敦煌城中,盛玉亮哪怕聯合豪強,也不如玉門軍強大。

  “李帥有計劃,屬下就放心了。只是您本不用成為蒼鷹郅都,就能威望天下。為何不考慮一下后果呢?”

  顏真卿咬了一口胡餅后,忍不住向李瑄問道。

  連圣人都不愿意與天下豪強為敵,李瑄卻這樣做,會引來無盡的麻煩,將來舉步維艱。

  不論李瑄去哪一地,豪強很容易反抗李瑄。

  他已經聽說有豪強賣掉土地,遷徙離開河隴。

  這是李瑄手握十幾萬兵馬,如果李瑄沒有軍權在手,這些豪強會把李瑄撕碎。

  “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普通百姓的生死,決議不在官府,而在豪強。佃戶如同奴隸,又如豪強的私兵,他們遲早會直接影響到朝廷,讓山河破碎。將來不是大澤鄉雨夜中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廣宗城外的齊聲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豪強已成為附骨之蛆,如果不除,天底下將沒有土地。從漢代的鏡子,能看到朝代的興衰,殷鑒不遠了。我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改變…”

  李瑄將胡餅吃完后,娓娓向顏真卿回答道。

  “古代沒有人做過您這樣的事情啊!怕沒有借鑒,出現不可預料的結局。”

  郅都的結局,是被竇太后冤殺。顏真卿覺得以李瑄的天資,不該是這樣。

  像霍去病一樣,封狼居胥,開疆萬里。

  而李瑄的思想和政治抱負,從不是赫赫武功。

  “諸葛亮北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縱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我也不曾缺失。如果只是像劉寵、黃霸那樣,帶著清廉的名聲流芳百世,那有什么意義呢?朱云折斷欄桿,比干勸諫而亡,已經有人去做了;姚崇、宋璟那樣的名相,又太多太多,無非救時宰相罷了;像尉遲恭、程知節那樣戰場上殺幾個人,真算是勇敢嗎?如衛青、李靖那樣立下不世之功,真是我的追求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絕對不是戰死沙場,應該如商鞅那樣被車裂而死,像李悝一樣自殺而亡…”

  “我就說這么多了,即便以后不曾有人幫我,這也是我的愿望。”

  李瑄說完后,擺了擺手。

  這是他的心里話。

  他不當清官,不當諫臣,不為名相,不為猛將,不做軍神。

  他的存在,就是爭取到至高權力,進行改變。

  豪強,是他最大的絆腳石之一。

  漢初因為無為而治,使天下間滋生許多豪強。

  但唐代不同。

  初唐三大根基:均田制度,租庸調,府兵制。

  均田制的核心是將無主土地按照人口數分給平民百姓耕作,土地在耕作一定年限后歸耕種者所有。

  那些大族的土地并不屬于均田范圍,這一制度旨在確保農民擁有一定的土地,以保障他們的生存和防止土地過度集中。

  均田制的實施,肯定了土地的所有權和占有權,減少了田產糾紛,有利于無主荒田的開墾。

  租庸調制,是以均田制基礎推行的賦役制度。

  租指的是田租,即每年要納粟二石。

  庸是力役,即每年替朝廷服勞役二十日,也可用物品折抵役期。

  調是戶調,即男丁隨鄉土所產而納。

  租庸調制規定,凡是均田人戶,不論其家授田是多少,均按丁繳納定額的賦稅并服一定的徭役。租庸調的制定和實施須均田制的配合,一旦均田被破壞,租庸調法則會隨之失敗。

  府兵制度的特點是兵農合一,即平時農民從事耕種,戰時則成為士兵參軍戰斗。

  府兵制的實施,不僅在一定程度上節省了國家的軍費開支,還保障了農業的發現。

  在府兵制下,士兵在服役期間需要自帶口糧,并自備普通的武器,甚至于自備馬匹。這種制度要求士兵在農閑時期接受軍事訓練,戰時則根據需要集中起來,組成軍隊出征。戰事結束后,士兵解散回家,繼續從事耕種。

  均田制破壞,會直接影響全國各地的折沖府,因為無田可授,那就無府兵可交。

  可以看出,這三種制度相輔相成,一榮即榮,一損即損。

  三大制度在開元末期全部崩潰,均田制已經無田可均,租庸調稅一堆豪強,收不上來又不敢動,府兵破產折沖府無兵可交。

  這也使募兵制出現,掌管軍、財于一身的節度使登上歷史的舞臺。

  這些制度的崩潰,與土地兼并的豪強,有直接的聯系。

  直到現在,他們還在偷瞞賦稅,剝削百姓。

  顏真卿聽到李瑄的一席話后,起身向李瑄恭恭敬敬一拜:“周易上說:大人虎變,君子豹變,小人革面。您是大人虎變,顏真卿必誓死追隨李帥。”

  此時,他被李瑄的話感動,眼淚欲落。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的品性心服口服。

  “不…我是君子豹變!”

  李瑄將顏真卿扶起來,鄭重地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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