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遵命!”
鄭巖再也不敢推脫,立刻下令手下,進行掘墓。
蕭炅氣急,但無法阻止。宰相就在他上面。
如果鄭巖不聽他話,萬年縣的官吏、縣卒,更不會聽他的。
蕭炅希望李林甫趕緊到來。他堅信李林甫能震懾李適之。
這件事情,他知道的清清楚楚,范陵確實活葬五人,當時他還為此事訓斥范陵。但范陵畢竟是他的親信,只是輕拿輕放。
長安因小責過失,打死奴婢的事情時有發生。
蕭炅一向大事化小。因為他也不干凈。
雖然墓葬規模不小,但數十個人一起掘墓,幾個時辰就可以挖開。
這期間,蕭炅一直看著長安的方向。
他以為李林甫會到來。
眼看著墓室已經被挖開,天已經黃昏。
周圍人山人海的百姓,道路卻不見人影。
李林甫始終未至。
蕭炅的心逐漸變涼…
一陣惶恐涌上心頭,這種感覺他曾經有過。
像是他被吐蕃殺得丟盔棄甲,騎馬逃竄。
又像是曾經被吉溫綁在柱子上,用鞭子抽打。
“他太聰明了!”
李瑄在李適之耳邊輕道。
李林甫得知李適之主動介入,知道木已成舟。
他來也阻止不了。
如果他一意阻攔,李適之絕對會立刻上書興慶宮。
皇帝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那時,李林甫將無法收場。
權衡利弊,李林甫調回車馬,做好壯士斷腕的準備。
“有七郎在,為父心中甚安!”
來渭陰鄉的時候,李瑄就斷言李林甫不會來,果然應驗。
此時李適之對李瑄的喜愛和信任,已無以復加。
“轟隆…”
掘墓的地方,突然一陣喊聲。
“呼…”
莫名地,又起一陣風,明明是春天,卻有秋的蕭瑟,草木搖晃。
是墓室已被打通。
“稟左相,范陵亡子墳墓已開。”
鄭巖跑過來向李適之稟告。
李林甫沒來,讓他松一口氣。不然他就要承受兩方的壓力。
“嗯,按理說我應該像漢代丞相丙吉一樣‘問牛’,而不是監督這樣的事情。”李適之沒有過去,他看一眼蕭炅后,緩緩說道:“萬年令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鄭巖雖愁容滿面,但不得不派遣下屬入墓。
墓室分主副。
主墓室比副墓室大一倍還多。
在副墓室中,有五具白骨,被繩索重重縛住。
五具白骨,有兩男三女,頭骨張著嘴巴,說明死亡的時候,十分痛苦。
看副墓室周圍的摩擦,和一些暗紅色染血的泥土,顯示出這五具白骨為了活下去的掙扎。
活著是奴仆,死了還是奴仆。
主墓室更大,除了一些黃金和鐵器,都是一些彩色陶瓷、錦、絹。
這些陶瓷中,有人傭竟然高達一尺三寸。
當所有陪葬品都被取出來后,李適之才帶著李瑄,來到墓前。
“稟左相,在副墓室內發現五具被綁住的白骨,仵作驗明,為閉息而亡,他們身上皆有骨折,代表閉息之前,被打斷手腳…”
鄭巖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向李適之稟明。
“大膽!如此慘無人道,枉為官吏。刑部,將范陵拿下,明日早朝,本相立即上書圣人,問罪范陵!”
李適之眉目一怒,正式下令逮捕范陵。
這一刻,蕭炅縱然心急如焚,但他只能在旁邊看著,啞口無言。
他已經沒有剛來時的趾高氣揚,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
正如李適之所說,部下犯罪,上司被牽連,是當今政壇很正常的事情。
就這樣,失魂落魄的范陵,被兩名刑吏按住。
“儀仗騎俑,樂伎傭,軍士傭,文官傭、武官傭…高一尺有余,這是你兒子可以用的嗎?即便你死后,也沒資格用這些陶俑陪葬。”
李適之看到一百多件各種陪葬品,再次向范陵訓斥。
“下官知罪。求相公不要破壞墳墓,讓亡子安息。”
范陵跪下向李適之叩頭。
正因為他溺愛自己的獨子,在獨子病死后,才做出一系列荒唐的事情。
本以為死的都是奴婢,只有一個小妾。
鄉里的刁民,即便知道,也不敢告官。
因為,他就是官。
沒想到會因一次刺殺事件敗露。
范陵悔不當初。
“墓中沒有棺槨的白骨,可能安息?”李適之反嗤。
事到如今,范陵的亡子,肯定要被遷出來,以平民之制葬。
李適之一揮手,兩名刑吏挾著范陵退下。
“萬年令,將墓中白骨完整取出,選地厚葬。”
李適之向鄭巖交代后事。
然后讓刑部將陪葬品收攏帶走。
到這種地步,蕭炅已經無法毀滅證據。
自始至終,李適之無視蕭炅,未再向他說一句話。
“吉七,我該如何是好?”
蕭炅看到李適之在墓穴前,遂將吉溫問叫到一邊,詢問對策。
“尚書,左相彈劾你,已是必然。您明日在朝會,一口咬定不知情,失察最多是貶去官職,包庇就是大逆不道。”
吉溫向蕭炅回答。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蕭炅又問。
他不甘心,他的目標是成為宰相,李林甫親口向他承諾過,時機成熟,便推舉他為相。
哪怕是如牛仙客一樣的附庸,宰相也能名留青史。
可現在如此,一定不會再有機會。
“尚書您經歷過起落,右相又那么信任你。先暫避鋒芒,將來未必不能如東晉的謝安一樣,東山再起。”
吉溫向蕭炅勸慰。
他心中很不平衡,蕭炅能力平平,卻外能任節度使,內能為刑部尚書。他為什么沒有這種機遇?
“唉!”
蕭炅盯著李適之,咬緊后槽牙,但也只能這樣。
“范少尹死罪難逃。以圣人的性格,他家人要被充為賤籍。尚書可以此要挾范陵,讓他將罪責抗下,否則拿他家人開刀。”
吉溫又向蕭炅提醒一聲。
“吉七,我本想升任你到京兆府任職,可現在已經做不到了。我再次做出讓右相失望的事情。”
“你是個大才,我決定將你推薦給右相,你一定可以青云直上,位極人臣。”
吉溫的建議,對蕭炅很關鍵。他對李適之父子恨之入骨,希望在吉溫的幫助下,右相能盡快斗倒李適之。
“尚書的恩德,吉溫永世不忘。”
吉溫大喜,向蕭炅一拜。
他等這一天,已經好久。
蕭炅只是將吉溫扶起,他身上還壓著一塊石頭,只能強顏歡笑。
另一邊,李瑄請李適之出面告知周圍百姓,范陵已經繩之以法,并宣揚道義,安撫鄉里。
宰相之尊,與民同在,溫和近人。
鄉老們受寵若驚,對李適之的評價上升到姚崇、宋璟的高度。
“父親的名聲,將從這里傳開。今后,盡是美名。”
李瑄的目的是讓李適之積攢口碑。
做一個民心所向的宰相。
一刻鐘后,李適之準備打道回府。
“萬年丞,你剛才為蕭尚書出的計策很不錯。”
李瑄上馬,路過吉溫時,冷不丁地向吉溫拋出一句話。
然后不等吉溫回復,就策馬離開。
駿馬揚起塵土,只留下吉溫一臉沉重。
他與蕭炅說話的時候,周圍人相距很遠,不可能走漏風聲。
這一刻,心虛的吉溫,對李瑄產生畏懼。
回到府中,已經是晚上。
是夜,同住平康坊的李林甫,來見李適之。
但李適之聽李瑄的建議,將李林甫拒之門外。
李瑄自薦,親自出門。
他要見一見這千古權臣。
“拜見右相,我父親已經喝醉,不能再與右相相見,還望海涵。”
在數十名家奴的擁簇下,李林甫昂首挺胸,立在左相府門口,他旁邊還有一人,李瑄熟悉。
李林甫最有見解的兒子,李岫。
以前只是遠遠見到李林甫,這是李瑄第一次與李林甫近距離接觸。
李林甫雖是宗室,但出身一般。身為宰相,他能做到不恥下問,繁重的政務下,他依然勤奮好學,不斷提升自己。
李瑄記得后世史書對他的能力評價極高: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中外遷處,皆有恒度。
李林甫又主持修訂開元律。
但他蒙蔽上聽,嫉賢妒能,屢興大獄,重用胡人。
軍事、政治、百姓,一切都是以利己出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大唐由盛轉衰的罪魁禍首,也是造成安史之亂的主要人物之一。
從這一點看,他確確實實是奸臣,留下千古罵名。
“你就是七郎吧!果然是人中龍鳳。”
李林甫老辣的目光盯著李瑄,看李瑄執禮不為所動,神色微動。不過他話鋒一轉,道:“半個時辰前,左相剛回來。他是朝野皆知的海量,能這么快就醉嗎?”
李林甫派人一直在左相府門前盯著。李適之一回來,仆人就向他稟告。
“今日父親遇到煩心事,故痛飲而醉。”李瑄正身后,給出的理由很蹩腳。
“我不為政事,只是找左相同飲而已。七郎再去看看,我相信左相的酒量,沒那么容易醉倒。”
李林甫不得不見李適之。
他認為只要見到李適之,以他對李適之的了解,曉以利害,有可能勸說李適之,放棄彈劾蕭炅。
“左右宰相,同住坊間,同入政堂,又同為宗室,日日可見。待明日落朝,父親會倒履相迎,今日確實不便。”
李瑄一直報以微笑,拒絕李林甫進入。
“按照輩分,我是李適之的叔父。這樣將我拒之門外合適嗎?”
李林甫大權在握多年,掌控欲極強,他能來見李適之,算是給李適之面子。
現被李瑄這個小輩阻攔,一時間怒火中燒。
在李林甫的謀劃中,李適之的位置,本來是蕭炅的。
可惜蕭炅不爭氣,在與吐蕃的大戰中失敗,否則必是蕭炅為相。
開元年間,將領戰敗多被貶。在戰敗還能被升遷的不多,蕭炅是一個,另一個是安祿山。
“按照輩分,右相比皇帝還大一輩,難道入皇宮,不需要稟告嗎?”
李瑄見李林甫拿輩分壓人,不假思索地反駁。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好,很好!”
李林甫見李瑄言辭如此犀利,拍了拍手,拂袖轉身。
“右相公慢走。”
李瑄明知道惹怒李林甫,還是向李林甫一禮,看著他登上馬車。
李林甫透過馬車的窗簾縫隙,看到黑夜中如門神般屹立的身影,心中升騰出危機感,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名少年。
他決心徹底除掉李適之,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瑄。
凡為人必有弱點,沒有誰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