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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一不老傳說(六)

  招親擂臺上,黎家老人原本滿懷焦急。

  可等那年輕人仰起頭,將他面容瞧個仔細后,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作為靠著衡山的下屬勢力,雁城中的一些關鍵人物,他怎能沒有心數?

  老人奪步下了擂臺,又急忙朝身后招呼,瞬間跟來十多個練家子。

  他們一齊迎了上去。

  卻沒留意到,擂臺上的黎家小姐,也目不轉睛地盯看那年輕人。

  “四師兄!”

  黎家人上前拱手,朗聲招呼。

  那位黎家老人堆滿笑容,叫面上的皺紋都擠在一起。

  “四師兄大駕,老朽有失遠迎。”

  老人的話音說不出地客氣,還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敬意。

  瀟湘之地教宗林立,哪個門派沒有四師兄?

  在瀟湘以“四師兄”相稱便讓武林人肅然起敬的,那就只能是衡山派的四大真傳了。

  一些不知情的江湖人面露驚色。

  他們瞬間朝那年輕人一瞅。

  果然見其面孔溫善,眉心有一道清淺豎痕。

  早年這位衡山真傳患有眼疾,后來得見劍神之后,才見光明。

  這道豎痕,據說是劍神以劍氣所破。

  所謂劍氣明目,眼開心明。

  衡山四師兄的劍法也與這份非常經歷有關。

  四大真傳名動江湖,南北武林人士各有耳聞,此時曉得確為其人,眾皆矚目。

  駱禾看了一眼那名老劍客,又將目光移到黎家老人身上。

  黎家老人非常客氣,一說要通告家主,又請他過府敘話。

  駱禾拱手道:

  “不必麻煩,我只是恰好路過。”

  他才說完,那名從燕趙之地抱劍而來的老劍客面色平靜說道:

  “我催馬相追,一路不歇,才趕上四師兄的腳程。”

  多數人尚未聽出異樣。

  擂臺上的黎家小姐卻目色一亮。

  她將目光放在了老劍客身上,又聽他操著燕趙大地的口音繼續道:

  “在這松潭鎮尋了許久,終于瞧見了你的馬。”

  “本以為你也是來參加比武招親的,不愿壞了這份好事,便多等個幾日也無妨。”

  “可見你久不登擂,徒作看客,我心有所盼,難免焦急,只好打攪了。”

  老劍客的話是朝駱禾說的,之后又向擂臺上的黎家小姐抱拳致歉。

  黎元瓊朝他大度一笑,渾不在意。

  反倒是黎家老人聞聲色變。

  他回頭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看了看正盯著燕趙老劍客的四師兄。

  稍一琢磨,忽然察覺貓膩。

  人老成精,哪怕心中驚喜,卻也裝作絲毫沒聽懂的樣子。

  本來不想惹人注意的駱禾,更不愿給老劍客繼續描下去的機會。

  在散開的人流中,朝著老劍客靠近兩步。

  “閣下尋我,所謂何事?”

  “衡山四大真傳師承劍神,”提及劍神二字,老劍客神色肅然朝衡陽方向拱手,“據說四大真傳劍術各不相同,卻無一不是高絕之士。”

  “四師兄所專,可是破盡招法的破招之劍?”

  談及劍術,駱禾神色平和:“慚愧,江湖虛傳,我遠達不到破盡招法的程度。”

  “去年年關時,師父考察劍法,言道前路遙遠,叫我多學多練。”

  周圍看客圍了好幾層,只有少數老實人信了這謙虛之言。

  衡山四大真傳能名動江湖,僅靠劍神徒弟這一條是不夠的,四人皆有真憑實學。

  “那便是破招之劍沒錯了.”

  老劍客瞬間抓住重點。

  眾人見他露出追憶之色:“在下祖傳雨落塵濺十三劍,此前三十余年苦修劍術不得其法,昔年衡山論劍時,劍神論道源流,不僅對我多加指點,還言道我家祖傳劍法的弊端,叫我觀雨落之勢,放開束縛。”

  “這二十多年來,我沉浸其中,苦心鉆研,終于有了一些領悟。”

  “可惜天賦有限,達不到劍神所言的境界。”

  “桓某人不敢忘記劍神恩德,更無厚顏再尋劍神指點,本意朽老燕趙,埋劍市井,然點蒼妙諦問劍劍神,消息散布武林。”

  “因劍心不死,至衡陽再求一觀。”

  “聽聞四師兄破盡招法,有劍神風采,在下二十年間正在招法上有所得,故而想領教真傳劍術。”

  老劍客話語懇切,讓一些尚武的江湖人動容,也明白了他的來意。

  雖然沒有資格挑戰劍神。

  但作為二十年前的問劍之人,尋劍神的徒弟切磋,考量聲名,也算不上以大欺小。

  駱禾謙遜一笑:“閣下若想從我身上看到家師風采,恐怕要大失所望。”

  “但尋我比劍,自當盡力領教閣下高招。”

  周圍人聞聲,頓時大聲叫好。

  桓青溪二十年前便有泰山派玉璣子水準,如今在宗派大興的情況下,他在燕趙一地的名頭也不算小。

  喜歡熱鬧的人扯著嗓子四下一喊,黎家招親擂臺附近須臾間擠滿了人。

  “駱師兄,桓先生,請!”

  擂臺上,黎元瓊笑著開口,將擂臺讓了出來。

  兩人在臺下對望一眼,而后飛身而上。

  他們尚未拔劍,擂臺下便響起一連串嘈雜聲音。

  “快來快來!又有好戲看了!”

  “大哥,這里又是什么好戲?”

  “比武招親啊,這都看不出來嗎?”

  桃根仙嘿嘿笑道:“這老頭要和劍神的四徒弟爭老婆,誰贏了就歸誰。”

  四下的人聽罷,頓時哈哈大笑。

  附近黎家的人趕忙喝止:

  “你在胡說什么!”

  哪知這些怪人根本不怕黎家的練家子,反而順著話笑道:

  “劍神的四徒弟分明看上了那紅衣小娘子,否則他到這鎮上做什么。”

  “是啊是啊.”

  “比武招親的擂臺,難道不是誰贏了誰就娶小娘子回家嗎?”

  “我們桃谷六仙來雁城看大戰,再喝一杯喜酒,正是大大的美事。”

  黎家的人原本聽他們瘋言瘋語,很是惱火。

  可一聽“桃谷六仙”的名號,又不覺得他們說話奇怪了。

  那位黎家老人雖然也在喝止,但眼神不住盯著衡山四師兄看。

  心中倒是期盼這些怪人說的是真的。

  燕安順不斷擺手,他們才到此處,不明緣由,于是示意師父們不要亂點鴛鴦譜。

  否則壞了人家的名聲。

  但六仙哪管這個,反倒調侃道:

  “徒弟你的手怎么擺來又擺去的?”

  “嘿嘿嘿”桃花仙怪笑道:“原來你也想上去爭老婆。”

  桃根仙咧嘴點頭:“別急,等你贏過劍神二徒弟,奪得她的芳心,將她帶回桃谷。”

  “不錯不錯,贏了劍神的徒弟當老婆,絕對江湖有名,如此也不落我們六仙的威名。”

  燕安順埋下頭,周圍人的視線全都朝他匯聚過來。

  哪怕在擂臺上剛剛拔劍的駱禾,也不由帶著一抹驚異之色朝他望去。

  燕趙老劍客心思更純。

  站在駱禾對面的那一刻,他已經沒多少雜念。

  拔劍出來,執劍禮,道一聲“請”。

  雖然四大真傳名頭極大,但他畢竟是老一輩人物,又有劍神的恩情在,搶先出劍,實在不合禮數。

  駱禾拱手還禮,謝過他的好意。

  復道一聲“請”。

  老劍客見狀,知曉對方劍術非凡,不敢再讓。

  舉劍之時,只在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的剎那,便生出一種奇怪感覺。

  念想江湖傳聞,心下警惕萬分。

  眾人目光被吸引過去。

  “錚”的一聲!

  桓青溪出劍了!

  二十年前論劍時,他的劍法遠沒有此刻精密。

  雨落塵濺十三劍,招法之中,藏著正斜勢態變化。

  出劍愈是刁鉆詭異,愈是得其精髓。

  老劍客行劍之初,那柄長劍在手中圈轉,握把在手中厚繭上來回變化,起劍之繁奪人眼目,他卻熟能生巧,絲毫無差。

  那劍影隨著回身半虛步一藏,忽然肘勁猛曲,一劍刺向駱禾胸口要穴。

  這一下看斜乃正!

  看得出來衡山四師兄不想落師父之面,仍讓對手出招。

  他不似老劍客繁瑣,動作極少。

  卻拿捏到要處!

  老劍客的動作似是被他看穿了。

  駱禾朝后虛半步,僅是反手一撩,便側偏長劍,叫對方丟掉準頭。

  長劍擦著劍面,朝著老劍客腕部截去!

  桓青溪雙肩抱攏,趕忙撤步抽劍后躲,肋部空隙暴露了一瞬間,對方追劍直刺。

  一劍被破,桓青溪并未慌張。

  他運足真氣到腳面,一個詭異的弧形上步,避開這一劍。

  駱禾卻如同長了側目。

  沒給對方出第二劍的機會,他一個上蓋步跟上,以招法對招法,俯身反撩直刺臂腕內關穴。

  這一劍分明沒有去看,卻刺得那樣精準!

  老劍客吃了一驚!

  他狼狽就地一滾,在滾動之間,真氣蓄力在劍上,朝下三路橫掃。

  “噹!”

  一聲清脆劍鳴,桓青溪渾身難受。

  他一劍沒使完,在半路就被截住!

  破了,又被看破了!

  果不其然,截劍那一剎那,駱禾長劍順下,擦著對方劍身連發噌噌之音,一直下到手腕,這次是陽池穴!

  桓青溪順把反握,用劍格朝上一扣。

  駱禾將劍一按,順劍格直刺!

  劍風刺目,桓青溪一個偏頭,肩膀衣衫已被刺破。

  周圍人看得驚心。

  燕趙老劍客反應驚人,否則三招全被破的情況下,他身上必然多出三道劍傷。

  面對四師兄,他的招法威力似乎根本發揮不出來。

  眾人皆見,老劍客避劍騰飛,帶起碎布的那一刻,面上起了一陣火紅之色。

  并非羞澀,而是憋火。

  一名練劍多年的劍客,劍術無所展,處處受制,豈能不怒!

  “雨落塵濺,十式合一!”

  他手中長劍狂舞,忽然大喝:“看劍招!”

  桓青溪的劍左右翻飛,十式招法中的正斜輪轉,無所預料的變化,全都藏在兩片劍影之中。

  一為正勢,一為斜勢。

  一如滿目山川似勢棋,況當秋雁正斜飛。

  本是雨落塵濺的小勢,卻讓他用出了一種大開大合之感。

  但凡用劍之人,無不側目!

  這是劍法延伸,超脫祖法。

  在一身內力的催動下,兩片正斜劍影蕩出的聲勢愈發駭然,似乎將駱禾團團籠罩。

  看似處于正斜變化之中風雨飄搖,駱禾卻目色清明,凝視著桓青溪的劍!

  忽然!

  似是正斜不共存,兩邊劍影在駱禾身前越靠越近,交梭的瞬間,迸發一道清脆劍鳴!

  其后,有一道寒芒,從劍影中奪影而出!

  雨落而塵濺,是正是斜,這一刻,就連桓青溪自己都不知道了。

  這是他的招法精髓所在,也是他看不清的劍法前路。

  他將塵濺何所向的迷茫,刺在了駱禾身前!

  這一劍,乃是他衡山論劍之后二十多年的苦修之功!

  然而.

  長劍未及駱禾身前一尺,便感受到一股巨大阻力。

  桓青溪直覺劍身一震。

  他瞪大雙目!

  面前的年輕人,豎著劍身,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擋住了他自己都難把握的一劍!

  彎曲的劍身,在駱禾剛猛內力灌輸之下,由彎彈直,倒傳繃勁!

  桓青溪手臂顫抖,想拿穩長劍。

  駱禾步步搶先,用劍格下壓一別,登時再生巨力。

  桓青溪二度手顫,渾然無措間長劍脫手。

  “哧!”

  長劍倒插在擂臺之上。

  盯著自己的劍,燕趙老劍客不由失神。

  十三劍,盡數被破!

  “佩服,佩服!”

  他連連拱手,又失意地嘆息一聲:

  “不愧是破招之劍,在下二十多年的苦研,委實不值一提。”

  他想到今日可能會敗,但絕難想到敗得如此難受。

  駱禾將地上的長劍拔起,遞送到老劍客面前。

  桓青溪見狀,不由自嘲一笑:

  “二十多年前,長劍落在劍冢,沒想到這次不會空鞘而回,也算進步。”

  駱禾微微一笑,順勢說道:

  “閣下拓展新學,已超前人,著實可佩。”

  “若是再鉆研二十年,可能我就無法破招了。”

  老劍客瞧著他清明的眸子,又朝他拱手。

  “劍神高徒名不虛傳,多謝。”

  他話罷,在眾人矚目下跳下了擂臺。

  周圍的武林人見識過他的劍法,更覺這位燕趙名士不簡單,絕不會因為他輸給四大真傳而有所小覷。

  擂臺下方的桃花仙大喊:

  “可有人上臺挑戰,若是沒有,劍神徒弟就贏得招親,娶回小娘子。”

  他聲音響亮,叫周圍人哈哈大笑。

  那黎家老人似是被二人方才的劍法所驚,一時間竟忘記呵斥。

  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到此,熱鬧越來越大。

  擂臺對面,一家客店雅閣正開著窗戶。

  一名青衣男人正笑望著擂臺上的一幕。

  他對面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淡綠衣裙,清麗脫俗。

  眼眸一如往昔靈動,更多了一份雅貴之氣。

  此時正和當年一樣,捧臉笑望著他。

  “師兄啊,沒想到你喜歡看這樣的熱鬧。”

  “早年卻沒發現呢。”

  “嗯你知道的,我早年可不會如此。”

  青年知道她在取笑,故而調侃道:“這人老了,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

  “呸,師兄可不老.”

  女子美眸含笑,又給他斟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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