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下獨山秋寺磬,人隨大舸晚江波。
乘船南下,不逾五日,衡山一行人便從樅陽到九江府。
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里湖光。
一路經過運河沿線,城、鎮、村、集數里相望。
尤其是繁華地段,沿岸叫賣之聲直入艙內,門人弟子的目光也掠過那些商鋪茶樓,酒肆飯鋪。
笙管之歌、鶯鶯笑鬧從慢行的花船、江山船內裊裊傳來。
當初押鏢走貨,兩岸景色再盛,趙榮也只走馬觀花,不敢流連。
如今心如海闊,似天高遠,不禁游目騁懷,笑望江邊一桿風旆。
又見一戴笠披蓑老人,一鉤香餌,獨釣殘陽。
江岸落英繽紛,映照得江面泛起一片紅光。船在波光中飛進,沐浴在紅光之中,轉眼間就駛入榆堤夾岸江面。
此地乃吳頭楚尾,因近潯陽,一提司馬青衫,那是大大有名。
趙榮大覺有趣,不由朝江邊花船瞧去。
“師兄,你在看什么?”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我在找琵琶女,”趙榮說完便搖頭,覺得這樣說太露骨,又道,“我在瞧醉吟先生上的船。”
向大年等人皆不茍同。
顯是對靡靡之音欣賞不來。
但他們還是在榆堤停船,幾名同門下船采買日用。
這一晚,大家就等在潯陽江頭。
第二日,第三日,他們都沒有走。
直到第四日。
去江城辦事的凌兆恒與柴金石才趕上隊伍。
他倆一到,衡山一行又從潯陽江頭出發。
“耽擱這般久,可是碰上麻煩事了?”趙榮問道。
“不算麻煩,只是正好趕上個熱鬧,”凌兆恒坐在甲板上,“我和柴師弟到荊山刀館時,那邊正有兩伙人對峙。”
“便是那日碰上的青城弟子,這些家伙本事一般,卻猖獗得很。”
趙榮又聽一旁柴金石補充,“師兄當日救下副館主成寶銓,兩個青城弟子有恙,于是上門找武館麻煩。”
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城弟子做這種事倒不奇怪。
“可是打起來了?”
二人皆搖頭。
柴金石道:“荊山刀館館主、副館主憋著氣,青城派來了十余人,加上他們在川西一帶的聲勢,刀館的人不敢招惹,沒有先動手。”
“青城派那幾人則是忌憚師兄,話語中向成寶銓打聽師兄身份,顯然是欺軟怕硬。”
“我與凌師兄到場亮出五岳弟子身份,有一青城弟子不信,出劍試探,結果不到十招就敗在凌師兄劍下。”
“他們放了幾句狠話便一溜煙全走了。”
說到這些青城弟子,二人臉上閃爍起鄙夷之色。
“信呢?”
“單獨交給了兩位館主,他們與青城派交惡,對師兄的交代一定更為上心。”
凌兆恒笑道:
“那館主是個機靈人,熱情挽留我們兩日,又請來一些好友相陪。”
“咱們明白他的心思,不過想到他能在江城為師兄辦事,便幫荊山刀館撐了撐場面,免得青城派又來壞事。”
“那成寶銓得師兄救命,想來拜會。”
“刀館館主將他攔住了,說等辦好事,一道再來拜山。”
趙榮笑著朝他們拱手,感謝話還沒出口就被二人攔下。
他倆把事情交代完便去與同門敘話。
趙榮尋思著青城派的動作。
九江府也有福威鏢局分局,靠南邊衡山派耳目更廣,派人盯著九江這邊,再結合江城福威分局的消息,便能猜到青城派何時動手。
屆時我去一趟福州,助林家平掉此劫,還上欠下的恩情。
船朝西南,路過險灘。
岸邊纖夫“啊好——”的號子聲響徹兩岸,有時號子聲極大,甚至蓋過急流咆哮。
險灘一過,號子聲又變得悠揚輕快,大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感。
船上眾人的心情也跟著舒展開來。
山高猿狖急,天靜鴻雁鳴。
越是靠南,啼鳴聲越響。
浮云卷霍,明月流光。風瑟瑟兮野蒼蒼,湘水翻波大雁翔。
瀟湘大地卷起霜寒之氣,眾人心頭卻暖呼呼的。
走走停停,逍遙津正邪大戰后第三十九日,湘水中的鳙青便在眼前跳波。
傍晚。
衡陽螺粟碼頭如往日一般車水馬龍,船進船出,人來人往。
南來北往的商客、闖蕩江湖的武林人、欣賞瀟湘秋景的旅者、堤堰邊神色憂郁的逋客,泛舟而回的打漁人,碼頭幫工掮客.
說話聲騾聲拋錨聲馬蹄聲,都被響亮的叫賣聲壓了下去。
微風萬傾靴紋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趙榮立身船頭,心下莫名生出一陣感動。
傍晚時分,江上水天一線,碼頭熱鬧喧闐,如置身在一副古樸畫卷中。
衡山派的大船到了碼頭,并未引起多大動靜。
在普通人眼中,他們與那些江湖人也沒甚么分別,早在碼頭邊看膩了。
“看那邊。”
呂松峰站在趙榮身邊,朝堤岸邊柳樹下指了指,那邊正有一道綠衫人影,亭亭而立,正在朝他們歡快招手。
趙榮一臉笑容,一旁的呂松峰已在揮手。
“師父,諸位師兄師姐!”
船還沒靠岸,岸邊清脆的少女聲就響了起來。
呂松峰道:“數月不見,小師妹就如春日竹筍,又冒一節。”
“欸!”
一旁的凌兆恒不滿,“竹節竹節,英氣太足。應當是高柳鳴蟬下的夏日雨荷,清麗脫俗。”
“師兄在中原一地多有情緣,惹得那般多的俠女傷懷,我瀟湘無情客,原是見多了清麗人。”
“哈哈哈!”眾人一邊下船一邊笑。
趙榮沒理他們打趣,下船用手在少女頭上略一比劃。
“也沒見得長多高啊?”
曲非煙拽著他的袖子,將他的手拉下來。
那雙正晃蕩著湘水霞光的大眼睛透出不滿之色,臉上的表情卻那般精靈可愛,“長高了,誰說沒長高。”
“師兄師姐們都瞧得出來,本門大師兄卻瞧不出來。”
她口中說著不滿的話,臉上卻溢滿笑容。
“師父!”
曲非煙連忙恭聲打招呼,莫大先生微笑點頭,瞧了她一眼,又朝趙榮指了指,“你師兄要回家一趟,你陪他去吧。”
“好。”
眾門人識趣走開,不管這對少男少女。
入了衡陽城,劉府弟子全都去拜會恩師,魯連榮那邊的弟子也是如此。
孟冬十月,北風徘徊。
曲非煙與趙榮一道朝趙家塢走,他們路過了同福客棧,暫時沒進去。
路邊有人扛著糖葫蘆賣,趙榮買了兩串。
他倆邊走邊吃邊聊。
曲非煙與他說衡陽城周邊的事,趙榮則是將北上中原的事說給她聽。
本想著噓寒問暖的,一見彼此都好好的,就沒那般多扭捏。
到了趙家塢老家。
趙榮發現爺爺已經等在桌邊,幾個菜都用蒸籠熱著,還溫了一壇酒。
“全師兄說伱今日回來,我早告知了爺爺。”
曲非煙提了一句,很自然地搬來竹凳坐下。
趙福在旁笑罵一句:“非非來得勤,比你這個不著家的更像我孫子。”
趙榮歉意一笑,又問:“爺爺,恁要不跟我回門派那邊住下?”
“你在外邊惹了大禍?”趙福問。
趙榮搖頭。
趙福一邊掀開蒸籠一邊道:
“我去你門派那邊連個說話的都難找,在此地還有許多與我一起打漁的,我去你那邊作甚。”
“你也不用操心,爺爺活了這般大年紀,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當初在潭水上打漁也有江湖匪盜,何曾怕了他們,還不是照樣過日子,現在年老了更是如此。”
之前問過幾次,都是這般結果。
趙榮也只是嘗試一下,沒再多勸。
趙福見到孫兒手腳健全歸來,心里便踏實了,中原之地發生什么,他也管不著。
趙榮只挑些有趣的說給他聽。
比如五岳盟會上吃了什么,比如少林方丈與武當道長是個什么樣貌,比如五岳盟主是怎么勉勵他好好練武的。
那些殘酷打殺,趙榮選擇性跳過。
“來,喝酒。”
“干。”
曲非煙也端起酒杯。
趙榮在一旁笑道,“小少女不可飲酒。”
“你又沒比我大多少,是吧,爺爺。”
趙福笑著點頭。
她練有一身內力,喝一點酒是不會醉的。
只是幾杯酒下去,沒運內力壓,登時俏臉飛霞。
用完飯后,趙榮也偷閑不練功,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曲非煙就坐在一旁。
聽趙榮講起華山派的事。
最有趣的要數那個字謎,也就是“狐”字。
曲非煙雙手捧著臉蛋,揉散臉上的酒紅,順勢說道:“榮哥,我也考你一個字謎。”
“你考。”
趙榮說完,便見她朝門口柴扉上指下指,“那是什么字?”
趙榮瞧著柴門,“你總得有點提示,隨手一指太過寬泛。”
曲非煙卻道:
“師兄,華山小師妹說左邊一個小狗,右邊一個傻瓜,這樣的字謎很有趣,卻是故意重形叫你猜的。”
“本門呢”
“重形的乃是基礎招法,高妙劍招要重意,靠悟性。”
她二目有神,笑望著趙榮,“榮哥作為本派大師兄,悟性那般高,怎會被一個小小的字謎意境難倒呢。”
趙榮一點不在意她給戴上的高帽,“給個提示。”
“提示就是那個衡門。”
趙榮思考了幾秒鐘,“再給一個提示。”
“好,”少女走到門扉旁,笑著念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有關系?”
“當然有。”
趙榮又想片刻,不愿再猜:“什么字?”
少女坐在他旁邊的竹椅上,臉上還帶著酒紅,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嘿,不告訴你。”
“我認輸了,你不該說出答案嗎?”
“我也沒答案呀,就是逗你的。”
趙榮自然不信她的話,心中有些郁悶。
又聽耳邊清脆的聲音幽幽響起:“旁人家的大師兄能捉幾千只螢火蟲,我家大師兄,一只都沒有捉過,好生羨慕華山小師妹。”
“螢火蟲有什么好玩的。”
趙榮笑道:“下次我去百藥門,給你捉一窩大虎蜂回來,那毒蜂準比華山的螢火蟲威風。”
曲非煙聞言呵呵直樂,“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那毒蜂,還說要幫我捉毒蜂。”
她瞬間窺破了趙榮心思。
又指著門扉道:
“衡門上面是茅草,頂棚像是一個蓋子,門扉下面有木柱,這不就是一個‘榮’字?”
“只緣身在此山中,我沒說錯吧。”
趙榮微一尋思,還真是這樣,“有趣,你是方才想到的?”
“沒有啦”
“我經常來看趙爺爺,路過這扇門,想到榮哥還在中原,隔著千里之遙,就想到嘍。”
她說完扭過頭,舉眸瞧了過來。
趙榮瞧見那張清麗的小臉,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登時許諾道:“下次上華山時,帶你去捉螢火蟲。”
“好!我還從未上過華山呢。”
曲非煙拍掌歡笑。
趙榮又道:“等你藝業有成,何止五岳,天下皆可去得。”
曲非煙不順著他的話,只道:“太慢太慢,還是榮哥帶我去吧。”
“榮哥好好努力,快點成為天下第一,我做天下第一的小師妹。”
她這樣一說,趙榮立刻從躺椅上站起來。
“拔劍,我瞧瞧你有無懈怠。”
不多時,二人便在院中過招。
趙榮暗自點頭,他持續喂招,非非已能將疊翠劍法全部吃下去。
雖然與他相比算是慢的,但卻遠超第十四代弟子。
忽然又覺得合理。
她根基極好,又聰慧機靈,懂得變通,確實是學衡山劍法的苗子。
喂招喂到三路驟雨快劍時,曲非煙雖能跟上,卻顯得不夠圓潤。
但已讓趙榮很滿意。
心知她在衡陽有好好練功。
趙榮叫她停劍,又來了興致。
“來,我使一招給你瞧瞧。”
趙榮話畢,腦海中已閃爍起與歐陽鶴松相對的場景。
在她面前,連刺數劍。
曲非煙揉著自己的眼睛,“師兄,你的幻劍已經大成了嗎?”
她驚喜道:
“這與當日你在客棧后院用的幻劍截然不同,你一劍刺出,我像是看到百十柄劍一齊出現在眼前。”
“虛實真假,分不清楚。”
“大成算不上,只是有些進步,”趙榮的目光凝視在她臉上,“你想不想學?”
曲非煙先是欣喜點頭,又搖頭。
“不行,我暫時不學。”
“這幻劍我定沒你學得快,要耽誤很多時日,若是本事練不上來,下次你到外邊殺敵,又會留我在衡陽城。”
“這幾路快劍重形,我練得很順手。”
趙榮順著她的話,“你有練本門高深劍法的天賦,但用時間打磨是在所難免的。”
“我本來也想著讓你循序漸進,但近來卻發現一絲契機。”
“這一路南下,我一直在船上研究驚門十三劍中的目穴練神鼓氣法,這是一門危險難煉的法門,卻有著一絲窺破我派劍法的能力。”
“對此法多有涉獵,便能提高眼力。”
“明白其中相克之理后,若是夠聰明,就能窺探到本派劍法根基所在,再學本派武功,速度自然便快。”
趙榮又道一聲“可惜”。
“若是天賦差些的,終歸還是沒多大幫助。”
“非非,你卻可以照著我的法子試試。”
少女這才來了興趣,“是師父教還是你教?”
“嗯,師父暫時還沒研究驚門十三劍,”趙榮道,“我就代師授藝。”
“好。”曲非煙應了一聲。
趙榮點頭。
又想起當初不懂竅穴知識,還多受非非指點。
心下又有計較。
“非非可練過與手太陽小腸經有關的武功?”
“沒有。”
她又一臉認真:“但從少澤到聽宮,這十九處大穴我都非常熟悉。”
趙榮聞言瞧了瞧天色,擇日不如撞日。
少頃。
曲非煙盤坐到屋檐下,趙榮護在一旁。
聽從趙榮安排,她緩慢運真氣行過手太陽小腸經諸穴,暫時練的不是行氣發勁法,難度稍小,只需熟絡經脈,沿穴走氣即可。
這一步雖然難不倒她。
可第一次運送真氣到陌生經絡,也必須小心翼翼。
若沒趙榮這般高手在旁,此際一次走闖多穴,便是極為冒險的舉動。
盞茶時間過去,趙榮瞧見她微微鼓氣在臉部顴髎穴。
他立刻全神貫注,將體內真氣控制到纖毫細微,并劍指觸在她臉上。
曲非煙感覺到一縷寒冰氣勁涌出,當即控制體內真氣在顴髎穴處抹掉這一縷威脅,寒冰氣勁再出現,顴髎穴中的真氣便跟了上去。
如此一來,抓著寒氣的尾巴,便順著一條陌生脈絡,一直將真氣引入眼部晴明穴!
登時,曲非煙二目一亮。
趙榮這才收手,臉上涌現一絲疲憊之態,又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盤腿打坐運功。
半柱香后,曲非煙收功。
她也擦掉臉上的汗水,又驚訝又疑惑。
“榮哥,你是怎么辦到的?”
“瞎琢磨的,”趙榮呼出一口氣,“你感覺怎么樣?”
“很神奇,那一瞬間像是看東西更清楚了一些。”
“嗯,這便是目穴練神鼓氣法,”趙榮又呼出一口氣,“只剛才那一步,就是一道大門檻,驚門十三劍的眼力根基,便是錯穴。”
“將真氣從手太陽小腸經錯到晴明穴上,這般機巧,不知道是哪個膽大的前輩想出來的。”
曲非煙的目光則是凝視在他臉上,“那位前輩興許是練功岔氣才偶然發現。”
“榮哥你卻能隔膚領我行氣錯穴,簡直匪夷所思,這是穴竅法門中的大忌,天下間恐怕只有你一人能做到。”
這個夸贊趙榮應下了。
他的寒氣與寶貝吊墜有關,其他人自然沒這本領。
一路上研究這門劍法,總算在真氣錯穴過程中窺到一絲機巧。
“你現在已經開眼,再練目穴就容易許多了。”
“后面跟著驚門十三劍練,將晴明之氣擴散到陽白,之后一旦運氣,便能提高目力。”
曲非煙盯著他問:“你還要對其他人用這法子嗎?”
“你想累死我,”趙榮瞥了她一眼,“我一身功力引而不發,氣血翻涌,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比你還要辛苦。”
“尋常弟子我后續會給他們法子,也不用練到那般高深。況且,若真打算練驚門十三劍,揠苗助長并不好,不如按照前人經驗從手太陽小腸經中慢慢體悟。”
“我是讓你練幻劍,否則不會領你走捷徑。”
他這樣一解釋,曲非煙又瞧見他臉上的疲態,神色又有變化。
“榮哥,你真好。”
“還羨慕華山小師妹?”
“不羨慕,不羨慕,”她嘿嘿笑了聲,“衡山大師兄對小師妹最好。”
趙榮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
曲非煙跑到他身后,獻殷勤給他捶肩。
又在他耳邊說:
“榮哥,我真有長高,你在江邊看錯了。”
“那為什么還是比我矮一個腦袋。”
“哎呀,因為你也長高了啊.”
翌日晌午,他們在趙家塢用了午飯,一道去往門派駐地。
趙榮先去了藏劍閣一趟,見到長大一圈的阿寶,它的眼圈更黑了。
之后,在琴軒見到莫大先生。
“師父。”
莫大先生看他一眼,囑咐道:“我已經告知兩位師弟,年關前便在祖祠禮祭,正式將本門掌門大師兄的責任交付在你身上。”
“未來哪怕我出意外,你也毫無懸念成為下一代掌門。”
他又道:
“若非時機不對,為師又覺著能為你擋一陣。這掌門之位,我便直接傳給你了。”
雖說趙榮現在只是“掌門親傳”這一名頭,但三脈弟子早已服他。
莫大先生只是讓這“掌門大師兄”有實又有名。
趙榮點了點頭,沒推辭。
但又說道:“弟子年紀還小,在江湖上的名頭不夠響,本派掌門,您老人家還不能輕傳。”
莫大先生嗯了一聲。
“你可有閉關打算?”
“有。”
趙榮朝五神峰望去,“將手上各事處理完畢,我即刻去天柱峰頂閉關。”
“甚好,”莫大面露欣慰,“等你閉關之后,再行禮祭。”
“這一次為師會開山門,讓本派各下屬勢力都派人來見禮,本派掌門大師兄該有的體面,絕對一絲一毫不少。”
“等你繼承掌門之位那天,為師便廣邀江湖各路英雄。”
莫大頗有深意道:“興許不用相邀,他們聞聽你的名頭,已慕名而來。”
趙榮頓時笑了:“師父,我一個江湖小透明,哪有什么名頭。”
“人家到衡山來,是給您老人家面子。”
莫大先生捋著胡子:
“等你成為掌門大師兄那日,為師便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
趙榮還想追問,但莫大不給機會。
不知這個驚喜會是什么.
從琴軒離開,他直接去了澹真閣。
“師兄!”
艾根才與郭玉瑩笑著上前打招呼。
“師叔可在?”
“在。”
趙榮進了澹真閣,便瞧見一位把玩拐杖的老人正坐在高椅上。
等趙榮進來,那雙黃澄澄的眼珠子微微轉動著,視線凝聚在他身上。
“師叔。”
趙榮隔著裊裊香煙,朝他見禮。
魯連榮微微點頭,示意他坐下。見到趙榮之后,他面有一絲愉色,但很快壓了下去。
“不錯,”魯連榮難得夸贊一句,“能完整回到衡陽,說明你沒在嵩山上做蠢事。”
“否則左盟主察覺有異,一定會殺掉你。”
趙榮勸了一句:“師叔,我現在已回衡陽,恐怕做不到之前那般保守了。”
“左冷禪若再得消息,恐怕不會再信任你。”
魯連榮皺了皺眉頭,知道他翅膀硬了。
他語氣稍冷:“老夫自有計較。”
趙榮忽然問:“師叔,你對門下的外門弟子,都知根知底嗎?”
“這是當然,”魯連榮目光深沉,“老夫為左盟主辦事,卻也不是傻瓜。”
“既然老夫準備做衡山的根,自然要培養根部力量.”
他后續的話沒有開口,就見趙榮掏出一本秘籍。
“這是三路快劍法門,若師叔的根部弟子對本門疊翠劍法熟悉,練這快劍便能迅速上手,短時間內就可成為招法好手。”
“若內功稍微深一些,就不差嵩山黑道高手。”
魯連榮聽他說話,將秘籍拿起來端詳一番。
片刻后,心下生出莫名感動。
顯然,這樣的一份信任是嵩山派那位遠遠給不到的。
他再為左盟主效力,也學不到嵩山一十七路劍法。
唯有一條心,同出一門,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趙榮趁熱打鐵:“根部繁榮,外邊枝葉繁榮,衡山派才能繁榮。”
“好!”魯連榮點頭,“你果真與我兩位師哥不同,是個能做大事的。”
“明年夏日,中條山的幾位便有興致到華山上賞景。”
這條消息一出,叫趙榮眼前一亮。
劍宗上華山,左冷禪要行動。
上華山的機會,來了!
他沉思片刻,“師叔,你可是也要上華山?”
“那是當然,”魯連榮冷笑,“我與劍宗高手喝過酒,又一起在嵩山聽了戲,再加上給左盟主金面,怎么也要代表衡山派去一趟。”
趙榮擺擺手,“師叔,我會去搗亂的。”
“因為代表衡山派的,應該是我。”
魯連榮瞇著眼睛:“華山派的事你也要管?”
“意義重大,要管。”
魯連榮搖頭,“你最好別管,因為你不知道左盟主除掉岳不群的決心有多大。”
“要管。”趙榮兩個字回應。
見他不聽勸,魯連榮氣得用拐杖連拄幾下地板。
但趙榮面不改色,似乎打定主意。
“你真要去三秦之地?”
“沒錯。”
魯連榮冷聲道:“你會后悔的!”
趙榮分毫不讓:“我是掌門大師兄!”
澹真閣外,艾根才與郭玉瑩兩人一愣一愣的。
里面的兩位,一會兒好聲好氣,一會兒又像是在爭吵。
忽然又聽到里面傳來蒼老低啞聲音。
“根才,倒茶!”
倒茶?
但這語氣不像是要倒茶的樣子。
倒像是“茶滿送客”?
艾根才剛來到門口,又聽年輕嗓音道:“艾師弟,不用倒了。”
艾根才愣在那里。
我到底聽誰的啊?
他猶豫間,趙榮已經站起來,笑著與魯連榮告辭。
金眼烏鴉雖然生氣,卻又古怪地站起來送了兩步。
等衡山小掌門的背影消失在閣樓外的古樸長廊時,蒼老低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根才,玉瑩”
“師父!”二人一齊應聲上前,望著瞇著眼睛的魯連榮。
“你們一路跟著他北上,便說一說自己的看法。”
魯連榮的目光掃向他們,“他在你們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郭玉瑩道:“大師兄精明聰慧,智似天授。嵩山左盟主、少林方證大師、武當沖虛道長這三位高人當面,也無法勘破大師兄底細。”
艾根才吁了一口氣:“大師兄的天資著實嚇人,假以時日,便是超越東方不敗成為天下第一也不奇怪。”
魯連榮聞言微微一怔。
他上次在白馬莊附近見識過趙榮的劍法,險被他所殺。
雖然很強,但距離天下第一還太過遙遠。
于是,又追問兩位弟子幾句。
這才聽到駭人聽聞之事。
衡山小掌門,已能殺死魔教長老!
對趙榮的天賦體會越深,金眼烏鴉越是揪心。
這小輩!
安心練功不好嘛,總喜歡惹事。
他是打心底不想趙榮去華山。
那可不只是華山劍宗高手上山那般簡單。
魯連榮沉思片刻,又把一封名冊交給艾根才:“把這些人都叫上山來。”
“師父是打算叫這些師弟們修煉劍法?”
“是。”
“師父,那不如叫師弟們去聽風臺,大家一起練劍想來更好。”
魯連榮擺手:“他們現在只是外門弟子,去聽風臺練這些劍法就壞了本門規矩。”
“豈能讓那小子小看于我。”
艾根才與郭玉瑩對視一眼。
師父不想給大師兄添麻煩,看來心中還是愛護的。
他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師父與大師兄沒有矛盾,那是再好不過了。
正準備去辦事,又聽魯連榮道:
“你們幾個的天賦不算多高,往后跟著你們大師兄練劍要加倍用功,不要有一點成就就沾沾自喜。”
他拄著拐杖訓斥道:“更要沉下心來,絕不能學他惹是生非。”
“他年紀尚少,容易意氣用事。若能勸住他,你們要及時勸阻,不要反成幫兇。”
“是,師父。”艾根才與郭玉瑩心虛應和。
“去辦事吧。”
“是。”
平定州。
日月神教總壇,黑木崖上。
當衡山派小掌門正在藏劍閣中挑衡山七子人選,魔教大總管楊蓮亭正一臉慍怒,昂首闊步朝著一滿是花香的房間走去。
他剛剛撥開紅色紗幔,就聽到一道邪異聲音帶著一絲顫動響起:
“蓮弟是誰惹你這般生氣”
感謝諸位朋友的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