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么說。
但秦萬煬也留了一個心眼。
他仰起頭來,神念掠動,眉心洞天驟然打開,當著太上齋和乾天宮弟子的面,就這么放出一把飛劍。
這把飛劍逆著大雪沖霄而起,在天頂化為一蓬煙火,忽然炸開。
“你…”
齊羽怔了一下,旋即浮現怒容。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秦萬煬面色平靜,淡淡道:“北狩本就是群雄爭鋒,若此座秘境真有大造化,只讓這三位獨享…豈不是涼了其他道友的心?”
這飛劍炸開的神念,擴散范圍極廣,足足有數里。
恐怕。
離嵐山狩獵另外一端的修士,都能看到。
很顯然,這一劍送出。
無論是玉清齋,還是武宗,亦或是其他勢力,都能看到這座雪山的異象。
秦萬煬的念頭很簡單。
眼前這座秘境,深淺不知,萬一有危險…至少面對這危險的,不止他一人!
說罷。
秦萬煬大袖一揮,直接踏入秘境之中!
“…小王爺!”
離嵐山大陣天頂之上,盤坐的那位老者,輕嘆一聲。
寒山尊者與秦府關系甚好。
此次北狩,他身為監船主考之一,可以坐鎮雪山,庇護這些大褚天才。
這座秘境極其詭異。
他本想勸誡秦萬煬不要踏入。
可畢竟身為主考,不可干預北狩者的選擇。
寒山尊者只能眼睜睜看著秦萬煬進入秘境…不知為何,他心中浮現出一股不祥預感,大陣結締之后,寒山尊者的神念感知范圍擴大了數十倍,整座離嵐山與幽源山都被籠罩在內。
可他隱約感到,結界之外,有一股強大妖力,正在窺伺。
“幽鳶。”
寒山尊者取出令牌,低聲開口。
他以神念聯系大陣之外的幽鳶尊者。
甲庚號墜船之事,驚動了皇城。
幽鳶尊者結陣之后,便趕赴雪山南方,尋找甲庚號殘骸,調查案發現場。
“你找到甲庚號的殘骸了么?”
寒山尊者的神念,順著令牌,跨越而出。
雪山另外一邊。
一身黑衫的幽鳶,懸浮在空中,感受著掌心令牌的震顫。
“…甲庚號殘骸,已經找到。”
幽鳶神色有些復雜。
此刻在他眼前的,不是甲庚號,而是一艘燒焦燒枯,猶如長劍的大船船身,斜斜插入雪山之中。
無數黑紅灰燼,在雪風中飄蕩拋灑。
船已成了殘骸。
人也成了殘骸。
一整艘甲庚號上的修士,全都被殺得干干凈凈。
“謝真還活著嗎?”
寒山輕聲開口。
這個問題,并沒有得到幽鳶的回答。
懸浮在空中的幽鳶尊者,長嘆一聲,道:“甲庚號上的修士,生死不明。如今有誰存活,尚且無法確定…”
元繼謨的安排,真是好算計。
這一船坐滿南疆邪修,若是殺了謝真,便達成了他的目的。
若是被謝真殺了,便正好就此揭過。
身為主考的幽鳶,也不好繼續追責…
整船人都化為飛灰了。
這身份,還要如何調查?
“咦?”
幽鳶瞇起雙眼。
他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迅速墜身,來到甲庚號殘骸之上。
這里被元火焚燒過,絕大部分神魂氣息已經斷絕…但元火焚燒之后,有人還來過此地,并且留下了皇城司特質的“神魂標記”,曾在皇城司地底工作過的幽鳶十分清楚這種神魂標記。
“青隼來過這里。”
他收起訊令,認真感應著殘骸上留下的神魂標記。
這縷魂念,飄向北方,指向了彎彎曲曲的一個方向。
很顯然。
青隼是料到了自己會趕到甲庚號…
這是在給自己“指引”?
順著這縷魂念,幽鳶立即動身,向著下一處地點掠去,不久之后,他便抵達了怨鬼嶺。
而后。
他便來到了謝真斬落熾翎城死士的地方。
“這里有大戰痕跡,而且…有濃郁妖氣。”
幽鳶心湖沒來由感應到了一股危險。
他抬起頭來。
前方巍峨雪山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高大影子。
那身影站在雪山之巔。
厚重風雪,席卷而過,天地慘白。
千絲萬縷的流風回雪,將這高大身影緊緊纏繞。
“等等,這是…”
幽鳶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妖國的陰神境尊者!”
他捏緊訊令,第一時間想要向離嵐山大陣的寒山尊者,發出神念。
然而下一刻。
站在山巔的男人,雙眼射出一道金燦的光芒,綻發出滾滾雷音,瞬息便至。
嗤一聲!
幽鳶肩頭瞬間被金芒洞穿,飚出一蓬鮮血。
這一幕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幽鳶神色蒼白,捂住肩頭,連忙向著離嵐山方向掠去,然而這男人的目光緊緊粘附跟隨在了他的身上,這縷金芒擊碎大雪,擊穿大地,猶如飛劍一般,死死咬著幽鳶的身形,縱使后者已經化為一縷黑線,在風雪中極快地躍遷著,依舊無法躲開這縷目光的追殺!
“亢!”
一聲高亢尖嘯,震蕩天地之間。
幽鳶毫不猶豫召出法相,一只漆黑鷹隼,向著雪山之巔的高大身影撞去。
直至此刻。
那深入髓骨的冷意,才稍稍緩解一些。
幽鳶回頭,匆匆一瞥。
只見他凝聚大道道意的法相,撞向雪山,那披掛風雪的高大身影,只是隨意揮袖。
鷹隼哀鳴。
法相破碎!
這一幕,足以讓人道心破碎!
二者實力,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這大妖境界遠高于我,至少是陰神后期!很有可能已經開始‘問心’,或者‘問道’了!”
幽鳶竭盡全力,向著離嵐山掠去。
“寒山!碧螺!”
幽鳶傳出神念:“怨鬼嶺有陰神大妖!至少是陰神后期!”
離嵐山大陣之中。
兩位監船主考,同時接收到這條訊令。
“什么?”
寒山尊者心中的不祥預感,徹底落實。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化為長虹,向著怨鬼嶺方向疾馳掠去。
站在雪山之巔的高大身影,揮手擊碎那道鷹隼法相之后,并沒有更多動作,只是默默站在這里,注視著幽鳶的遠去。
仿佛這一場襲殺已經結束。
但下一刻。
高大身影忽然邁步,只一步,便跨越了數里距離,瞬間來到了幽鳶后背。
“嗤!”
高大身影伸手,對準幽鳶抓去。
陰神后期,大道與洞天相融,演化一方世界。
這一抓。
幽鳶感覺四周環境都產生了變化。
整座天地,都變得灼熱起來。
四周仿佛不再是雪山。
無數烈焰,憑空掠出,將他包圍。
一枚燃火手掌,就這么跨越風雪,落在了他的肩頭。
“啊…”
幽鳶神色痛苦,發出一道怒吼哀嚎。
僅僅一抓。
他的道境便被抓得破碎開來!
萬度高溫,直入肌膚。
若非武夫,煉體者,絕大多數人族修行者不會刻意鍛煉體魄…修行到陰神境界之后,自有道境籠罩周身,不必擔心遭遇襲殺。
但道境碰撞,卻是極其殘酷的一件事。
“嗯?”
高大身影發出一道輕微詫異之聲。
這一抓之后。
幽鳶道境被破,肌膚裸露。
按理來說。
只需一擊,就可將這位人族修士徹底擊碎…但正當他準備以掌心道境,侵入后者身體之時,卻感受到了一股極其浩瀚的力量!
這是來自于更高層次的力量!
“人族陽神,為你留下了庇護神念?”
這一剎。
風雪破碎,高大身影露出了他的陰沉面容。
風雪很白。
他的面容更白,而且是慘白。
唯獨一雙眸子,熾烈猩紅,如火一般,炙熱燃燒著!
“熾翎城,鳩王爺!”
遠處響起一位女子驚呼。
寒山尊者坐鎮離嵐山正中央。
而碧螺尊者,則是坐鎮在云船起始點,距離怨鬼嶺不遠。
此言一出。
幽鳶神色難看起來…
妖國被幾位大尊割據,近些年很不太平。
越是戰亂,越是會有強者問世!
熾翎城乃是妖國赫赫有名的大勢力,若是放在大褚王朝境內,絕對是與乾天宮一個級別的圣地!
鳩王爺乃是熾翎城最強的陰神尊者!
最重要的是。
熾翎城背后,還有一位孔雀大尊!
如果只是遭遇妖國的散修尊者,其實不算什么…只是偶然,巧合。
但如今情況就不同了!
熾翎城最強尊者,就在離嵐山附近!
幽鳶神色蒼白,硬接鳩王爺一擊之后,踉踉蹌蹌,退回了碧螺尊者身旁。
“幽鳶…你沒事吧?”
碧螺神情滿是擔憂,她連忙上前檢查傷勢,以神念清掃軀殼。
“無礙。”
幽鳶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他摸了摸肩頭,這里衣衫被灼燒粉碎,露出滿是鮮血的肌骨,這道傷勢并不算重,因為鳩王爺的道境并沒有滲入其中。
這些年,他為皇城司奔走。
萬幸。
被武謫仙大人看中,成為了武宗的內宗客卿。
出于“惜才”,武謫仙大人贈予他一枚神符,關鍵時刻,可以抵抗一次攻擊。
這是陽神境山巔人物所贈的至寶。
幽鳶日日夜夜佩戴。
如今…
神符破碎,燃成灰燼,為他抵擋了一次致命的道境攻擊。
“有意思。”
鳩王爺呵呵笑道:“能讓陽神留下庇護神符…你來歷不小。看來本王無意間撞到了人族不得了的秘密啊。”
離嵐山地界,平日里很是死寂。
人族幾乎不怎么來此。
如今。
不僅僅遇到了兩位陰神。
先前,他還在怨鬼嶺感受到了洞天境人族修士留下的劍氣…
從怨鬼嶺的氣息殘余來看。
自己麾下的那些熾翎城死士,似乎不是被敖嬰所殺。
而是被一個人族劍修殺盡!
這些線索,連在一起。
鳩王爺已經隱隱猜出了真相。
“人族在離嵐山進行北狩。”
鳩王爺唇角微微翹起。
這句話不是問句。
雪風吹過,無邊寒意掠進骨髓。
此刻的沉默,便是對鳩王爺話語的一種肯定。
“很好…”
鳩王爺點了點頭,道:“如果人族有陽神同行,此刻早就現身了。你們也不會與我廢話,如果沒猜錯的話,伱應該已經嘗試往大褚皇城那邊傳遞訊息了?”
幽鳶尊者沒開口。
事實上,他在遭遇鳩王爺的第一時間,便向皇城送去了緊急神念。
恐怖的是。
神念信物似乎被什么東西斬斷了。
這一路上。
通訊都十分正常。
甲庚號出事之后,皇城司還發來了委托自己進行調查的請求。
這絕不是巧合。
“抱歉。這一切倒還真不是本王刻意布局,只是…實在太巧了。”
鳩王爺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牙齒:“本王追殺一個妖族余孽,來到此地,正好看到了人族的云船。”
看到云船,意味著什么?
碧螺尊者面色蒼白,她也試著取出神魂訊令,奈何神念被天地斬斷。
他們所處的這片雪山,被更大的大陣所籠罩。
“不用試著傳訊了。”
鳩王爺輕聲開口:“本王在離嵐山外圍布置了陣紋。我知道,人族那些陽神依舊會覺察出異樣…但沒關系,孔雀大尊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一句話,便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北狩,北狩。
人族和妖族,孰是獵物,孰是獵人?
“寒山尊者…還有多久趕到?”
幽鳶捂住肩頭,面無表情開口。
碧螺怔了怔。
她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這家伙至少是陰神十五境以后的存在。”
幽鳶深吸一口氣,認真說道:“僅憑你我實力,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如果加上十七境的寒山,再加上皇族大陣呢?”
“你…想和他硬撼?”
碧螺很清楚,鳩王爺處于什么樣的級別。
這種妖修,放在大褚。
至少是和道門齋主一個級別的實力。
“我們只有這一個選擇。”
幽鳶傳音:“情況沒你想象中那么糟糕,我的‘武宗神符’被擊碎了,如果北狩雪山一直不傳回訊令,武謫仙大人一定也會有所察覺…”
這句話,便如定心劑。
碧螺尊者神色稍稍好轉了一些。
“現在,當務之急,是抗住鳩王爺的襲殺。”
幽鳶低眉笑了笑,用力擦干肩頭血跡,輕輕說道:“至于孔雀大尊這種級別的戰斗,不用多想。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只能賭,大褚皇城的陽神,會更先一步到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