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們,死了又如何?”
陸鈺真的聲音,在謝玄衣心湖中響起,無數符紙翻飛,將地上眾人遮掩罩住。
所謂的螻蟻之說,當然只是一個比喻。
但是…現實往往比這個比喻更殘酷。
陸鈺真望向這些人的眼神,比望向螻蟻還要冷漠,在他看來,這些人全都死了也沒有任何影響。
他不在乎。
“你想要他們死。”
謝玄衣輕聲開口:“所以我希望他們活。”
陸鈺真怔了一下。
隨后他笑了起來,雙眼笑成了月牙,語氣中卻聽不出絲毫惱意:“有意思…你想要他們活,只不過是這么一個念頭,就能讓堂堂謝玄衣,情愿以自身做餌?你就沒想過,萬一猜錯了呢,這五彩大道毒性極烈,可以輕易銷去骨肉,倘若被這大道擊中,就算天上大羅金仙下凡,只怕也很難救你性命啊。”
“我死過一次,還在乎死第二次么?”
謝玄衣也笑了出聲。
雖這么說。
但他卻不是這么想的。
正因死了一次,所以這一世…他活得比上一世更加謹慎!
之所以敢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
原因只有一個。
他很確定,陸鈺真就在這附近,隨時可以出手,截斷五彩大道——
并且。
陸鈺真會為了自己出手。
現在從結果來看。
謝玄衣“賭”對了,一切都對。
“你是怎么發現我的?”
陸鈺真笑瞇瞇開口:“是云船上那場大火開始的么?”
謝玄衣依舊沒有回答,只是輕描淡寫轉移話題道:“若我說是瞎猜的,你信不信?”
“別人有可能。謝玄衣不可能。”
陸鈺真嘆息道:“伱不愿說就罷了,也不是什么驚天秘密,我本就準備與你相見,不過晚一時,早一時而已。”
雖這么說。
他還是對此事頗有怨念:“你不該戳破的,至少留份懸念,也能多三分驚喜。”
“呵呵…”
謝玄衣皮笑肉不笑,看著眼前這個滿面春風的“紙人”。
五彩大道貫穿陸鈺真胸膛。
他并不覺疼。
只因這具肉身,根本就不是血肉鑄造,二人神魂交談,花費了片刻功夫,隨后這五彩大道的凌厲道則在孔雀大尊點指之下,直接炸開,陸道主胸膛破碎,并沒有就此“殞命”,反而化為無數雪白符紙,而后重新原地凝形,依舊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孔雀道友,止戈,止戈,莫要傷了和氣…”
陸鈺真輕笑開口。
整座荒山,都被雪白紙張覆蓋,一時之間,五彩之色被慘白色彩淹沒。
天地紛紛揚揚,仿佛下了一場大雪。
他以真身相迎,這一幕自是瞞著山下那些年輕修士的,這場大雪將天頂遮掩,眾人仰首只能看見白茫茫一片。
武岳神色茫然。
他從未聽過大褚境內有哪一位陽神,施展神通,釋放洞天之時,會是這般景象。
白紙如雪,席卷荒山。
商儀宇文重等人對視一眼,紛紛困惑。
“不是乾天宮…”
“也不是道門…”
這究竟是何方神圣,會在此時出手?
眾人心弦依舊緊繃。
他們看不清援方身影,更不清楚底細…如今站在對面的,乃是妖國巨擘,孔雀大尊!
這位神秘“陽神”,能攔得住么?
下一刻。
白紙破碎,五彩之色再度翻涌而下。
那句止戈之音,沒有絲毫作用。
孔雀大尊伸出手掌,再度抓來,只不過這一次他所抓取的對象,不再是謝玄衣,也不再是山下那些螻蟻一般的修士,而是攔在眾人身前,對抗五彩大道的陸鈺真陸道主。
陸鈺真輕嘆一聲。
他輕輕拂袖,不見如何動作,只是就此一拂——
先前氣吞山河,要將陸鈺真抓入掌心的孔雀大尊,頓時受阻!
這位妖國大尊,臉色微變,旋即搖身施展法相,繼續向著陸鈺真伸出手掌!
五彩大道垂落!
一尊高抵千丈的巍峨法相,自天頂垂落,比眼前之山更高,單單伸出的五彩手掌,便仿佛要將眾人視線淹沒,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之感涌上心頭,下一刻,陸鈺真也施展法相,只見無數白紙翻飛而出,化為一尊純白圣人。
這尊法相,看不清面容,端的是無比圣潔,身上似乎披著道袍,手中卻是持著禪杖,更為震撼的是,在其顱頂腦后,竟還懸著十二把輪轉飛劍。
當今天下,大離大褚。
最強大的三宗,便是道門,佛門,以及劍宮。
大穗劍宮在這千年歲月,不僅僅培養劍修,也培養“儒士”,劍乃百兵之首,善養浩然之氣,這千年期間,不少大褚重臣都會前來大穗劍宮,披掛劍穗,以正浩然之名。
道門,佛門,劍宮,所修行的功法。
乃是三條截然不同的路。
道門修士馭氣,劍宮馭器,佛門煉化金身。
這三條路,所鑄造的法相真身,也有所不同…
這是謝玄衣第一次,在一人法身之上,看到三條大道同時出現的蹤跡。
這一幕,也震撼到了孔雀大尊。
兩尊法相,隔著數里,遙遙對攻!
陸鈺真背后那尊純白圣人,伸出手掌,與五彩手掌對碰。
“轟隆隆隆!”
天地震顫。
孔雀大尊所凝聚的巍峨法身,明明垂及千丈,更加龐大,但卻無法寸進。
陸鈺真背負雙手,平靜注視著那閃耀著琉璃金芒的大尊妖身。
他唇角掛著淡淡的笑。
卻是冷漠的笑。
若是有人仔細去看,便會發現,他此刻望向孔雀大尊的目光…與先前望著山下修士的目光,并沒有什么不同。
硬撼一擊之后,那五彩妖身,不受控制后退了一步。
立于天頂之上的孔雀大尊,態度終于發生了變化。
他不再是輕蔑伸手,如抓取螻蟻一般,要將陸鈺真抓入掌中。
而是沉默注視著眼前的白袍道人。
五彩圣光籠罩面門。
沒人看得清。
此刻孔雀大尊的具體神色。
但天地之間的威壓卻是更嚴重了。
妖國好戰,善戰!
那些大尊,都是從尸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狠人,無一不是擅長攻殺之輩!
謝玄衣能感到,天頂垂落的五彩道則,變得凌厲起來…
這些大道道則,隨時可能化為長刀,天頂之上已經有了雷霆震動的悶響。
陽神境交手。
剛剛那一下,只是試探。
若是真要全力開戰,只怕這座山頭,頃刻之間就會化為烏有。
“道友,千萬想清楚。”
陸鈺真瞇起雙眼,看到了天頂異象。
他渾不在乎地笑了笑,輕柔提醒道:“你若出了刀,今日可就免不了要分出一個生死勝負了…要不了多久,大褚就會有陽神趕到。你那邊還能來人嗎?”
這一句話。
讓五彩大道稍稍凝滯了一下。
孔雀大尊抬起的衣袖,重新垂下。
謝玄衣挑了挑眉,他能感到四面八方殺意的消減,天頂之上的妖國大尊,似乎在用神念和陸鈺真交談。
片刻后。
陸鈺真回頭望向謝玄衣,笑瞇瞇道:“把這些人都交給他,他放咱們走,如何?”
“姓陸的…你該不會是烏龜精修行證道的吧?”
謝玄衣譏笑道:“這窩囊條件,你也能答應,又不是打不過他,和他打一架又有何妨?”
剛剛那一記法身對拼,謝玄衣看得出來,這陸鈺真藏得極深。
孔雀大尊完全沒占到優勢。
“我瘋了,和他打架?”
陸鈺真呸了一聲,沒好氣道:“打贏他有什么好處,不過白白消耗一番…即便殺了他,又有何用?你不是已經把那龍女平安送出大月國了么,山下這些修士,死了也便死了,我看你先前也殺了不少,如今一并交給孔雀殺了,如此一來也好交差。”
謝玄衣就知道,這陸鈺真時時刻刻在盯著自己。
送敖嬰離去之時,五彩大道已經籠罩雪山,看來她能平安離開大月國,陸鈺真應該也出了些力。
“若他們死了,我也死在這里好了。”
謝玄衣淡淡道:“北狩數百人,僅我一人獨活。你要我如何面對道門,乾天宮,武宗,秦家,江寧,北郡…”
“跟我走!去南疆!”
陸鈺真圖窮匕見,拍著胸脯豪氣干云道:“我不會讓你受這些人的委屈!”
果然。
這家伙打得就是這個算盤。
謝玄衣嘆息一聲,鄭重說道:“我與你說不通,你只需知道一點,他們不可死,否則‘不死泉’的秘密,我可不保證不讓孔雀知道。”
他能拿捏陸鈺真的底牌并不多。
不死泉,恰是其中之一。
“…你!”
陸鈺真有些惱了,怒道:“你如此在意這些螻蟻賤命,日后如何得證大道?”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若不順心意,有悖道心,這大道不證也罷。”
二人目光對視。
陸鈺真無可奈何,許久之后,緩緩開口:“救這些人,也不是不行…有一個條件。”
“說。”
雖是二人傳音,沒有第三人可以窺伺。
但陸鈺真還是下意識握拳在唇邊,略微有些心虛的輕咳一聲。
緊接著他傳去一句秘言。
陸鈺真提了一個很小的要求,聽完之后,謝玄衣微微皺眉:“就這?你確定?”
“你若答應。這些人我便救下。”
陸鈺真笑瞇瞇道:“我保證他們安全離開大月國,返回大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