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
僅僅一劍。
聲勢浩大的赤龍法相頃刻間灰飛煙滅,整條蓮花河劍意被挑飛而起,磅礴水浪洶涌破開,這道劍氣擊碎長空,掠出數百丈數千丈,而且去勢一往無前,大有沖出洞天,去往外部天下的勢頭。
徐念寧怔怔站在翻滾的江水之上。
她此生從未見過如此浩蕩,如此凜冽的劍意。
段照同樣怔住了。
蓮花河水升起落下,帶著無數大道韻意,披落在兩人肩頭。
如若有人堅持到此刻,還未離開,那么便會與徐念寧段照一樣,感受這由謝玄衣劍氣挑起的“大道福蔭”。
劍宮歷代圣賢參悟留下的劍意,夾雜在河水之中,落入在心湖之內。
唯一沒有享受到這“福蔭”的人。
便是江寧世子,謝嵊。
江寧世子的意識在劇烈震顫之中,變得模糊…他無法理解這一道劍氣究竟是怎樣抵斬而出的。
昨夜那場刺殺,鬧得紛紛揚揚。
劍宮滿山都說,謝真已經身負重傷,無法參與明日大比。
但為了穩妥起見。
謝嵊還是找香火齋主,借了一道元氣。
為的。
便是確保自己可以拿下這座玄水洞天!
有香火齋主這位陰神尊者的渾厚元氣相助,只要他不計代價,施展赤龍之氣,那么便可短暫凝聚法相…
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的法相,在蓮花河劍氣摧殘之下,連一瞬也堅持不過。
土崩瓦解。
猶如泥礫。
“轟隆隆隆…”
漫天河水拍打而下,十二把金色法劍黯淡失色,劍身綻出一道道裂紋。
江寧世子的枯瘦身軀,隨著無數河水一同墜下。
他重重跌入蓮花河水之中。
距離最后的彼岸。
只差那么一些。
但這一些,便是天塹。
“江寧世子施展出‘赤龍法相’了!”
“不愧是洞天圓滿,竟能凝聚出‘陰神’境的法相!”
“洞天境,有人是世子對手嗎?”
蓮花峰山門前,無數人屏住呼吸。
在謝嵊展開法相的那一刻,所有年輕劍修,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以及絕望。
這就是謝氏百世難遇的劍道天才,有史以來洞天境修行最快的年輕人——
如果掌律沒有取消劍氣大比。
那么謝嵊將會毫無懸念地拿下頭名。
單單這道法相,便可以瞬殺洞天境的所有敵手。
或許只有同為“洞天圓滿”,才能與之一戰。
這場戰斗注定會很快結束。
事實上。
這場戰斗…結束的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更快。
謝真只出了一劍。
在這一劍面前,江寧世子,與前幾日的景青明,并沒有太大區別。
氣焰滔天的赤龍法相,被一縷劍氣打得支離破碎,神形俱滅。
江寧世子胸膛內,那仿佛要將整座天地吞食的野心,也被一同擊得粉碎。
這一幕。
讓整座蓮花峰,瞬間靜地落針可聞。
“江寧世子…”
“敗了?”
萬綽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神色比紙張還要蒼白。
之所以拜入江寧謝氏麾下。
便是因為,他見識過了謝嵊那徹底碾壓同輩的實力,在萬綽看來,江寧為謝嵊所制造的一切盛譽,都不為過。
或許謝玄衣轉世重修,也無法與世子相比。
但這一刻。
他這道念頭,被殘酷現實擊地粉碎。
江寧世子敗了,而且敗地十分凄慘,連第二招都沒有撐過去。
可以說。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那些關注著玄水洞天擇主情況的大人物們,也紛紛陷入了沉默。
“赤龍法相,被一縷劍氣擊潰了?”
博望侯神色復雜:“這謝真的劍道參悟能力…有些強得可怕了啊。”
這一幕。
在那些年輕劍修眼中,是不可思議的神跡。
但晉升陰神的大人物們,卻發現了這一瞬的“精妙”之處。
一縷不含元力的劍氣,能有多強?
即便是陽神大劍仙出劍,不含元力,單靠劍意,也未必就能制造出這么大的陣仗,動靜。
但謝真這一劍,卻是引動了整條蓮花河。
可以說。
瞬殺赤龍法相的,并非枯木枝劍氣。
而是蓮花河深蘊多年的先賢劍意,謝真這一劍激起了蓮花河無數劍意的翻涌,在玄水洞天的千年大勢轟擊之下,小小赤龍,又算得了什么?
這些大人物,見證了謝真通關玄水洞天的整個過程。
自踏入玄水洞天開始計算,到最后踏上彼岸。
耗時也就數百息。
而且他一路掠行,猶如風雷,未在蓮花河上空任何一處停歇。
能引動這些劍意。
便說明…他這一路掠行,并非只是趕路!
這是何等可怕的劍道參悟資質?
掠過一處,便收獲一處劍意感悟。
這小子,當真是第一次來玄水洞天嗎?
四境大人物的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如此劍道資質,根本是凡俗不敢想象的。
這簡直就是大成劍仙轉世重修!
“諸位前輩。”
祁烈知道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他平靜說道:“掌律特意托我帶話,過去一甲子,未有任何一人,踏足過這座玄水洞天…”
“哦?”
博望侯來了興趣,笑著問道:“我怎么聽說,謝玄衣早就將這座洞天煉化了。”
“謬傳,謠言罷了。”
祁烈搖了搖頭,道:“玄水洞天的上任主人‘蓮尊者’,與妖國大尊決戰,身死道消于飲鴆之戰,當年劍宮舉山吊唁祭奠,師尊更是將其視為‘摯交’,這段過往何其悲痛…后來玄衣師兄即便登頂劍道魁首,這座玄水洞天依舊未曾提前開放。”
蓮尊者三字一出。
這些大人物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多出幾分沉痛,以及尊敬。
當年飲鴆之戰,正值黃金盛世。
大褚王朝為了擊退妖國,付出了慘痛代價,劍宮氣運也在那一戰后迎來凋零。
蓮尊者,便是那一戰中的“關鍵人物”。
“既然掌律大人開口,那么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語,便自然是謠傳…”
博望侯輕聲感慨:“如此來看,這謝真只是第一次踏入蓮花河,就能與如此多劍意共鳴,這少年資質實在令人驚嘆,江寧世子與他…實在沒什么可比的。”
這一劍。
擊碎了江寧世子的野望。
也擊碎了許多人的“練劍”希望。
“又是一個劍道魁首。”
并州徐家家主意味深長說道:“不愧是謝玄衣教出來的弟子…或許能與這謝真相比的,也就只有當年的謝玄衣吧?”
祁烈只是笑笑,并不言語。
便在此時。
守在玄水洞天門戶前的司齊,以劍宮穗令,傳來消息。
司齊小心翼翼問道:“祁師兄,江寧世子已經敗了…您還不去撈人么?”
蓮花河恢復了平靜。
徐念寧,段照,都成功登上彼岸。
而河水之中,漂著一具失去意識的枯瘦身軀,華服破碎,面容枯白,正是謝嵊。
“不急。”
祁烈背負雙手,面無表情道:“按照規矩,我只救遭遇危險無法自理之人。謝嵊雖然敗了,但現在并無危險,蓮花河又不會淹死人,再漂一會,或許他可以自己‘體面’地離開洞天。”
撈人?
在祁烈看來,沒這個必要。
“也是。”
司齊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略帶同情地望向江寧使團方向。
自今日之后。
整個大褚王朝,都會知曉玄水洞天的蓮花河對決。
江寧世子慘敗,連一劍都未能抗下!
方圓坊的大比預測,被狠狠打臉,也不知有多少人會重新審視江寧謝氏…恐怕皇城那邊,一直為江寧王府默默押注的大人物,都會因為此戰,而改變看法。
謝真這一劍。
不僅僅是擊碎的謝嵊的赤龍法相,也是擊碎了江寧謝氏想要一步登天的野望!
謝玄衣默默低頭。
他審視著隨便撿起的那根枯木枝,陷入深思。
玄水洞天,不愧為大穗劍宮獨一無二的頂級洞天福地,不光蓮花河內蘊無數深厚福緣,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根木枝,都蘊含著淡淡的劍意。
謝玄衣轉過身,看著遠處的木林。
蓮花河彼岸,是一片茂密的林木,這片林木與金鰲峰后山的竹林有些相似。
一草一木,皆含劍意。
登上彼岸,并不意味著就成為玄水洞天的新主。
想要拿下這座洞天。
就要找到第二層的入口。
“你們想看玄水洞天的天下奇景嗎?”
徐念寧和段照,還沉浸在剛剛那一劍的風光之中。
忽然一道聲音,打斷了二人的思緒。
兩人回過頭。
皆是茫然困惑地看著謝真。
此刻,距離玄水洞天關閉,已經只剩不到半刻鐘。
徐念寧默默觀察著這里。
她不得不承認,即便沒有江寧世子…她應該也只能止步于此。
這片密林之中蘊含著濃郁的劍意。
但凡靠近一些,便能感到凜冽的刺骨之氣撲面而來。
這就是玄水洞天陣紋,只刻錄到此的緣故…蓮花河彼岸的劍意太濃郁,陣紋無法將準確的畫面,傳遞而出。
“現在還來得及,跟在我身后。”
謝玄衣捻了捻那根木枝。
他望著布滿劍氣的密林,沉默地想了片刻。
他想起了前世未競的遺憾。
想起了墜入北海前的美夢。
最后。
他想到了如意令幻境之中,那隔著書樓玉案對著自己遙遙行禮的書生。
“一甲子一開的玄水洞天,據說風景極美,有天底下最盛的蓮花之景。除此之外,玄水洞天,乃是歷代大穗劍主的身份證明。”
“若有可能,請你替我去看那玄水洞天。”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
他的聲音,透過蓮花河陣紋,傳遞到大穗劍宮的每一個角落。
“今日。”
“我請天下人,看玄水洞天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