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
“自然是問劍!”
瑯瑯話音,擲地有聲,伴隨著一道低喝,少年拔出重劍,直奔謝玄衣而去。
在他眉心,一縷雪白光芒乍現。
這正是洞天初成的體現,無數雪白劍氣從眉心洞天之中鉆出,但并未化為飛劍,像是化為一路伴隨少年飛掠的流螢,最終絲絲縷縷撞入重劍劍身之中。
少年奔行十數丈后,驟然停步,擰腰提胯提劍一起呵成。
伴隨著腳尖在劍背的重重一磕!
轟隆一聲!
重劍破開泥濘,砸向謝玄衣。
這哪里是劍?
這更像是一面純鐵鑄造的蒲扇!
謝玄衣站起身子,雙腳死死扎根地面,抬起手臂,硬生生抗下這一劍,但這一劍的氣勁實在有些大,他整個人被打得向右橫移出去一丈距離,腳底犁出長長溝壑,就連格擋的手臂,也有些發麻。
“劍修?武夫?”
謝玄衣甩了甩手腕,饒有興趣看著面前少年。
這小家伙,能揮動如此大劍,體魄很是驚人啊!
上一世。
他想修行兩條劍氣大道,但奈何體魄不夠,只能被迫放棄,最終將主要心力,都放在飛劍修行之上。
這世上還有一種劍修。
劍氣洞天,與大道意境相融。
自身,便成為了劍!
飛劍,無敵于百步之外!
這種劍修,無敵于三尺之內!
看樣子,這小家伙修行的應該是后者…不過這一劍的劍意,倒是聊勝于無,反倒是透露著一股“霸道鎮壓”的狠勁。
“什么武夫!我是劍修!”
武夫兩個字,似乎戳到了少年心湖之中,他惡狠狠抬起頭,轉動重劍,再次砸來!
轟隆!
謝玄衣這次沒有硬接,他輕描淡寫向后退了兩步,重劍落空,但余力未減,小家伙攥住重劍,轉出第二圈。
謝玄衣再退。
第三圈。
蘊含在重劍之上的勁氣愈發沉重!
由于強悍體魄的支撐,這少年將重劍舞得虎虎生風,劍勢逐漸疊加,一圈圈凌厲劍意,在蓮花峰草坪刮起大風!
最終謝玄衣退無可退,再退下去,他絲毫不懷疑,這虎頭虎腦的少年,會直接鑿破蓮花峰下的府邸小院!
他只能前踏一步。
看似密不透風的劍意,被謝玄衣撕開一道口子。
謝玄衣一掌印出。
砰的一道悶響,少年郎面色蒼白,整個人倒飛而出,但眼神卻是興奮至極,拽著重劍再度奔來!
于是——
砰的第二聲!
緊接著——
砰!砰!砰!
蓮花峰草坪上,一道瘦瘦小小,拖著重劍奔跑的身影,不止一次沖向謝玄衣,也不止一次被擊飛,然而每次飛出觸地,不到一剎,小不點便立即起身,神情亢奮地再次飛撲而來。
片刻之后,謝玄衣皺起眉頭。
不得不承認,這瘦弱少年,修行天賦很高!
十六歲,達成煉體者的金身境,難度絲毫不遜色于江寧世子的十七歲洞天!
然而有一點讓謝玄衣感到古怪。
這小家伙,分明沒有修行過劍道,卻偏偏說自己是劍修…
每次倒飛出去。
他都會帶著重劍,以及一往無前的氣勢,狠狠攻殺過來,看上去的確氣勢威猛!
但哪有重劍是這樣使用的?
這少年的劍法,漏洞百出。
那把重劍,像蒲扇,像鐵棍,像長槍,像重錘…
總而言之。
不像是重劍。
“你準備打到什么時候?”
謝玄衣頗為無奈。
他已經有些失去耐心了。
眼前這少年,與景青明走的路子截然不同。
景青明這種飛劍劍修,一旦被近身擊中,很快就會喪失戰斗力。
然而這少年皮糙肉厚,除非自己下“狠手”,否則一時半會,解決不了戰斗。
但對方好歹是位金身境,看似聲勢浩大,但招招沒有殺意,看上去像是一個純粹的武癡。
好吧…
如果按他堅持的自稱,或許這是一位劍癡。
“打到悟道!”
少年再次翻身,從泥濘之中鯉魚打挺,雙腳站定,扎了個馬步。
他單手將重劍舉起,劍尖指向謝玄衣,眼神堅毅:“我師尊說,想要破境,就需要與‘高手’對弈…我看了一圈,整個大穗劍宮的拜山人中,屬你最高。”
“是么,你眼光還算不錯…”
謝玄衣嘆了口氣,問道:“師尊是哪位?”
“嗡!”
草坪之上,重劍破空之聲不斷回蕩。
少年將巨劍重重插入草地。
他揚起頭顱,驕傲且認真地說道:“家師,謝玄衣。”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蓮花峰的那場熱鬧,實在太有趣…謝真擊敗一眾登門者的消息,不僅傳到了江寧王府,也傳到了真隱峰的每一座山頭。
景青明結了劍陣,十四打一,依舊被一把木枝重創。
這消息讓所有人都來了興趣!
毫無疑問。
景青明的“重傷”,對其他十二位洞天而言,是一件極好的好事…畢竟此次劍氣大典,只有前十名才可以踏入玄水洞天,爭奪后續‘造化’。幾乎可以肯定,銀月宗已經無緣前十。
只不過這一戰,透露出了一個更重要的訊息——
那就是,謝真的實力極大概率可以碾壓參加劍氣大典的這些洞天。
如果他真有興趣參與比斗。
那么…從今晚的戰斗表現來看,唯一有一戰之力的,似乎也就只有江寧世子謝嵊了。
“金鰲峰的執法結果,似乎要公布了吧…”
“如此來看,謝真不參與劍氣大典,似乎是一件好事?”
“不過無論如何,蓮花玉令的事情,總該給大家一個解釋。”
一時之間,真隱峰負責接待的諸座山頭,議論紛紛。
江寧世子希望謝真參與劍氣大典——
而絕大多數人,都持反對意見。
誰愿意對上謝真?
一根木枝,就能輕松打敗景青明,這至少是洞天五重天以上的戰力,甚至還會更高!
在這樣緊張焦灼的環境中,許多人選擇觀望。
他們都在等待金鰲峰的公示,告知。
黃素也一樣。
她已經在金鰲峰等了半宿。
離開謝真府邸之后,她便趕往金鰲峰后山…她知道祁烈會帶著一眾執法者前去調查蓮花玉令的事情,也知道會有許多人都在注視著今夜的鬧劇。
黃素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被“解決”。
但或許這一切都不用那么麻煩。
只要某位足夠權威的大人物,說一句話。
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純陽掌教封山閉關…那位具備足夠權威的大人物,自然只有一位。
通天掌律。
“山主師叔,您還是回去吧。”
一位金鰲峰弟子,從后山云霧之中走出,他行了一禮,誠懇說道:“金鰲峰后山,乃是禁地,若無掌律親口諭令,即便是您,亦不得入內。”
“沒事,我再等等。”
黃素神色平靜。
她很清楚。
無需任何人稟報。
她站在后山之前的那一刻,山里的掌律,便已經知道了。
今夜她想求見。
而沒有諭令…便是掌律的回復。
不見。
“山主師叔…”
那位金鰲峰弟子神色很是苦惱,還想要繼續開口相勸,但黃素只是拂了拂袖,示意不必多言。
整個大穗劍宮,上上下下,無人不知這位蓮花峰新主的固執脾氣。
于是這位弟子乖乖閉嘴,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選擇陪黃素一同“干耗”著。
不多時。
幾道金色流光落在金鰲峰前。
這道流光落下,那位陪著黃素苦等的弟子,眼神頓時一亮,爆發出了激動的光芒,當即上前一步:“祁師叔…黃素山主已在后山等候多時了。”
金鰲峰,乃是大穗劍宮排名第二的主峰。
后山禁地,平日里只有掌律居住,修行。
這些年,唯有一人可以不經通報,隨意入內——
那人便是祁烈!
掌律如此看好祁烈,其實原因也很簡單。
祁烈性格,幾乎與掌律年輕時候如出一轍。
一樣的剛烈,一樣的固執。
這個舉動,其實便已經算是默默提醒眾人…再過些年,金鰲峰的“山主”之位,便會傳到祁烈頭上。
祁烈落在后山之前,揮了揮手,屏退眾人。
他望著黃素,平靜開口:“小師妹,既然師尊不愿見你,何必一定苦等?”
黃素望著祁烈的神色,微微有些復雜。
司齊喊她小師妹。
她反手就是一把飛劍——
因為二人拜入劍宮,幾乎只有盞茶功夫的差距。
她不服。
可祁烈喊她小師妹,她不得不服。
黃素知道,蓮花峰以往只有四位真傳弟子。
周至仁,謝玄衣,姜妙音,祁烈。
在她和司齊被帶到蓮花峰前,祁烈便是最受寵的“小師弟”。
“金鰲峰講究‘問心無愧’。”
黃素仰起頭來,認真說道:“賜給謝真蓮花玉令,我問心無愧,所以于情于理,都該來金鰲峰一趟。”
“既然問心無愧,那么只需回府等候便可。”
祁烈輕聲說道:“師妹應該知曉,金鰲峰向來秉公執法…尤其此次劍氣大典,主考是我。”
“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黃素搖了搖頭:“我想見掌律一面。”
如果能讓通天掌律親自開口,證明這枚玉令是合乎法規的,那么所有的質疑,全都會煙消云散。
“師妹不要太小瞧金鰲峰。”
祁烈伸出手指,指了指天頂,緩緩說道:“或許…掌律師尊,什么都清楚呢?”
這一句話,信息量很大。
黃素怔了一剎。
“師妹還是別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吧。”
祁烈眼神柔和,低聲傳音道:“…掌律師尊不見你,不是因為不想見伱。”
“何出此言?”黃素眼神閃出一縷精芒。
祁烈伸出手掌,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師妹肩頭,讓其安心:“關于‘蓮花玉令’的事,只是一件小事,明日風波便會平息。師尊不見你,只是因為此事沒有必要…另外,師尊今夜需要接見一位大人物。”
“大人物?”
這句話的信息量,比先前那句更大。
黃素神色陡然變得精彩起來。
通天掌律乃是何等存在?
陽神境的頂級人物!
如今純陽掌教閉關,整個大穗劍宮,便全都靠他支撐大梁!
能讓通天掌律親自接待的“大人物”…
很顯然。
極大概率,也是一位陽神境。
“此次開山,有陽神親臨大穗劍宮?”
身為蓮花峰代行山主,黃素雖然年輕,剛剛晉升陰神之境不久,但拋開自身境界,還有山主身份的一系列“特權加成”,譬如掌教留下的劍氣敕令,以及極品靈寶“拂流云”等等…在這些特權加成之下,她以為自己對大穗劍宮了如指掌。
可若是今夜祁烈不開口。
她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等人物抵達劍宮!
甚至,此刻站在金鰲峰后山云霧之前,她心湖之中都沒泛起絲毫感應。
“并非師兄瞞你。”
祁烈平靜道:“只是這位‘大人物’的身份,實在不便透露。”
“師兄不必多言…我懂了。”
黃素反應極快。
整個大褚王朝,加上大離,陽神一共也就那么些位。
每一尊,都可以稱得上是“活神仙”。
這些陽神,已經不再是獨立的“個人”。
他們代表著背后的世家,宗門。
這種情況下,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引起無數人注意…只要他們愿意,可以輕松掀起凡塵俗世的巨大浪潮。
而如今,其實算得上是一種特殊時期。
十年前,純陽掌教閉關,大穗劍宮封山。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一切都與“玄衣案”有關。
而“玄衣案”牽扯的另外一端,便是大褚皇室…此次大穗劍宮開山,大褚皇室只是簡單傳訊道賀,并未派人前來。
無人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在大褚皇室尚未表明態度之前,真正頂尖的大人物,不會過早表態。
或許,這就是那位大人物夜訪的原因?
黃素心中掠過一連串念頭,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但她知道,這種級別的大人物來到大穗劍宮,與掌律在金鰲峰后山相處,應該算得上“秘密來訪”。
這種時刻,自己一直求見,的確有些太不禮貌了。
她神色有些尷尬,連忙對著祁烈師兄行了一禮。
“…無論如何,今夜多謝。”
道謝之后,黃素連忙馭劍而去。
她心中那塊石頭,此刻總算是落地。
先前祁烈師兄的那番傳音,言語雖然隱晦,但傳遞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確。
看來蓮花玉令之事,自己不必擔心…謝真這小子還真挺厲害,連金鰲峰的執法都能“應付”過去!
祁烈注視著那道踩著拂流云而去的劍氣流光,微微搖頭,沉默地走入了金鰲峰后山的云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