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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傳信人

  姜奇虎回到府邸之時,燭火已經熄去。

  不僅是燭火。

  整座府邸都隱于夜幕之中,真隱峰的夜色倒是靜謐,只不過此時此刻,實在顯得有些蕭瑟。

  他取出如意令。

  令牌之中蕩出一條早早留好的神魂傳訊。

  “姜大人,多謝今日接引之恩。”

  “謝某與黃山主另有去處,便不叨擾,諸事落定,你我再聚。”

  “不辭而別,萬望莫怪。”

  “…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

  末了那一句,讓姜奇虎無話可說。

  黃素在蓮花峰下,為謝真重新尋了一處府邸。

  她還專程找來了蓮花峰真傳弟子的法袍,佩劍,玉牌…當這些物件在謝玄衣面前擺放整齊,后者的心湖之中忍不住泛起緬懷之情。

  十年過去,制式未變。

  一切還如當初。

  “你既是玄衣師兄弟子,那便不該住在真隱峰。”

  黃素認真說道:“從今日起,你便住在蓮花峰下…憑此玉牌,可以出入劍宮各處,除了玉屏峰…”

  微微停頓一下。

  黃素摩挲光潔下頜,認真說道:“既然妙音師叔不攔你,那么想來玉屏峰,你也可以去得。”

  “師…叔說笑了。”

  謝玄衣抹了把額首汗,將玉牌取走。

  先前一番說辭,總算是避免拜師黃素的命運。

  但還是免不了,要喊這小丫頭師叔…

  師叔便師叔吧。

  這段時日查案,還需要黃素幫忙。

  小師妹如今乃是蓮花峰代掌山主,年紀雖輕,但說話好使,權力夠大。

  嗯…自己若沒看走眼,小師妹如今拳頭也夠大。

  “查案之事,我很感興趣。”

  黃素好奇問道:“不妨說說,這些年你掌握的線索,以及伱想從何查起?”

  謝玄衣坐在桌邊,望著那盞重新點燃的,搖曳的燭火火芯。

  他揉了揉眉心,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

  自玉珠鎮醒來。

  謝玄衣總覺得自己像是拼湊而成的“拼圖”,或許是死去太久的緣故,記憶已經不太連貫,需要十分努力,十分用力,才能回想起過往的篇章…

  墜入冰冷北海的記憶,涌入神魂之中。

  先是定格,而后一幕幕倒流。

  他倒退著回到了北海,回到北郡,回到青州,再回到江寧——

  前進。

  時間節點就在青州與江寧地界。

  謝玄衣的神魂,來到了一片空曠荒野之上。

  在這片空曠荒野之上,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身黑衣,面色蒼白,腹部鮮血淋漓,有一道頎長劍傷。

  如果只是皮肉之傷,根本不足為懼…

  但這劍傷撕開血肉,劍意刺入丹田,也刺入洞天。

  這一劍。

  便是千里逃亡的“開始”。

  謝玄衣捂住額頭,下意識開始回想著這道“劍傷”的來源。

  可此刻他的神魂開始疼痛,這股痛苦強行打斷回憶…數息之后,他平復呼吸,決定拋開“劍傷”,先看清楚這段遺留在荒野上的記憶篇章。

  野草翻飛,有孤鶴戾鳴。

  漫天草屑,隨大風而起,拍打在當年謝玄衣的臉上,草屑離開面頰和黑衣之時,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血漬。

  謝玄衣的神魂,站在當年的自己身后。

  在無數草屑掠來散去之后——

  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孤鶴戾鳴之聲飄忽落定。

  荒野之上,一道瘦削身影,迎面走來。

  謝玄衣神魂微微一顫,乘車前往大穗劍宮的過程中,這段荒野記憶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但每一次看到對面那道身影,都被草屑遮擋,顯得異常模糊,而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對面之人的長相。

  神魂與當年的自己,緩緩合一。

  謝玄衣閉上雙眼,再度睜開…

  記憶與現實仿佛混淆成為了一體。

  司齊的面孔,已經近在咫尺。

  “師兄,你還好么?”

  仔細端詳司齊師弟的面頰,便會發現,此刻司齊的面色似乎不比當時自己要好多少,眼眶凹陷,神色慘淡。

  謝玄衣聽不清自己說了什么,喉嚨里吐出的聲音,變得十分模糊。

  不過他倒是看見。

  自己低下頭,咳出了好些鮮血,而后從衣襟之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最終。

  這封信,交付到了司齊的手中。

  “師尊從江寧離開,逃亡青州,在此途中,寄出了一封信。”

  “一封信?”

  “所有的一切,便從此開始。所以我想從這封信查起。”

  謝玄衣吹了吹面前的燭焰,將其吹得放大了一些,而后疲倦說道:“如果我掌握的線索沒錯,這封信,應該是交到了司齊師叔的手上。”

  黃素猶疑不定地盯著眼前少年。

  她提出第一個質疑:“當年的玄衣師兄,手中握著許多傳訊令,如果他真的要傳遞什么消息,何必要依靠信件?”

  直至如今。

  書信往來,依舊是大褚王朝最為常見的通訊方式。

  神魂訊令,固然方便,但并不普及。

  一般來說,只有各大圣地、世家的核心修士,才會持有通訊法器。

  但謝玄衣這種級別的劍仙,當然不用考慮這些。

  “若在平時,自然是用通訊法器。”

  謝玄衣長嘆一聲:“山主仔細想想,那種時候,是法器好,還是書信好?”

  所有法器,都可以“溯本求源”。

  渾圓儀的存在,可以通過因果,窺伺某件事情的進展,甚至可以強行占卜天意。

  神魂法器的動用,注定會留下痕跡。

  而書信…

  只要找對人,找到合適的,值得信任的人。

  那么便要比神魂法器,更加安全,更加保險。

  “你的意思是,那個時候的玄衣師兄,已經陷入險境…”

  黃素喃喃說道:“他意識到了不妙,并且喊來了司齊,作為‘傳信人’。”

  一直以來,都是由真隱峰弟子,負責“傳信”之類的事。

  司齊雖在蓮花峰上修行,但拜的老師,卻是當年真隱峰山主。

  這件事情。

  的確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不錯。”

  謝玄衣緩緩道:“在那個時候,神魂法器便已經靠不住了。”

  “這線索,你是怎么掌握的?”

  黃素盯著謝真,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師尊當年重傷,意識模糊之時,說出了一些細節。”

  謝玄衣平靜道:“不要忘了書樓是做什么的。”

  陳鏡玄卦算天機,料盡世事。

  這句話,打消了黃素的疑慮。

  “司齊是‘傳信人’,這件事情,為何我從未聽聞?”

  黃素的眼神有些惘然,更有些困惑,關于十年前的事情,絕大多數大穗弟子,都是這個狀態。

  他們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甚至封山,都無比突兀。

  十年前的黃素,尚且弱小,正好在閉關。

  等她醒來,一切已經結束。

  不過…她隱約覺得,謝真的到來,讓她揭開了當年真相隱沒的一角。

  至少有一件事,她可以確定。

  那便是司齊對自己有所隱瞞。

  整整十年,司齊沒對自己說過“傳信”之事,她根本不知道謝玄衣往大穗劍宮傳過信,更不知道…傳信人是司齊。

  “這很正常。”

  謝玄衣笑了笑,溫聲說道:“大穗劍宮,不是謝玄衣一人的劍宮。既然北海一戰,他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也該迎來一個落幕。知曉這些事情,對山主你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以黃素的性格,必定會大鬧一場。

  何必如此?

  “你等著,我這就打上真隱峰。”

  話音剛落,黃素便站起身子。

  謝玄衣連忙伸手將其按住:“等等…你這是做什么?”

  “姓司的敢騙我,我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黃素一邊捋袖子,一邊冷冷說道:“他真是膽太肥了!這么大的事情,都敢瞞著我!”

  “冷靜。”

  謝玄衣長嘆一聲:“你若是打上真隱峰,我該如何自處?”

  黃素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了回來。

  謝玄衣看到這,稍稍安心一些。

  司齊和黃素,其實都是他在外游歷之時發現的可憐孩子,因為資質不錯,各有特點,所以將其撿回劍宮,慢慢栽培。

  黃素劍道資質相當不俗。

  因此得了師尊垂愛,收下成為弟子。

  而司齊,修行資質雖然無法與黃素相比,但為人正直,行事機靈,所謂一正一奇,這兩人加在一起,不外如是。

  二人脾性,謝玄衣自認了解。

  “所以你覺得,該如何去做?”

  黃素沉下氣來,緩緩開口。

  “查案,自然是先查。”

  謝玄衣認真說道:“直接打上真隱峰,乃是下策中的下策,一旦事情鬧大,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的身份,查案之事,也會橫生諸多阻力。既然已經鎖定‘傳信人’,不妨找個時間好好聊聊,以司齊師叔的性格,想必一頓酒后,此事也藏不住。”

  “你好像很了解司齊的性格?”黃素微微瞇眼。

  “畢竟拜入了書樓,還是做了些功課的。”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我不了解司齊性格,但只要稍作調查,就可以知道…他酒量不行。”

  “好…就按你說得來。”

  黃素隔著燭火,望著面前少年:“這段時日,你準備如何?”

  “既然拿了蓮花峰的身份玉牌,那么便也不用去湊劍氣大典的熱鬧。這幾日,我準備去小舂山。”

  “藏書閣?”

  “不錯…大穗劍宮所有案卷,按例都會歸檔,最終進入小舂山藏書閣。”

  謝玄衣平靜說道:“我知道,北海案這種特殊案卷不會入閣,但封山期間,總有其他案卷,可以派上用場。這段時日,我會去藏書閣,調查十年封山之前,真隱峰的案卷出入記錄,以及外宗弟子的‘出山檔案’…”

  “有趣。”黃素挑了挑眉:“這是陳鏡玄支的招?”

  “自然。”

  謝玄衣壓了壓斗笠,微微一笑,道:“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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