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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姑娘

  世間萬物皆有靈,金石可以點化,草木可以成精。

  而萬物生靈之中,以“真龍”,“真凰”,實力最為強大,血脈最為高貴,所以大褚王朝的歷代皇帝都被稱為真龍天命之人。

  事實上,真龍真凰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已經不知多少年未曾現世。

  不過,龍凰留下的血脈,卻是被延續下來。

  位列陰山三圣的白鬼,當年撿到一條瀕死“地龍”,說得好聽,其實啟靈前就不過只是條蚯蚓,修行多年,蟄淺地底,吞了不知多少日月精華,最終竟是覺醒出了三成真龍血脈…這三成真龍血脈,便足以讓它縱橫捭闔,在同階陸地妖靈之中幾近無敵。

  于是一條蚯蚓,搖身一變,褪去腌臜污穢外殼,成為了地龍。

  此刻謝玄衣無比確定,在他面前四處游蕩的殘碎火焰,正是傳聞之中萬物皆可焚的“凰火”!

  那尊漆黑王座,便是最好的證明。

  凰火之中,蘊含著極致的“毀滅”之力。

  鳳凰涅槃,死而復生!

  只有徹底毀去,才能迎來復蘇。

  傳說中,純血鳳凰不朽不滅,可以展翼沖擊九天,噴吐焚滅一切的黑色火焰…謝玄衣來到王座之前,將那根細狹筆直的傘骨向前遞出,這一劍沒有收到絲毫阻礙,輕松刺入黑火之中。

  然而刺入一寸,焚滅一寸。

  再拔出時,便只剩光禿禿的傘柄。

  “還真是…凰火啊。”

  謝玄衣長嘆一聲,旋即感到一陣頭疼…這個小姑娘,自己真的認識嗎?

  下一刻。

  神海之中無端傳來刺痛,謝玄衣悶哼一聲,跌坐在地。

  一片破碎的記憶,猶如蓮花花瓣,游離多年之后…緩緩拼湊回來。

  許久之后,謝玄衣緩了過來。

  他抬起頭,神色復雜,望向那個酣睡于王座之上的少女,凰火游離飄蕩,在空中宛如一件紗衣,披在少女身上。

  謝玄衣目光凝聚在少女纖細白嫩的小腿位置。

  在那里,有一道漆黑筆直的疤痕,醒目刺眼。

  這小姑娘。

  自己還真認識。

  若干年前,初出茅廬的謝玄衣,踏遍四境處處問劍。

  江山如此多嬌,引天下英雄盡折腰。

  謝玄衣年輕時候的性格,如劍一般直來直去,大穗劍宮日漸沒落,他一心想要重振劍修旗鼓,于是一出山,便奔著年輕一輩的魁首之位而去,挑戰各大宗門的同輩天才。

  既可分高下,也可決生死!

  那時候的謝玄衣,心中只有“第一”之名。

  不出手則已。

  一出手,便要見血!

  輾轉四境,無一敗績,這是一甲子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謝玄衣如愿以償登頂同輩第一,在“天驕榜”上位列魁首,一時之間風頭無二。

  如此性格,自然會被天下人所關注,會有無數仇敵,也會有許多“摯友”。

  當然,所謂的“摯友”,其中有相當大一部分…是追逐盛名而來的蠅蟲。

  這些人笑容可掬,披上濃墨重彩的偽裝,把酒言歡,說最好聽的話,擺出最真摯的表情。

  這些人比仇家更可怕。

  只不過那時候的謝玄衣,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有些事情,只有經歷之后,才會刻骨銘心地記得。

  “呼…竟是你么?”

  謝玄衣神色有些蒼白,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子。

  他記性很好,過目不忘。

  只要見過一面,哪怕時隔多年…謝玄衣也能一眼認出對方是誰。

  可偏偏這個小姑娘,讓他覺得陌生。

  因為當年相見之時。

  她還未修行到“化形”這一境界。

  大褚北狩,乃是數年一度的國之盛典!

  彼時風頭正勁的謝玄衣受邀參加北狩之行,各大宗門天才都齊聚一堂,一行人自皇城出發,浩浩蕩蕩出發北上,狩殺妖族…這場北狩,自然是要比誰狩殺的妖多,誰狩殺的妖強!

  當年…無數天才,各路神仙,盡展神通。

  但都被謝玄衣壓了一頭。

  因為謝玄衣狩回了一頭“鳳凰”。

  雖然真龍真凰已經消失,但后世還有其血裔殘留。許是氣運加身,那次北狩,謝玄衣恰巧在一處偏僻山脈之中,發現了鳳凰血裔的妖族氣息,一番激戰之后,將這頭剛剛修行得道的凰血大妖重創,成功帶回大褚。

  這一戰極其慘烈,謝玄衣受傷很重。

  而那頭鳳凰,更不必說。

  謝玄衣斬斷了鳳凰的脛骨,將其裝入牢籠之中…

  作為北狩的獵物,這只鳳凰被他獻給皇室。

  北狩之日,獵得凰血后裔!

  這件事情再次震動天下,大穗劍宮獲得了豐厚的授賞。

  早就打遍四境同輩無敵手的謝玄衣,更是在此次北狩之后,正式登上“天驕榜”魁首!

  可以說,這是謝玄衣平生最意氣風發的一天!

  謝玄衣總覺得自己記性很好,至今為止,他都記得那日,向他道賀恭喜的每一張面孔,蘊含艷羨嫉妒的每一道目光。

  可如今回頭再看。

  他完全忘掉了那只被自己重創的鳳凰后裔…

  封神路上,累累白骨。

  當年的謝玄衣,從來只管登頂,從不曾回頭看,亦不曾往下看。

  “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

  謝玄衣語氣之中,有三分感慨,七分唏噓。

  王座上,那個小姑娘的雙腿,被劍氣挫傷,白嫩如蓮藕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漆黑疤痕!

  謝玄衣能認出她…便因為這道劍氣,正是他所留下。

  馭靈控魂之術,并非陰山獨門傳承,大褚皇室亦有類似術法,可以豢養妖族,馴養奴化,這頭鳳凰被送入皇室之后,本沒有絲毫可能逃出,按理來說,她應該被囚在籠牢之中,直至靈魂徹底臣服于大褚皇族,才有機會窺見天日。

  只不過十年前皇帝崩殂,皇城大亂。

  那段時間,發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她如今能夠躲在燼離山底…或許便是在那時候,趁亂出逃的吧?

  一直以來,謝玄衣都不信命。

  但今日的相見,實在太巧合,太有戲劇性了。

  他不得不懷疑,上天安排這次相遇,到底是為了什么?

  “若是十年前的我,站在這里,抓到出逃之妖,即便渾身修為散盡,也會全力出劍。”

  謝玄衣低聲開口:“但今日之我,已非當年…”

  這十年,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妖分善惡,人亦如此。

  他固然恨妖。

  可當年圍殺他的那些修士,那些表面上稱兄道弟,背地里痛下殺手的好友。

  那些人,比妖更該死!

  謝玄衣站在漫天飄蕩的凰火灰燼之中,靜靜看著王座上的小姑娘。

  當年他與這只凰血大妖激戰之時,便覺察到了,雖然這頭大妖擁有頂級的凰血血脈,但修行歲月極短,還要再過幾年,才能化形。

  這一戰最開始,雙方都是戰意高亢,互不相讓!

  但后面…

  年幼的凰血大妖落入下風,它開始求饒,以神魂傳遞意念,希望謝玄衣能夠“高抬貴手”。

  謝玄衣當然沒有理會。

  人妖兩族,本就結有不可化解的世仇。

  要么奴役,要么斬殺!

  修行界實力為尊,妖族大修行者踏入大褚境內,掠殺人族生靈之事,也常常發生。

  那時候的謝玄衣,只要拔出劍,便必須分出勝負,必須有一方倒下。

  于是…最終這頭凰血大妖倒下了。

  這其實很公平。

  謝玄衣勝,大妖被帶回大褚。

  若是他敗,便要葬身關外,尸銷骨埋。

  “今日之事,就這樣吧…”

  謝玄衣收回目光,做出了決定。

  “今日燼離山之事,我離去之后,只字不提。若是你能養好傷,離開大褚,這便是你的造化。”

  此地有凰火相護,重霧道人這樣的修士,再鉆研三年五年,也不可能破開法相。

  但謝玄衣不是重霧——

  即便如今一無所有,他也有著擊碎鳳凰法相的絕對底氣。

  想要除掉這頭凰血后裔…他有不止一個辦法,其中最簡單快捷,也是最“無恥”的辦法,就是將這頭“凰血大妖”的信息泄露出去,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大批正義之士趕到。

  凰血妖裔的身上,處處都是寶貝。

  說罷,謝玄衣準備離去。

  對于他這種向來不留活口的“大惡人”而言,做出這個決定,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

  如果放出鳳凰的消息…

  估計聞風趕來的人,和當年圍殺自己的,是同一種人。

  謝玄衣實在厭惡那些家伙。

  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借這種骯臟之手,來替自己做事。

  他決定饒過這頭鳳凰,也饒過當年那個事事必爭的自己…

  但偏偏就在他轉身之時,整座燼離山震顫起來。

  重霧道人在燼離山閉關半年,為了收服鳳凰,制造了無數“破壞”,這座沉寂多年的古火山,一直默默忍受著陣紋,法器的轟擊…

  運氣不好的時候…

  一粒塵埃,便可以導致整場雪崩。

  毫無疑問,重霧道人,就是引起雪崩的那粒塵埃!

  死寂不知多少年的燼離山,開始爆發!

  轟的一道巨響!

  謝玄衣面色驟變,就在他轉身邁步的剎那,身旁地面破裂,一道火柱沖天而起…他反應速度極快,瞬間倒掠數丈,沒有被火柱射中。

  謝玄衣神情陰沉,看著一角衣袂,在空中徐徐燃燒,直至化為灰燼。

  他瞥了眼自己手中光禿禿的傘柄。

  先前試探凰火的威力。

  導致自己連唯一可以駕馭的“劍”,都沒有了。

  不過這并不算什么。

  深吸一口氣。

  謝玄衣丟掉傘柄,開始奔跑,避過兩處炎柱爆發的險地之后,借力躍向一面石壁,五指如鉤,就這么釘入石壁,如猿猴一般懸吊…

  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重活之后,謝玄衣元力盡散,但這身體魄,倒是保持地很好。

  他抬頭測了測距離。

  如此反復,只要數十次,就可以逃離燼離山了。

  “轟!轟!轟!”

  便在此時,燼離山底的熱浪狂潮徹底迎來了爆發!開始噴薄!

  此刻的景象,宛如人間煉獄。

  謝玄衣向下望去,大片大片地面龜裂,轟轟烈烈的炎柱自龜裂地面中涌出,滾燙的熔漿汪洋肆意。

  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王座之中的小姑娘,面色有些猶豫。

  那只鳳凰血裔…受傷很重。

  半年時間,被人撞擊數百次神魂,都沒有醒來,一定是在逃離皇城的時候,遭受了十分嚴重的神魂創傷。

  謝玄衣很清楚,那所謂威嚴壯觀的“鳳凰法相”,只不過是紙糊老虎,一戳就破。

  若是平時,鳳凰自然不會畏懼地火。

  可如今則不一樣。

  那個小家伙選擇以沉睡方式,讓自己的魂魄進行愈合。

  如今地火沖擊,山體崩塌,只要法相被破,她的肉身必將迎來一次致命沖擊。

  屆時是生是死,就很難說了。

  “罷了。”

  謝玄衣無奈長嘆一聲:“算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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