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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不受后有

  “重活一世?”

  看著一臉認真的無根生,吳曼眼中露出幾分錯愕之色。

  不僅是他,其余人也同樣如此。

  畢竟輪回乃是無上神通,除了已證道的菩薩、佛陀外,至今還未聽過誰能做到,而無根生顯然不是佛陀。

  也就在這時。

  吳曼似乎想到了什么,問道:“是內景中的黃粱一夢嗎?”

  “我當年修到三禪時曾體驗過。”

  “新奇歸新奇,但只要細心發覺便知真偽,用來縱欲享樂或許不錯,但用來修行似乎還差了點火候。”

  “居士高見。”

  無根生聞言沒有否認,嘴里說道:“但如今能幫你的只有這辦法。”

  “道理開悟,光靠嘴哪里行得通?”

  “況且要說佛理,就是十個我也辯不過居士,且就算辯贏了,居士你難道就能開悟嗎?若佛理這東西真的聽了、悟了,就能瞬間改過來。”

  “修行就不是難事了。”

  話音落下。

  一旁的李慕玄點點頭,這便是修行最不易的地方。

  就說一個最淺顯易懂的道理,不拔一毛,不取一毫,理就在哪,前人各種闡述也有,自身偶爾也會對此立生出感悟,但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這個做到,還分表面裝做到,以及內心真做到。

  放下這種事情。

  絕不是光靠嘴皮子和頓悟就行。

  此時,吳曼聽完無根生的這番話后,眼神閃爍不止,最后還是決定嘗試,一來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成了呢,二來就是選擇信任掌門。

  畢竟門內那些受過掌門幫助的,心性上皆有漲進。

  別的不說,就身邊這伍婆婆。

  原本與藤山不死不休,現在也放下了不少對師姐的仇恨,理解了對方的不易,將自身從仇恨中抽離出來。

  隨即,吳曼沉聲答應道:“好。”

  無根生聞言淡淡一笑,重活一世是真話,但不是全部的真話。

  若吳曼居士悟性高,一世就夠了,若是悟性、緣法不足,那么就會一直輪回,直到他開悟為止。

  當然,也有可能承受不住陷入瘋掉,亦或者沉淪其中。

  但不管是哪種。

  做出選擇的永遠都是他自己。

  就如此。

  一行人中途幾乎沒再說話,約過了四個時辰。

  待到天光破曉時,來到黃土高原之上,抬目看去黃沙遍地,荒蕪凄涼,遇到風大的時候只是稍微張開嘴都要被強行灌一口土進去。

  很快。

  無根生輕車熟路的找到一處窯洞。

  “伍婆婆,金鳳,小谷。”

  “你們三個負責在外面幫居士護法,以免有人打攪居士。”

  “老身聽命。”

  伍婆婆對無根生還是相當信服。

  金鳳不對勁的看著掌門,抬手指向李慕玄,問道:“那他呢?”

  “自然是與我一同在這看著居士。”無根生不假思索,他找李慕玄來就是為這事,要是純讓不染守門,無利可圖,這家伙非弄死自己不可。

  金鳳聞言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掌門在她的眼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其他人同他壓根談不上朋友。

  甚至包括自己在內,哪怕就算在掌門眼皮子底下被殺,他也不會有半點波動,唯獨對這半仙李有點不尋常。

  不過掌門不說,她也不好多問。

  只能跟著退到窯洞外。

  而就在其他人退出去后,吳曼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開始吧,我若重活一世,肯定不想這一世那么擰巴,必定要痛痛快快的活一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這都隨居士你的心意。”

  說著,無根生也盤腿坐下,同時口中開始誦念起經文。

  “南無摩羅天子,即如端坐攝身,泯然澄靜,身如云影,而猶見有身心之相,便名為欲界定,是為欲界諸天所修之定.”

  伴隨經文聲響起,佛門出身的吳曼眼中閃過怪異之色。

  摩羅天子這個名字或許很陌生。

  但他還有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那就是魔王波旬!

  波旬為欲界天魔之首,喜歡阻撓佛教中人修行,總是以誘惑、脅迫等方法,企圖阻礙行者禪定修佛。

  關于他和佛祖的故事很多。

  其中最出名的。

  莫過于波旬見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禪定,怕他真正覺悟。

  于是派出三名魔女來誘惑佛祖,后見色誘不成,又帶領眾魔毒蟲怪獸,帶上毒雷毒箭恐嚇佛祖,但佛祖一直不為所動,且最后身發凈光。

  將波旬和他手下群魔一并驅散。

  事后,有人問佛祖為何不趁此機會消滅波旬,佛祖言波旬雖然有礙修行,但同樣也是修行路上的磨礪,若是連這些關卡都過不去,談何成佛?

  也正因此。

  波旬既是公認的佛敵,但同樣也起到了助人覺悟的作用。

  于是乎,吳曼沒有詢問無根生這篇經文的出處,直接閉上眼睛,放棄抵抗,很快內心的欲望便被勾出。

  而在外面的李慕玄聽完全篇經文。

  一字不差的全部記下。

  換句話說,這篇經文本身并沒有多晦澀,只是太過玄妙。

  就像風后奇門的陣圖一樣,能惑人心智,只不過它的作用是勾起人心中的欲望,而心性不足的人讀這篇經文,自己也會把持不足陷入進去。

  但對李慕玄而言,好似泥牛入海,掀不起半點波瀾。

  “你就不想體驗一番嗎?”

  “很爽的。”

  無根生嘴角噙笑的說著,他當初可是差點就陷在那里面。

  并非是縱欲過度,而是里面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真實,跟現實世界沒有兩樣,若不是他機智的以太陽升落提醒自己,估計得陷進去不少時間。

  “心不動,則欲念不生。”

  李慕玄淡淡說道。

  這東西說白了跟做夢是一個道理。

  即便再真實,只要本心巋然不動便不會被欲念爽感所影響。

  “你這家伙還真是油鹽不進,修了這么多年道,享受享受怎么了?只要守住本心,不沉迷其中,何必畏之如猛虎?你這反倒落了下乘。”

  無根生出言打趣。

  為防止影響到莫明居士修行,兩人特地用的傳聲之術。

  “你說下乘,本身就落了下乘。”

  李慕玄神情自若。

  每個人的想法理念都不相同,沒必要好為人師用自己來貶他人。

  “開個玩笑,瞅伱急的。”無根生一個羅漢躺倒在地上,笑道:“嘖嘖,我是真沒想到,堂堂不染仙人為了求法居然假扮成全性。”

  “你不一樣假扮過正道弟子。”

  “不敢當,在下何德何能,有朝一日居然能跟不染仙人相提并論。”

  無根生陰陽怪氣的說完。

  脊背頓感發涼。

  不過常跟李慕玄打交道的他,早已熟悉了控溫技巧,語氣當即一軟:“該說正事了,不染,這場全性聚會,可是我特地為你舉辦的。”

  “喊你上這來,也是因為這或許是場不可多得的經歷。”

  “你可是我過命的兄弟。”

  “是么?”

  李慕玄微瞇著眼睛。

  前面的他信,但后面這句話他是半點不信,對方哪有這么好心。

  “當然,有這么一層原因在。”

  無根生臉不紅心不跳。

  他說過命也不假,過的是自己的命。

  見狀,李慕玄也不愿和他扯皮,問道:“咱現在就在這坐著等?”

  “不然呢?”無根生說道:“輪回是修士自己的事,咱們只要靜等結果就好,時間也不會太長,最多十幾日,他悟不出也餓死了。”

  “你難道沒辦法旁觀嗎?”

  “當然沒有。”

  無根生理直氣壯道:“這是他的內景,咱們怎么進得去?”

  剛說完,他似乎想到什么,

  “你有辦法?”

  “有。”

  李慕玄語氣平淡。

  聽到這話,無根生瞬間換了副面孔,訕訕道:“我就知道不染你有仙人之能,什么事都難不倒你,咱們兄弟還等什么,快些去看看吧。”

  “我可當不起掌門的兄弟。”

  無根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己沒事非去惹他干嘛。

  不過這旁觀他人一世,縱然是夢,可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機緣,于是無根生想都沒想便服軟低頭:“不染你這是哪的話,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之前是我不對,我.”

  話音未落。

  繁雜的奇門格局出現在腳下。

  無根生見狀眼中閃過喜色,自己這親兄弟果真靠譜啊。

  李慕玄神情如常,他當然不是被無根生這番兄弟情義給感動,只是留他在外頭,指不定鬧出啥名堂。

  而這歸元陣。

  原本需要陣內的人一起運炁。

  不過這些年李慕玄對奇門也有些心得,將法術給改動了些。

  以莫名居士吳曼為中宮,李慕玄和無根生兩人占住兩個位子便可進到起內景,當然,前提是對方不挪動位子,且自身也在內景當中。

  而之所以改動這法術。

  乃是想觀察門內弟子突破時遇到的難關,好幫他們總結問題。

  心念間。

  在李慕玄的指示下,無根生站好后便開始閉目運炁。

  很快,經過一陣天旋地轉。

  兩人出現在內景中,目光左右打量,很快就發現了吳曼,這時的對方已經五歲,同樣出身在富商之家,但自小煉氣的他卻沒有被欺負。

  反而下手狠辣,誰敢惹到他,輕則呵斥,重則毆打。

  完全一副順者昌,逆者亡的態度。

  “居士這輩子恐怕難咯。”

  無根生搖搖頭。

  佛魔只在一念之間,為了放縱而放縱,如何能稱得上佛?

  李慕玄對內景早已是輕車熟路,隨手施了個術法,兩人就如鬼魂般透明,周圍的人看不到,也碰不到他們,仿佛壓根不存在。

  至于吳曼,慢慢看就是了,這一世不行還有下一世。

  就這樣,兩人一直跟在后頭。

  而吳曼也確實貫徹了進來時說得話,完全放開了一切枷鎖,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只圖自己一時痛快。

  肆意揮霍祖上的遺產,沒錢了就去搶去騙,沒半點下限。

  女人也是一個接一個不停換。

  整日聲色犬馬。

  就這樣一直活到了一百多歲壽終正寢,完美詮釋了啥叫禍害活千年。

  而當他又意識到自己重活之時,第二世的他在五十歲以前,跟以往沒啥兩樣,沉迷于享受當中,但隨著經歷越多,他反倒更加空虛了。

  吃膩了,賭膩了,女人也玩膩了。

  這時的他撿起了佛經。

  后半生的他整日青燈古佛,全部時間都用來參悟佛法。

  到了第三世,他為了成佛解脫,開始依照佛經上的指示進行苦修,并且布施行善,幫助自己遇到的一切百姓,成為世人眼中的高僧大德。

  在眾目睽睽之下圓寂。

  但輪回還未結束。

  第四世的吳曼陷入到迷茫當中,渾渾噩噩,不知所終。

  到了第五世再度為惡,變本加厲,一開始只是惹到他的被殺,到后面完全是看到人就殺,揚言此世為假,一切皆是虛幻,殺出一條血路。

  第六世再造殺孽,但或許是殺累了。

  中途他突然想這么停下來。

  于是買了塊地,過上了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日子。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之前被他殺的人都找他報仇,而他又不想死,于是一邊逃,一邊解決追來的人。

  可每殺一名無辜之人,原本波瀾不動的心就帶上了愧疚。

  就這樣,他最終死于他人之手。

  第七世的他想要贖罪,整日以苦修折磨自己,但最后他發現苦修只能暫時忘卻,達不成贖罪的目的,畢竟被他殺的人都死了。

  所謂的贖罪,完全是為了逃避內心的愧疚。

  他的煩惱也由此而加深。

  后面的第八世、第九世、第十世、第十一世.

  歷經數世,他時而是圣僧,時而是苦行僧,時而是百姓,偶爾也化作善人,但無論怎樣都修不成正果。

  到了后面,千百年光陰摧殘下。

  吳曼選擇了逃避。

  有很多世,他剛長大便自我了斷,可輪回依舊不止。

  這讓他轉而朝另一個方向努力,那就是徹底忘卻前塵往事,想著從新開始,不再背負業障枷鎖,不再受困于記憶,有一世他好不容易做到。

  可煩惱依舊不曾斷絕。

  “老李,這已經第幾世了?”

  無根生開口。

  他粗略估計了一下,自己跟不染在這快待一千多年了。

  兩人剛開始還會聊一下吳曼的事,后面能聊的話越來越少,好在兩人性功不錯,又是一直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所以沒像吳曼那般崩潰。

  “第三十六世了,外面大概過了九天。”

  李慕玄神情自然的說著。

  光陰既是摧殘,同樣也是磨礪,更讓他想清楚了很多事。

  比如以內景觀外面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如果將內景當作現實,外面當作內景,那是否就跟他現在觀察吳曼是一樣的?

  無非是身具內景,意識居于現實。

  類似于投影般的存在。

  當然,相比于術,更多還是在心境上的自省,觀他人而磨煉己身。

  “你說吳曼這一世能成嗎?”無根生看著下方已經了無生趣的吳曼,要是再不成,他就得想辦法叫醒了,總不能真放任對方餓死吧?

  “不知道。”

  聞言,李慕玄搖了搖頭。

  一念神佛,一念地獄。

  他又不是吳曼,怎么知道對方會做出何種選擇?

  哪怕是將死之際,只要想通了,放下了,那么也算是開悟,若是想不通,哪怕新生,無非是繼續渾噩的過一生。

  心念間。

  經歷幾十世輪回的吳曼坐在池塘前,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他知道那不過又是一次輪回。

  而望著池塘中的倒影。

  他又頓感陌生,回想起這生生世世的經歷,他覺得自己早已不是自己,但意識又清楚的告訴他,自己依舊是自己,只是心態發生了變化。

  這一刻,他如往常那般開始思考,但卻不是思考該如何結束輪回。

  而是千百年的經歷。

  每一世的自己。

  要么想著放縱自己,要么覺得空虛而參悟佛法,要么為了解脫而殺人、自殺,要么為了愧疚而行善舉。

  色、受、想、行、識。

  看似得了隨心而動,但每一世其實都受它們影響而活。

  想到這,吳曼盯著水中倒影,過往一點一滴的出現在腦海當中,那原本了無生趣的臉變得自然生動,他的眼睛也從渾濁變成清明。

  也就在這時。

  吳曼轉過頭盯著無根生和李慕玄,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多謝兩位這上千年照看。”

  “你能看到我們?”

  無根生微微一驚,但當注意到吳曼的眼睛時,嘴角微微揚起,“恭喜居士開悟,可要現在離開?”

  “談不上開悟,只是放下了些東西。”

  吳曼神情自然的說著。

  隨后,他瞥了眼這一世的父母,接著笑道:“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不受后有,待此世過完,我自會出來,去償還昔日欠下的債。”

  雖然已經知道是虛假的,但虛虛實實誰能分清?

  現世本也是虛幻,重要的不是環境,而是自己如何去做。

  看到這一幕,李慕玄眼神閃爍。

  這一刻吳曼的修為。

  至少在心境上,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高,已然放下了我執,到達五蘊皆空之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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