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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7章 總不能把自己砍了吧?

  “你覺得這一次展銷會能做多少銷售?”

  谷維潔扭頭看了走在她身邊的李學武一眼,更遠處是工業展覽館門前人頭攢動的場景。

  “看著是熱火朝天呢。”李學武的語氣里帶著含糊,“展銷會,銷重要,展也很重要嘛。”

  “嗯?”谷維潔有些驚訝地再次仔細看了看他,問:“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對這一次的展銷會的銷售成績缺少信心啊?”

  “呵呵,我什么時候這么說了?”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道:“您這完全是在曲解我的意思。嗯,對了。”

  他微微側頭,挑眉道:“您什么時候開始關心起銷售工作了?”

  “就許你關心,我就不能問問了?”

  谷維潔笑著轉過頭,看向了遠處東方紅廣場上的雕塑,淡淡地說道:“銷售工作很重要啊。”

  “如果您都開始關注銷售工作了。”李學武微微搖頭,跟著她的腳步繼續往前走,不免揶揄道:“那銷售工作確實很重要。”

  “呵呵呵——”

  生活中的谷維潔性格如何李學武不了解,但她在日常工作中是個比較內斂含蓄的人。

  就連這笑聲都仔細收著三分,給人一種看不夠,也琢磨不透的感受。

  李學武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她的任職會議上,她盯著自己的位置看得仔細。

  再接觸,便是在董文學的家里了,谷維潔還抽了他一根煙。

  谷維潔抽煙嗎?

  反正在單位沒見過,也沒聽說谷副主任抽煙,她的身上更聞不見什么煙味。

  你要說李學武以前是煙民,聞不見別人身上的煙味,那他現在戒煙了啊。

  兩人走的不算近,可也不算遠,真沒聞見什么煙味。

  倒是行走著的彼此的距離,更像是兩人現在的關系和距離,不遠不近。

  機關里新來的可能不知道,現在也沒人說,從紅星廠機關一直到現在的“老同志”心里可能是有印象的。

  谷副主任同秘書長沒紅過臉,幾次工作配合的十分默契,都說兩人的私交很好。

  但實際情況真是如此嗎?

  沒人說得準,就連李學武自己恐怕都說不好,同谷維潔之間的關系到底鐵不鐵。

  你說不鐵吧,他還給谷維潔家里送過冰箱呢,可你要說鐵吧,兩人私下里真沒什么交集。

  怎么說呢,頗有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樣子。

  兩人沒私下里單獨吃過飯,除了那臺冰箱更沒有其他的往來,你能說這關系很好還是不好?

  如果非要掰扯清楚,李學武覺得他和谷維潔之間的關系更像是中年夫妻。

  怎么說?

  湊活過唄,還能離咋地。

  “李主任跟你說了?”

  谷維潔走了幾步,這才看了他說道:“我跟李主任講過,關于工宣隊的工作還是你在行。”

  “謝謝您的信任,不過我能理解李主任。”

  李學武絲毫沒有在意地看著前方說道:“都說無官一身輕,其實無債也是一身輕。”

  他笑呵呵地,表情不似作偽,就算谷維潔仔細打量著他,也沒看出是有情緒的樣子。

  “您甭這么看著我,我還不至于跟您裝假。”李學武轉頭直視谷維潔的眼睛,認真道:“工宣隊的工作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這你我都知道,李主任也知道。”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處理此事,也不可能遙控指揮,這不現實。”

  他捏了捏手指,強調道:“我并不介意做搭架子的工作,我只在意這架子搭的對不對。”

  “只有架子搭正了,搭對了,才能給秧苗做好榜樣,才能開花結果,您說呢?”

  “當然,你做過的事不用說,我們都看在眼里,集團上下也都很清楚。”

  谷維潔點點頭,走到汽車邊看著李學武很是理解地說道:“既然你理解李主任的一片苦心,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

  “他也是怕你在最后的關鍵問題上絆住手腳,脫不開身子。”

  “嗯,我理解。”李學武微微一笑,道:“我已經跟何雨水同志談過了,接下來她會直接向您匯報工作的進展和具體情況。”

  谷維潔走到秘書打開的車門前,認真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點點頭,沒說什么便上了汽車。

  李學武站在原地,目送著黑色的魔都轎車離開,眼角微微瞇了起來。

  是啊,他得感謝李主任的關心,感謝谷維潔的支持,感謝班子同志的愛護。

  委辦主任交接出去了,協調和組織工作有了卜清芳的支持他可輕松了太多。

  現在工宣隊的工作走上正軌,便也要交接出去,他真正需要負直接責任的工作沒有了。

  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在集團工作的時間不多了,也都在算計著他什么時候離開。

  有的人作壁上觀,有的人急不可耐,有的人虛張聲勢,更有人假仁假義。

  當然了,李學武可沒有說谷維潔剛剛的表現是假仁假義。

  她若是真想負責工宣隊的工作,也不用繞李學武這么一圈,那不等于脫褲子放屁嘛。

  工宣隊的架子是李學武搭起來的,她拆了重建也不是,完全信任使用也不是。

  現在看工宣隊的工作如火如荼,很得上面的重視和關注,但在他們這個層面,早看清楚一次次活動的實際本質了。

  再火熱的活動也有冷卻的一天,到時候來不及上岸的人說不定要感冒的。

  谷維潔缺工宣隊這點功勞嗎?

  她同李學武說的那幾句話里有話,尤其是走前深深看李學武的那一眼。

  眼神里只有一個意思:好自為之。

  京城的集團不是避風港,鋼城的工業也不是根據地,哪里都有矛盾和復雜的狀況。

  尤其是主要負責人的變動,京城這邊集團內部人心已經有了活動的跡象,鋼城那邊恐怕也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

  董文學回京是一道坎,李學武下鋼城也是一道坎,誰過不去,誰往后都過不去。

  “還多虧了去年投資的那一百萬,否則我們這里的貨物都要堆積如山了。”

  貨站負責人老梁陪同來京城貨運站調研的李學武,指了貨場的方向感慨著介紹道:“我們也是沒想到貨站才剛剛運營了一年多,貨物進出量有如此龐大。”

  “剛開始我們還在想,紅星廠有自己的調度,輕易不會有多少貨運壓力。”

  老梁搖了搖頭,苦笑道:“那一陣看著堆積如山的貨物,我這頭發差點愁白了。”

  “呵呵,看得出來。”李學武笑著打量了老梁的頭頂,點點頭對京城火車站副站長高君同說道:“還是一線的同志壓力更大啊。”

  “是。”高君同惜字如金,聽了李學武的話只笑著點點頭,并沒有說什么。

  本來嘛,老梁往自己臉上貼金,他聽著都覺得有些過了,李學武“諷刺”兩句也得忍著。

  高端的諷刺往往是以夸獎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只是有的人聽不出來而已。

  或許是李學武的語言藝術太過于刁鉆,亦或者是老梁的機關工作經驗不足。

  更或者是他聽出來了,只是臉皮足夠厚,裝作沒聽懂,反正這貨站主任又不能因言換人。

  “我們用去年紅星廠和車站注資的一百萬元專項資金進一步完善了貨運裝卸設備設施。”

  老梁手指著不遠處介紹道:“新的裝卸臺和機械設備,新的掛車和卡車車隊。”

  “現在車隊的規模怎么樣?”李學武沒有繼續聽他胡扯,直白地問道:“各種車輛都有多少。”

  “車隊大小噸位車輛總計96臺。”老梁倒也不是濫竽充數之輩,真能說得上來,“載重60噸重卡牽引掛車18臺,45噸重卡26臺,其他都為五噸載重卡車。”

  “還是紅星廠的關系,我們從紅巖汽車直接采購了重型牽引掛車和重型載貨卡車。”

  老梁看向李學武介紹道:“這兩種車型是目前我們貨運車隊的主力,每天都有貨運任務。”

  “二汽的輕卡呢?”李學武站在貨運通道邊上,看著一臺臺貨車繞環島進站、裝貨、出站。

  確實如老梁所說,重型貨車在這里的任務非常的重,以他的眼力看,基本上都超載了。

  這年月公路管理對超載沒有具體的措施和要求,且以工業建設為目的的貨運,誰敢攔截。

  所以45噸牽引車拉60噸,35噸載重卡車裝45噸,5噸的解放車都敢拉10噸,就怕拉不了。

  你都說重型載貨卡車超載,散貨車間那邊的三輪車就不超載了嗎?

  李學武看著進進出出的三輪車,標準500公斤載重,車斗里全都裝上尖的貨。

  這個時候可沒有保險一說,更沒有限高,他們想多掙錢,那就往死了裝。

  只要保證載重在三輪車的承受范圍以內,他們都是直接透支輕型三輪車的承載能力。

  大不了用賺的錢再買新的車唄!

  敢說這話的一定都是賺了錢的,否則誰都舍不得那一千多塊。

  能用紅牛載貨三輪,就應該有二汽的130存在啊,李學武卻是沒見著幾臺。

  按道理來說,二汽的130是四輪,比三輪車穩多了,也能超載更多的貨物。

  你要說價格,這個或許有可能。

  不過二汽也在做汽車加工流水線,很多零部件都是走的供應鏈采購,成本下來不少。

  成本都下來了,售價不也得跟著往下掉?

  事實上還真沒有,這不是二汽的領導想要賺黑心錢,而是他們沒有定價權。

  這特么上哪說理去。

  用老梁的話來說,130的生產是在計劃生產范圍內,多出來的部分也是生產計劃里的。

  也就是說,二汽每生產超出計劃一臺汽車,明年的生產指標和計劃都會跟著提升。

  二汽的古力同正在罵娘呢。

  老梁的臉上沒有幸災樂禍,可也看不出任何的同情,現在的貨運站可不比以前。

  要采購貨運汽車,用不著看生產單位的臉色,更不用求爺爺告奶奶的找關系。

  跟紅星廠合作就是有這方面的優勢和便利,貿易管理中心算是工業發展最大的作弊手段了。

  二汽不能自主定價和三產外銷汽車的情況,在紅星廠完全不存在,因為紅星廠沒有汽車生產計劃,他們只有冶金和軋鋼生產計劃。

  你要說二汽賺錢,那是真賺了,成本降了這么多,售價還跟以前一樣,能不賺錢嘛。

  反正上面是很欣喜這種情況出現的,負責銷售和生產工作的領導都得到了成績。

  可二汽著急啊。

  紅星鋼鐵集團推廣生產線和供應鏈生產標準是全方位的,全國的車企都在鉚著勁地干工作。

  二汽是較其他企業先一步開發出了輕型卡車,可這不是他們能壟斷市場的時候了。

  今年全國貨運企業不得不捏著鼻子認投,購買130輕卡,或者不知道成本降低做了冤大頭。

  可冤大頭一直有嗎?

  有了供應鏈,鄉鎮企業都特么敢攢汽車了,上面的領導還敢讓他們賺這份“大錢”?

  二汽現在是想降價,想把市場占住,同時也要把生產計劃外的汽車自主銷售出去。

  現在他們倒是有渠道,貿易管理中心就可以做相關的貿易工作。

  可定價權呢?

  二汽跟京汽都在京城,論起來也都是一個系的,可親疏遠近不同,待遇也是不同的。

  京汽就有相關的議價權限,更有自主銷售的能力,二汽天生就缺了相關的配置。

  所以貨運站里能看見的130很少,大街上其實也不多。

  老梁只是就著他了解的情況跟李學武說了一嘴,多的他也不知道。

  不過在李學武想來,這件事古力同也不用著急,鉚勁生產就是了。

  等什么時候新車停車場裝不下了,就跟上面說庫存積壓,損失慘重,看上面怎么處理。

  不過有一點二汽得想清楚,產銷倒掛傷的還是企業的根本利益,反正紅星廠不會這么干。

  “李——李秘書長。”金牛重型載貨三輪車旁,瘸腿的閆解放正在抽煙,卻見李學武由著一群人陪同,往他這邊走了過來。

  他有些緊張地站起身,急忙丟了手里的煙頭,磕磕巴巴地打了聲招呼。

  真跟李學武在院里見著,或是私下里見面,他倒也不會如此模樣。

  實在是李學武今天這場面和架勢,誰看見了都要緊張,這就是威。

  李學武可沒有想要來嚇唬他,或者在街坊鄰居面前賣弄露臉,他就是看見了閆解放了,想問問實際情況,看他說的跟老梁說的對不對得上。

  “沒耽誤你干活吧。”他從兜里掏出煙散給了閆解放,又給了其他看熱鬧的貨車司機。

  司機們不知道李學武是誰,但能確定這是位大領導,沒看車站的領導都陪同著呢嘛。

  “沒——沒有。”閆解放尷尬地笑了笑,舉了手里的火柴,示意道:“我這有火,自己點。”

  李學武點點頭,收起了手里的火柴,看了他們這些司機一眼,微笑著問道:“大熱天的,都不躲著點中午的太陽啊。”

  “哪里躲得起啊。”有粗漢嘿嘿笑著說道:“從早晨上班到夜里收工,一刻都不敢耽誤。”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紅色三輪車,“它都快要我命了,都給它掙呢。”

  “哈哈哈——”粗漢的話引得一片笑聲,大家感同身受,深知這種壓力。

  閆解放沒敢接話,同時也瞥了眾人一眼,心道是他們無知者無畏,不知道李學武是誰,自然不用怕李學武什么。

  就算知道了也不怕,高高在上的人,跟他們這些大老粗還能一般見識?

  李學武確實沒有在意他們的玩鬧,反而是笑著問道:“我看車多了不少,跟以前比,收入有沒有減少?”

  “還沒到那個時候,不過我看也快了。”

  依舊是那個愛表現的粗漢,坐在地上,腳里踩著一支布鞋,另一支不用想了,一定在他屁股下面。

  經常干力氣活的人都知道,時間長了腿腳酸痛,就喜歡坐下休息一會。

  要是怕地上潮氣,只把鞋脫下來,坐一支踩一支就完了,等起身干活的時候再穿上。

  都是粗漢,沒有那么多講究。

  他就這么看著散貨裝卸臺的方向,話語不是很肯定,但語氣卻信誓旦旦地說道:“這一個月我看多了不止30臺車吧?有沒有?解放?”

  他這話是問向閆解放的,因為李學武這些人始終站在閆解放的身邊。

  剛開始他們也都看得出來,閆解放是認識這位干部的,說不定有什么關系。

  他也算小聰明,知道該說的話說完了,懂得把話頭送回來,雖然顯得有點僵硬,直白。

  閆解放能說什么,他現在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真要是說錯了話,得罪了貨站領導,那…

  那個屁,李學武明顯是來調研的,聽不得真話回頭要說他,他說了真話貨站領導要收拾他。

  他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說啊,你不是能說嘛,你多說點,省的我開口了。

  閆解放此時就是這么個心理,破嘴老侯的破嘴他是煩的夠夠的了,嘴就像是特么租來的。

  “看來散貨出的也很快嘛。”

  李學武并沒有為難閆解放,看著散貨通道進出的貨車,對老梁問道:“在咱們貨站干活的散運貨車有多少,你們有沒有統計過?”

  “不用專門統計,看進出貨數據就成了。”

  老梁解釋道:“一車是一車的,車牌號不同,統計的數據也不同,是要算運費的。”

  李學武順著他的話也看見了散運三輪車身上涂裝的大號車牌號。

  京城的三輪貨車有車牌子嗎?

  答案是一定的,這年月連自行車都有車牌子,后來還有自行車駕駛證呢。

  當你騎著你的二八大杠,帶著女朋友徜徉在四九城的街頭,很有可能會被交警攔下來查你的自行車“駕駛本”和“行駛本”。

  沒錯,人車證件分離,出門你得帶兩本證件,否則要么是無證駕駛,要么是車輛來源不明。

  貨運三輪車的證照管理更偏向于運輸服務功能,一般不會被檢查證件。

  那用油漆將車牌號放大涂裝是為了什么?

  你看后世那些貨運卡車就知道了,這個傳統是一直保留下來的。

  最開始也不是應對運輸檢查的,而是為了讓貨運站記錄員方便識別他們的車輛。

  雖然李學武看著載滿貨物的三輪車會同記錄員交接小票。

  “貨物運輸都有折損吧?”

  李學武轉頭看向了剛剛說話的那漢子,問道:“損耗怎么算,是貨站負責,還是個人負責,實際工作中有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損耗的話,我們…”

  “讓他們說。”

  老梁見李學武問了這個問題,便想要主動回答,卻被李學武擺斷了。

  本來就不是問他的,李學武依舊看著那幾個漢子,面上只是從容和煦。

  這個問題并不是很尖銳,跟實際生產經營也沒有多大關系。

  但跟下面工作的工人,以及負責工人和貨物運輸管理的干部就很有關系了。

  只要是搞運輸的,沒有不跟損耗打交道的。

  你就說你運輸啥吧,啥品類的商品都有損耗,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非常大了。

  老梁被李學武的動作鬧的臉騰地紅了,好像真被冤枉了,或者犯了大錯一般。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都是貨運站一把了,在火車站也是很牛嗶的人物了,竟然被這般對待。

  現場的人不少,他強忍著沒有發作,知道今天來的這位不好惹,看面相就知道了。

  別看他以往對下面的干部或者運輸工人頤指氣使的,可見著這種橫的,也有點畏懼。

  老侯把這短短十幾秒鐘的變化都看在了眼里,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是有點嘴大,但他不傻,這個時候再胡咧咧就要得罪人了。

  就像他最開始說的,頂風冒雨,流血流汗都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那臺車嘛。

  如果叫貨運站把他釘上黑名單,那他跳河的心都有了,他的車可是用大哥的工資賬戶貸款買的呢。

  沒有了貨運工作,他拿什么養車、養家,養不起車和家,就算聯合儲蓄銀行不找他,他大哥也得跟他急眼。

  扯嘰霸蛋可以,動真格的不行。

  跟他或站或坐在一起的幾個漢子紛紛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悄悄地往車邊溜達了。

  這里的熱鬧不好看,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丟了飯碗。

  只有經歷過沒錢的日子才懂得今天這份工作有多么的來之不易。

  即便這份工作需要揮灑汗水,出賣體力,可也是自力更生,養家糊口的出路不是。

  倒是有一些紅星廠的職工子弟沒有走,笑嘻嘻地抱著胳膊站在原地,看著梁站長的笑話。

  他們不怕,對比老侯這種拐彎欠人情的貸款,這些小年輕的多是啃了親爹親媽的工資賬戶貸的款買車。

  親爹親媽在紅星廠,這貨運站也有紅星廠的一半,他們怕個錘子。

  老梁真敢給他們為難,他們也敢鬧事,給老梁不痛快。

  其實到哪都有這種關系群體,只要有利益牽扯,只要讓他們抱團,一般人就動不了他們了。

  當然了,正因為他們抱團,也會遭人防備,基本上沒有出頭之日,只能干苦力活。

  要不你看四合院里走出一個李學武,大院里那些人在外面表現的有多么的牛嗶哄哄。

  不為了別的,更不指望李學武能真給他們撐腰,遇著事了只要說一聲我們鄰居誰誰誰。

  你就看,對方的氣勢至少短一半,事情扯吧扯吧也就那么地了,不會再有情緒糾紛。

  所以你遇著四九城胡同子里的土著,深入一點接觸,就會聽見他們經常吹這種牛嗶。

  我們鄰居誰誰誰,我們街坊誰誰誰,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能找到這么牛的關系呢。

  一個出租車司機都敢說認識這個局長那個副司的,反正你找他辦事沒有成的。

  當然了,也有真認識人的,一般這種人都會兜著,輕易不會跟你吹牛嗶。

  因為他說的多了,這玩意兒就不值錢了,自己本身掉價,給他撐腰那人也含糊。

  所以人還是要實際一點的好,就像這些紅星廠的子弟,雖然干著苦力活,但他們真敢動手。

  不嗶嗶,打了就打了,有事找爹媽兜著,人越多越沒事,事兒大了自有紅星廠來處理。

  這年月就是這個事,廠保衛處同地方、同兄弟單位之間最大的交流活動就是互相領人和扯皮。

  今天你們廠一伙人來打架了,明天他們廠一伙人惹禍了,盡是這個事。

  周瑤當保衛科科長的時候就沒少跟李學武反應,是要把來廠里鬧事的,或者廠里出外鬧事的都槍斃了。

  她夠狠,李學武卻沒這個膽子。

  現在看那邊抱著胳膊看熱鬧的小年輕,依稀就有周瑤討厭的那些小痞子。

  老梁氣的不行了,他也煩這些混不吝,可沒辦法,誰讓他端著紅星廠的飯碗呢。

  貨運站給他開的工資里有一半是紅星廠的,是人家爹媽掙來的,他還能說什么。

  他是想一走了之的,李學武這位爺難伺候,他不伺候了,躲遠點總成了吧。

  可車站的副站長高君同悄悄扯了他一把,沒讓他耍脾氣,瞪向他的目光里全是嚴肅。

  老梁是車站的老人了,跟車站站站長或者領導可以耍耍小性子,跟紅星廠這邊可不好使。

  別看李學武年輕,這特么是集團的領導,真說話要整頓貨運站的紀律,誰都保不住他。

  貨運站是獨立運營的,且規模越來越大,盈利情況就連車站也是慶幸,當初押對了寶。

  你現在要給車站惹麻煩,那不是得罪了所有領導和職工了嘛。

  這貨運站的盈利直接關系到了火車站全體職工的福利待遇,貨運站跑運輸的可不僅僅是紅星廠的子弟,也有火車站職工的子女呢。

  話又說回來了,李學武只是問一問,還沒有到深究的時候呢,一切都有緩和的余地。

  不過李學武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老梁的工作出現紕漏了,高君同的眼神就是探究。

  老梁的問題小,他還有心思保一保,真是大問題,那他只能揮淚斬馬謖了。

  “你說,閆解放。”李學武見那邊幾個漢子離開,轉頭看向了閆解放,“損耗吃得消嗎?”

  “損——損耗的話。”閆解放有些遲疑地看了眼老梁的方向,這才為難地對李學武解釋道:“我們散貨這邊跟他們整貨運輸算法可能不一樣,我不是很了解…”

  “就說說你們散貨的損耗處理情況。”李學武這一次要往下深問了,并沒有放過閆解放。

  閆解放也知道躲不過去了,避開了貨運站那幾個干部看過來的眼神,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其實很簡單,既然都提到損耗了,就得有個計算標準。

  一般來說,貨運站在裝貨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上下浮動,過磅之后去皮去損,交夠就行。

  但在閆解放的介紹中,京城貨運站在出散貨的時候,會直接扣掉損耗。

  什么意思呢?

  例如今天他裝100斤白菜送南城,按損耗標準,到貨過磅有99斤就算完成任務。

  丟的那1斤就是正常損耗,畢竟菜葉子風干流失水分,也是一種損耗。

  白菜如此,其他青菜和水果也一樣,沒有見風增重的東西。

  京城貨運站是怎么騷操作的呢?

  裝貨的時候就給你99斤白菜,然后正常出貨單,貨單上顯示的還是100斤。

  這就要求貨運司機一定都不能馬虎,要么自負損耗,要么歪門邪道。

  都是給自己打工的,自負盈虧就得由著貨運站扣運費,只能搞歪門邪道。

  歪門邪道怎么搞?

  國人在這方面是有著傳統和基因的,總能找到一些你注意不到的地方平衡和中庸。

  青菜灑水,大米摻石頭子,冷肉掛冰…反正不送自己嘴里的東西隨便糟踐。

  他們也心疼,可是沒辦法。

  你說這么干能行嗎?

  剛開始也不行,閆解放說了,叫檢查的發現,扣的錢更多,收貨的也不愿意。

  后來怎么又行了呢?

  送來貨運站的貨物缺斤少兩,摻沙摻假,多摻一些,把好處分給檢查就行了。

  送去單位的貨物更省事,找好了關系,知道今天誰上班,頭天晚上把錢送家去。

  閆解放的話還沒說完,剛剛還意氣風發給李學武吹牛嗶的老梁站不住了,要過來扯閆解放的脖領子。

  “你特么胡咧咧啥!”

  李學武沒說話,只橫了他一眼,又看向了高君同。

  高君同的臉色也變了,不用他說話,車站跟來的干部便把老梁扯開了。

  有機靈的,貨運站的干部悄悄后退,想要離開,卻是被紅星廠來的干部頂在了后面。

  李學武沒搭理他們的小動作,而是看著閆解放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犯法的?”

  “知——知道。”閆解放侵著腦袋,不敢直視李學武,他現在也后怕,怕李學武辦了他。

  李學武怎么可能辦他這種小蝦米,再說了,能這么準確地知道貨站的情況,還得虧他呢。

  別問,葛淑琴是位好同志。

  “有損耗標準不執行,把損耗往下壓,全給貨運司機承擔。”

  李學武轉過頭,看向老梁講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

  “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您就信了?”

  老梁氣不過,瞪著眼睛說道:“他們這些無賴懶漢,要不是我們貨站養著,早餓死了。”

  “我就問你,知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

  李學武眼睛微微瞇起,身上的氣場陡然一變,像是即將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高君同的臉色難看極了,可他這個時候不能說話,否則就是車站有問題了。

  老梁吹牛嗶有勁頭,搞工作也有心思,但面對李學武的壓力,這會兒也肝顫。

  “您是不知道,這損耗要是不嚴管,都叫他們吃了去!”

  他發瘋了一般,指著周圍看熱鬧的貨運司機說道:“這些混蛋就是糧倉里的耗子!”

  李學武也懶得再問了,轉頭看向其他變了臉色的車站干部說道:“下壓損耗的直接結果是破壞了運輸的整體完整性。”

  “我們不能用人性和人心去保證貨運的質量,保證貨運質量的應該是制度。”

  他言辭堅定地講道:“做管理不能奢求所有人都清如水,但你要保證制度執行的徹底。”

  “保質保量交付貨物,這是司機的責任和義務,多出來的損耗是人家的能力。”

  “換句話來講。”他指了指那些看熱鬧的年輕人說道:“這損耗恰恰就是獎勵給他們的。”

  “獎勵什么?獎勵他們秉持本心,不對貨物動手腳,盡心盡力,完成貨運任務。”

  “好——”

  “秘書長說的好!”

  周圍小年輕最喜歡這種熱鬧,不少都是聽過李學武的牛嗶事跡,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紅星廠里都講李學武做人做事最是敞亮,在集團里也最得人心,讓職工們信服。

  李學武無意收買人心,更不為了這些職工子弟的一聲好,他切切實實地在講管理問題。

  “我先不問你們壓下來的損耗去了哪里。”他點了點老梁的方向,對貨站的干部們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司機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會把心思動在貨物上?”

  “那么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了讓貨物通過檢查,會主動腐蝕檢查干部?”

  李學武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們嚴肅地講道:“你們捫心自問,對這種情況是不知道,還是視而不見,或者是收了下面的黑錢了。”

  “弄虛作假,沆瀣一氣。”

  他緩緩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的干部,看著他們紛紛低頭躲避,嘴角抿的很緊。

  “李秘書長。”高君同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了,再讓他說下去,車站的臉就丟盡了。

  “這件事我一定給您個滿意的答復。”

  他誠懇地保證道:“我馬上就讓車站紀監下來,嚴查這件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對有些玩忽職守,收受賄賂的。”高君同皺眉看了眼不爭氣的老梁,這才對李學武繼續講道:“我們車站一定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我相信您。”李學武主動同高君同握了握手,點頭說道:“今天不是來找麻煩的,是麻煩主動來找的我。”

  “高副站長,不能真到了舉報信滿天飛,群眾的怨言沸反盈天了才決定處理問題啊。”

  “我知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高君同做事還算痛快,李學武也給了他面子,并沒有提共同辦案那一套。

  其實高君同不得不低頭,今天跟著李學武來的干部里,一定有紀監的。

  因為兩人握手過后,便見李學武擺了擺手,有個年輕人走過來,從文件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遞了過來。

  李學武接過又遞給了他,認真地講道:“這是群眾們的來信,其中不少都有切實的證據。”

  “里面還有一些我們已經掌握了的證據和情況,現在就交給你們了。”

  “謝謝,實在抱歉。”高君同心里真是苦澀又難過,這一嘴巴子真扇到臉上了。

  現場走訪,現場調研,現場拿證據,直接當著貨運司機的面把事情攤開了。

  你能怪李學武做事不講究嗎?

  但問題是,這份文件里有多少證據,他是說不好的,李學武也沒有說。

  可周圍那些司機看見了,也聽見了,他們只會相信,這些證據是全面的。

  只要吃過的虧,只要是交了錢的,一定會跟風把舉報信和證據提交上來。

  到時候車站怎么辦?

  徹底清查?

  真的嚴肅處理?

  那整個貨運站都得大清洗,怕不是不少人都得撤職調職。

  就連他這個主管后勤的副站長都得擔責任。

  你要是不處理干凈了,那這些司機可不會饒了他們,這錢可是他們送上來的。

  李學武話說的很明白了,只要不在貨物上動手腳,損耗標準給出的量就是他們的。

  能拿多少是他們的本事,拿不著,虧了,也只能是他們沒那個能耐。

  這些粗漢子最認投什么?

  憑本事賺錢,誰有本事誰賺錢。

  李學武當著這些人的面把話講開了,再有弄虛作假的,這屠刀斬下來誰都說不出冤枉。

  恨不恨?厲害不厲害?

  高君同只是恨,也很無奈,他早就提醒過老梁,這位真的不好惹,千萬要當心。

  現在好了,火車站的干部們撤職,下一步只能是紅星廠的干部來補充了。

  不然他怎么跟紅星廠交代啊,一個老梁可不夠,他總不能把自己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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