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我李學武不做虧本的買賣,你看我這次不就吃虧了嘛——”
從國際飯店會議室走出來,李學武苦笑著對高雅琴聳了聳肩膀,道:“下次還是您來主持談判吧。”
“那也得看怎么定義吃虧。”
高雅琴不為所動,邁步向前走著,得體的寬領行政套裝更顯英姿颯爽,精明干練。
她好像是在為李學武開脫,實際上卻點出了李學武的小心思,“你這招隔山打牛可是夠老練的啊。”
“老練什么啊,您都看出來了。”
李學武幾乎同一個身位,與高雅琴一同走出了大廳,在酒店服務人員的幫助下上了汽車.
他還是很少享受這種有人開車門的服務,特別地同服務員點頭致以謝意,從容又富有風度。
“這招不一定靈不靈呢。”
待兩位領導坐上了汽車,三臺車組成的車隊這才緩緩開出了國際飯店的大院。
由李學武負責主持具體談判業務,高雅琴負責拍板簽署貿易合同,于4月8日星期二這一天,紅星廠與阿特貿易團伙(叫團隊也行)達成了最終的貿易協議。
協議總貿易額超過了700萬美刀(2450萬RMB),貿易項目包含了多個品類。
除去年阿特訂單購買的單兵掛具、裝具、輕武器、罐頭食品以外,今年七個人的貿易團伙集體選擇了紅星廠代工生產的全套輕重武器,以及新型壓縮食品。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阿特的單人簽單量減少了很多,但組團簽單量超過了去年。
武器訂單包括666式狙擊步槍、54式手槍,56式半自動步槍,56式自動步槍,54式沖鋒槍,以及輕兵所連同紅星廠共同研制生產的681型手雷,681霰彈槍。
其他重武器還包括56式輕機槍、56式重機槍、548式高射機槍、56式14.5毫米四聯高射機槍,以及輕兵所連同晨光廠共同研制并交給紅星廠代工的68式爆破筒。
548式高射機槍較原型541式有了明顯的不同,整體重量由原來的137公斤減少為了65公斤。
這是李學武特別要求的,也是阿特團伙比較關注且愿意下訂單的主要原因。
輕量化定型的548式高射機具備了車載能力,平射能作為重機槍使用,抬高能打低空目標。
而在協議談判中阿特等團隊成員也提出了其他武器的輕量化發展意見,比如迫擊炮、火箭炮等等。
李學武是上過戰場的,對54式槍組和火力支援裝備的重量也是深感無奈,好用但死沉死沉的。
知道為什么這個年代的山地作戰還強調騾馬機動能力嗎?
就因為班排組運動戰士扛不動這些鐵疙瘩,寧愿放棄火力也要扔下它們,沒有騾馬根本帶不走。
雖然阿特團伙都強調了武器的輕量化意見,但在重火力采購清單上還是選擇了買買買。
63式60mm迫擊炮、63式107火箭炮、56式火箭筒等等,訂單量太大甚至驚動了調查部。
當然了,有輕兵所、保密部和紅星廠背書,這一次的交易還是完美地敲定了。
不是原裝武器用不起,而是這里更有性價比。
以56式火箭筒為例,原型是RPG2型,性能更優,價格卻是原版的一半,你說買誰的?
其實這個時期,毛子那邊已經換裝了更先進的RPG7火箭筒,使用了更重的反坦克高爆彈的反坦克鐵拳。
但是,先進不等于性價比,落后不等于不好用。
RPG2火箭筒結構簡單,故障率低,容易修復,而且彈藥補給充分,價格也非常低廉。
雖然它的口徑只有40毫米,但是發射的卻是彈徑達82毫米的PG2反坦克高爆彈,在有效射程150米以內穿甲厚度能達到200毫米,整體重量卻只有4.67千克。
也就是說,阿特老家以及那些常年混戰的鄰居大叔單人就能扛著一把RPG顛顛地遛彎兒,甚至還能在背包里放三枚備用彈,打裝甲目標可以,拆墻拆堡壘也好用。
56式火箭筒就脫胎于RPG2,同樣采用前口裝填的方式,且為兩端開口設計。
當發射炮彈的時候,產生的反沖氣體會從炮管后方沖出,這樣就不會產生明顯的后坐力。
當然了,打過老40火的讀者都知道,這玩意兒后焰非常明顯,一不留神就燒雞了。
不管怎么說,RPG2火箭筒的設計成功就代表了56式火箭筒的優秀,這個時代的兵器工業系統有句話說的好嘛,毛子有什么,我們就有什么,換個名字就可以了。
所以別鄙視李學武,他也是跟前輩們學的。
有人問了,毛子都換裝RPG7了,為啥紅星廠還在賣力地生產56式火箭筒?
很簡單,毛子都有RPG7了,憑什么我們不能有?
輕兵所提供的消息,新的火箭筒已經定型實驗了,估計也就一年多就能批量生產和換裝。
所以紅星廠才能拿到56式火箭筒的生產批文,以及對外貿易的手續。
包括5開頭的武器以及部分6開頭的重武器,其實都已經處于落后的邊緣了,在世界武器排名中基本落后。
所以,上面并不在乎紅星廠的改造、研發和生產。
其實也是這個年代的常態了,李學武作為紅星廠安全部門負責人,手底下隨時能拉出一個師你信嗎?
這年月掛機械廠的不一定是生產拖拉機的,尤其是偏遠地區小三線企業,各個手里都有絕活。
當然了,紅星廠研發出了優秀的產品也沒有任何的保護限制,誰都能拿走去仿造生產,最多給你個獎狀。
把落后裝備以五金工業的項目做成出口訂單,上面是樂不得的,這時候窮的連“工藝品”都敢賣了。
既然就快有新的40火了,56式火箭筒也就成為老40火了,但它存在的意義是非常緊要的。
輕兵所所長,也就是李學武的便宜老叔就跟他講過,正因為有了非常寶貴的技術積累和實踐經驗,才會給新武器的研究奠定基礎。
同樣的,李學武運作紅星廠的渠道,以輕兵所為出口訂單主體,將李代桃僵、偷梁換柱、掩人耳目等奇葩理由代工生產的兵器賣給阿特團伙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畢竟誰都不能忽視了李學武提出的合成營設想。
在談判桌上,李學武特別向他們七人展示了紅星牌輕型合成營全套裝備和設備,震瞎了他們的狗眼。
這些販賣和平的混蛋都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很勇敢地在沙盤上與李學武進行了兵棋推演。
結果就不用說了,輸的目瞪狗呆,兩眼冒光。
因為他們的部隊遭遇了無人機的襲擊,很突然的那種,直接懵逼了。
無人機是什么鬼?
7人齊齊抬起頭看著李學武,想要個不耍賴的理由。
李學武并沒有做多解釋,只是強調了輕型合成營未來會有無人機的配置,打擊效果就是他說的那樣。
只能說有些裝備過于先進,無法展示 結果這個采購了5萬噸罐頭、5000枚煤氣罐、一堆國產落后武器裝備的雜牌貿易商竟然敢夸下海口。
紅星廠只要能生產無人機,他們就堅定地站在紅星廠這一邊,甘心做代言人,代貨“主播”。
李學武之所以說這一次的買賣談虧了,就是這一次展示之后,阿特等人提出了第一單采購權。
要說別小看了阿特這樣的“小商人”呢,越是這樣的小商人,越是精明膽大。
他和其他六名同伙共同提出了每年不少于3000萬采購訂單量,以換取輕型合成營第一單采購權。
條件也很簡單直白,這支合成營裝備會被投放給最需要,也是最快見效的某個區域,以實驗實戰效果。
第一單合成營裝備必須以低于成本價供應給他們,如果效果顯著,隨后的訂單也不能超過平均訂單價值。
也就是說,阿特團伙用每年的貿易量和合成營后續采購價為籌碼,賭他們沒有看錯李學武的夢想。
一旦合成營創造出了優秀的價值,那他們會快速地從小卡拉米成長為中規模卡拉米,那可是邁了一大步。
既然已經談成了今年2450萬,以后每年不少于3000萬的采購訂單量,為啥高雅琴還說他是隔山打牛呢?
很簡單,阿特他們也不是傻子,協議做了特別期限限制,先進的坦途汽車、新型的武器裝備、三種直升飛機等等,要在兩年內看得見,并且附錄在合成營清單內,能夠真正地采購到這樣的先進裝備,而不是減配。
無人機當然不可能在期限內,這玩意兒世界上都正在研究,只能做補充要求。
李學武給了上官琪20年的時間,只要她在20年內研究出無人機,就算她完成任務了。
同樣的,在協議中紅星廠也承諾,一旦出售無人機,必須給阿特他們談判的機會。
就是不知道二十年后的阿特在哪了。
隔山打牛打的不是阿特,而是圣塔雅集團和三禾株式會社這兩個與紅星廠深度技術合作的老狐貍企業。
紅星廠不缺少出口型訂單,更不缺少產品傾銷地,甚至基礎工業產品和較為落后的工業產品也能找到出路,是時候給他們上點壓力了。
說到壓力,其實最近上官琪的壓力就挺大的。
不說如火如荼正在建設的KH4直升飛機生產線,就只廠里又傳來了直升飛機制造廠擴建的好消息。
紅星廠將同法商圣塔雅集團合作引進法國先進的美洲豹運輸直升機和云雀武裝直升機。
當然了,上官琪不是恨紅星廠發展太快,而是恨自己的項目發展的太慢了。
秘書長提出的四軸小型無人機研究項目進展緩慢。
她甚至一度懷疑秘書長是不是搞錯了,這種小型無人機的研發方向是錯誤的,或者說沒有足夠的能力。
搞科研的反思沒成功的理由無非就兩個研判方向,一個是自己錯了,一個是時代錯了。
直升飛機制造廠連建三條生產線,投資超過了八百萬,可秘書長給無人機項目批了五百萬的預算。
也就是說,20年內,她就算是燒,也得把這500萬燒干凈了,等同于燒了三分之二直升飛機制造廠。
20多歲的她有著很深厚的科學研究基礎,父兄一大家子人都是搞相關技術的優秀人才。
可做項目不能憑借上陣父子兵來提振士氣,畢竟項目里也不僅僅是他們一家人,還有其他技術大佬呢。
拿著高工資,享受高待遇,用著新設備,可研究成果卻寥寥無幾,對比發展愈加迅速的其他項目組,尤其是直升飛機建設和科研項目同行,深感愧疚和無力。
幾個項目組里都有來自原單位107項目組的同事,大家都在一個廠區,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雖然互相不會提及各自的研究領域成果和方向,可廠報上刊登的消息就足以證明誰做的更好,誰選的更好。
當初她按照李學武的要求,從107項目組里選走了最好的研究員,拿到了最高的科研經費。
現在不僅被挑剩下的同事給了她壓力,就連被她挑選來的研究員也成了她的壓力來源。
她經常會愧疚,覺得不如一邊,又對不起另一邊。
年紀輕輕的她就承擔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日漸憔悴,可又不想麻煩父母。
中午飯后,不知怎么的,便從科研所食堂走到了主辦公區,上了三樓找到了正準備休息的秘書長。
“呦,稀客啊,來,進來坐。”
李學武鞋都脫了,剛在簡易板床上躺下,便見到了躊躇著站在門口的寶貝疙瘩。
能在未來帶來幾百上千億市場的項目負責人,可不就是紅星廠的寶貝疙瘩嘛。
“對不起啊,秘書長,我打擾您休息了——”
直等走到李學武辦公室門口了,聽見了對方的招呼,上官琪才回過神來,瞬間臉紅了起來。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她的突然到來,也是看出了她的猶豫和滿臉的憔悴。
他也知道搞科研的很辛苦,但也不至于這么拼命吧?
去年第一次見上官琪的時候她還像個十八九的大姑娘,現在一看都快成二十八九的阿姨了。
這是科研,不是嗑命啊!
“打擾就打擾了吧,見到你我徹底睡不著了。”
李學武用一句玩笑話瓦解了上官琪的尷尬,沒有假客氣,倒是真真誠。
“我現在沒有專職秘書,你要喝什么得自己動手了,”他穿上了拖鞋站起身,整理了衣服抬眼示意了門口的茶柜說道:“有紅茶和咖啡,喝哪個自己泡。”
“不麻煩了,我不渴。”
上官琪感受到了李學武的平易近人,干笑了一聲,說道:“剛吃完中午飯,不知道怎么的就來您這了。”
“說明你有話要跟我說唄,”李學武笑著走到了門口,彎腰撿了咖啡桶出來,玩笑道:“總不能是心里想著我,腿就跟著來了吧?哈哈哈——”
上官琪真是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很嚴肅的秘書長竟然還有如此幽默開放的一面。
似是這種玩笑話,以前在阿美莉卡上學的時候,同學之間自然是不防備說笑的,但回到國內以后…
她從未見到過像秘書長這樣風趣又有風度的男人。
“我是跟你開玩笑呢。”
李學武動手給她泡了一杯咖啡,給自己則是在茶杯里續了熱水。
兩只手端著走到了沙發旁邊,擺放好了,這才看向了猶自站在茶幾旁的上官琪,“坐吧,來都來了。”
“謝謝——”上官琪在他坦然溫和的目光中放下了所有的尷尬和緊張,矜持著點點頭,坐在了長沙發上。
李學武的新辦公室很小,比較保衛樓那邊差遠了,連最起碼的休息室都沒有。
他是喜歡午休的,每天都要睡20分鐘左右。
睡眠質量很好的他,只要一躺下,便是深度睡眠。
醒來后一杯紅茶醒醒腦,一整個下午必然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主辦公樓建了快有二十年了,還是49年接收前建的呢,那時候可宏偉氣派,機關工作綽綽有余。
可來到了二十年后,機關管理的規模不斷擴充膨脹,原有的主辦公樓早就不堪重負。
紅星廠在最近十年內又圍著辦公區大院其他三個方向分別建了四棟大小不一的辦公樓。
最小的是保衛處原本的辦公樓,李學武當科長的時候換到了同在門口方向的新辦公樓。
最新的是主辦公樓左手邊原讜委樓,才建成不到兩年,結果樓還沒用幾天,讜委結構沒了。
有胡說八道的廠職工瞎傳,說這棟樓封閉了辦公區的風水,堵了楊書記的命格,結果他下去了。
還說李學武之所以能三年三個臺階,就因為他在保衛科科長的任上促使了保衛樓挪到了新樓。
老話不是說嘛,樹挪死,人挪活,結果李學武一年一個臺階,一步一個腳印,現在都成廠領導了。
可惜了,廠領導的辦公條件都還沒有保衛處長好呢。
保衛處用的是新辦公樓,雖然在大門旁,位置一般,但勝在寬敞,李學武的辦公室更寬敞。
上官琪沒少去,經常去簽費用,找李學武要錢去。
這邊的辦公室她還是第一次來,可讓她自己都覺得詫異的是,她竟然能精準地找到這里來。
更讓她臉紅的是,她潛意識就認為李學武在這。
在李學武的示意下,她捧起了桌上的咖啡杯,味道濃郁真誠,直沖大腦,讓她精神提振了幾分。
偷偷打量著李學武的辦公室環境,在心里做了對比,頓時覺得廠領導也不好當呢。
自從紅星廠進行機關人事變革,以及最新的集團化管理班子架構搭建,這主辦公樓就更顯得擁擠不堪了。
尤其是這主辦公樓三樓,廠管委辦班子成員擴充以后,廠領導的數量增加到了十一個,一層樓都占了。
你說樓下和樓上都有地方,可你要是管委會大管家,你能把哪位領導的辦公室上調,哪位領導的辦公室下調啊?還不得打起來啊!
你覺得李主任是一把,可以去四樓,同幾個會議室一起,可李主任不愿意高高在上,脫離群眾。
你又覺得哪位領導不值得你的尊重,可以放去二樓,被其他班子同志“踩”在腳下呢?
所以這個問題無解,主辦公樓雖然環境一般,可坐北朝南,名正言順。
雖然三樓顯得擁擠,可大家平起平坐,身份對等。
這些班子成員里李學武最小,無論是年齡還是職級,所以他也是發揚風格,不換辦公室。
以前管委辦主任的辦公室多加了一塊秘書長的牌子,其他兩位管委辦副主任也只能屈就于原來副主任的那一間辦公室。
可在上官琪的眼中,作為秘書長的他,辦公環境真的很簡陋,卻不見他嫌棄和不滿。
長方形的辦公室,辦公桌側著窗子貼著一角擺放,辦公桌對面是兩把椅子,椅子后面是整面墻的文件柜。
一長一短兩張沙發擠在辦公桌的右側靠門位置。
再加上沙發圍著的茶幾,以及文件柜右側靠門位置的茶柜,將小小的辦公室填了個滿滿登登。
“茶淀家具廠的產品。”
李學武見她打量著辦公桌與文件柜之間的簡易折迭床,端起茶杯笑著介紹道:“貿易管理中心在運營。”
“我們家也有一張,是我二哥買的,”上官琪見李學武看破了自己的觀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著嘴角低下頭解釋道:“他也養成了午休的習慣,說午休很科學。”
“呵呵,你覺得不科學嗎?”
李學武輕笑著說道:“我父親是中醫,我愛人是西醫,我也有很多醫生朋友,他們都認可午休習慣。”
“只要時間不要太長,就不會給心臟太多壓力。”
“這我倒是沒研究過。”
上官琪端著咖啡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味道很醇正,國內也有賣這種?”
“不清楚,朋友送的。”
李學武微微一笑道:“我喝不慣,一直放在那。”
“你可能也知道,彭曉力現在負責其他工作了,茶柜里的東西都是他交接前收拾的,否則我都找不到。”
“是,我聽說了——”上官琪又喝了一小口,目光不自然地挪向了別處,“您怎么不選個專職秘書?”
“暫時沒需要,也不想為難人。”
李學武的回答足夠簡練,讓上官琪都有些驚訝。
她詫異地看了李學武一眼,說道:“您現在負責的工作這么繁重,沒有專職秘書怎么忙的過來?”
“距離我辦公室十步之內就是委辦綜合辦,”李學武笑著用手指了指,說道:“那里有很多秘書幫我。”
“很多工作不一定非要專職職業,很多問題也不是只有唯一的答案,”李學武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有時候需要換換思維思路。”
上官琪聽出了李學武話里的勸慰,面色頓時恢復了剛剛來時的郁郁,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你來的正好,我剛好有幾個問題想要跟你請教。”
李學武見她低落的情緒,站起身在上官琪驚訝的目光中走到辦公桌旁找出了一本書走了過來。
“我剛剛學到了歐拉角,關于其求解的辦法一直摸不到門徑,能問問你嗎?”
“歐——歐拉角?”
上官琪驚訝的表情更甚,瞪大了眼睛看了他手里的數學書,問道:“您是自學還是跟著老師在學習?”
她有些錯愕地解釋道:“我知道您還在大學進修,我是說您…您怎么學到這些知識了?”
“我大學學的是馬列主義。”
李學武抿著嘴角強調了一句,坐回到了沙發上,將明顯翻過很多遍的書放在了茶幾上。
“我數學底子很薄弱,只有高中基礎,學起這些來有些費勁,跟教授們請教過幾次,慢慢摸索著學習。”
“那您還真是——”
上官琪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震驚和欽佩了,眨了眨眼睛,說道:“您學這些是為了…”
她試著問了一句,可沒有問完全,但她已經猜到李學武為什么要學歐拉角了。
歐拉角是一種描述剛體旋轉的三個關鍵參數的方法,由瑞士數學家萊昂哈德·歐拉在1776年提出來的。
它用來確定定點轉動剛體位置的3個一組獨立角參量,由章動角θ、旋進角(即進動角)ψ和自轉角φ組成。
說起來很復雜,但它是解析四軸無人機四元解算姿態角的參數數法,是她目前研究項目的一個內容。
這對于她來說不是什么深奧的知識,對項目來說也只是算是基礎知識罷了。
但對于李學武這樣日常工作繁忙的廠領導來說,還能抽出時間了解這些基礎知識,就真的很難得了。
“雖然幫不上你們的忙,”李學武微微一笑,說到:“但總要理解你們的辛苦和努力嘛。”
“領導,我——”上官琪哽住了,愣愣地看著李學武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李學武敲了敲數學書,看著她說道:“我的教授告訴我說,求解歐拉角要用到很多復雜的數學知識。”
“呃——是,是有點復雜,”上官琪回過神,她看得出李學武目光里對知識的認真和求解的態度,低下頭指了數學書上的相關公式內容解釋道:“但求解它卻有很多辦法,比如這里用到的歐拉角法、四元數法、方向余弦法、三角函數法、Rodrigues參數法、等效旋轉矢量法。”
“原來解決它有這么多種辦法啊!”
李學武微微驚訝道:“但我連一種都搞不懂。”
“呵呵——您沒必要…”
上官琪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剛想說您作為領導,沒必要了解這些,可抬起頭看著李學武的研究,她又把話咽了回去,拿了書邊的鉛筆在白紙上做了演算和解答。
她寫的很慢,講解的也很認真,也看得出李學武聽得很認真,一步一步地解釋清楚了。
第一次用了歐拉角法,第二次則用了四元數法。
她給李學武介紹了目前項目組對歐拉角的測算實驗,發現方向余弦法在對載體姿態動力學求解時會產生歪斜、刻度和漂移誤差。
但SINS中在進行姿態求解時估計出這些誤差是很重要的,與方向余弦法相比,四元數法的優點在于不僅歪斜誤差等于零;而且刻度誤差的推導很簡單,能得出便于進一步分析的解析表達式。
而方向余弦法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才能分析和檢測到刻度誤差,且不能得出通用的結論。
“通過從不同角度對歐拉角法、方向余弦法和四元數法進行對比,結果表明四元數法具有最佳的性能。”
上官琪抬起頭,眨了眨眼睛,看著有些迷茫跟不上的李學武問道:“我是不是講的太快了?”
“不,不是你的問題,”李學武擺了擺手,說到:“是我的基礎太薄弱了,反應的也太慢了。”
“雖然我很敬佩您的學習精神,但您也不用對自己如此苛刻,”上官琪輕聲勸慰道:“學習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就像我們實驗歐拉角一樣,得慢慢來。”
“嗯,是我太心急了啊。”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小事不急,大事不亂,事急則變,事緩則圓的道理我都忘了啊,”
“對——對不起,領導。”
這會兒上官琪也聽明白了,秘書長其實是在勸自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李學武看著她說道:“是人都有情緒,沒有情緒的不成了石頭人了嘛。”
“但人與石頭人的最大區別就是咱們有思想,能夠調節自己的情緒,以適應工作和生活,對吧?”
“嗯,我又給您添麻煩了。”
上官琪抬起頭,看向李學武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慌了。”
“很正常,我能理解你。”
李學武端起茶杯說道:“我現在都不敢去學校上大課,因為怕跟不上被同學們嘲笑。”
“你看看,那是紅星廠的某位領導,卻連這么基礎的知識都不知道,就這還領導呢?那我也行——”
他故意用第三人的語氣講著自己,逗笑了上官琪。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上官琪目露感激地說道:“我回去后會努力調節自己情緒的,把項目工作做好。”
“要把管理工作做好,”李學武強調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領頭羊不僅僅技術領先,更要精神領先。”
他點了點上官琪說道:“你要是丟了精氣神,那這個項目也就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和方向。”
“我記住您的話了,”上官琪認真地說道:“我回去后一定認真檢討自己。”
“想明白就好了,檢討,沒那么嚴重。”
李學武仔細整理了剛剛上官琪講解的草稿紙,夾在了書里,說道:“誰還沒有迷茫的時候呢?”
“領導,我有一個疑問。”
上官琪見李學武如此的隨和,也認真地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您為什么要我們研究四軸微型無人機呢?”
“您應該知道,固定翼噴氣式無人機才是主流。”
“什么是主流?誰規定的?”李學武同樣認真了表情,道:“從1914年一戰中英國研制無人駕駛空中炸彈失敗以來,到1917年英國研制世界上第一款無人駕駛飛機以墜機失敗告終,誰規定無人機該怎么研究了?”
“美利堅人?”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說道:“那一年斯佩里空中魚雷有了自動陀螺穩定儀。”
“1935年,蜂后式無人機,無線電遙控全尺寸靶機,這算近代無人機歷史上的開山鼻祖了吧?”
他頓了頓,繼續講道:“作為靶機和自殺式無人機的蜂后不也被淘汰了嗎?”
“我知道阿美莉卡搞出了D21,但我更知道這玩意兒到目前為止實驗了8次,只將就著成功了不到三次。”
“你知道‘長空’無人機嗎?”
李學武嘴角動了動,講道:“咱們花費了那么多的心血,搞出來的卻是一個亞音速的靶機。”
“當然了,我不是說長空無人機沒用,但在我的心目中,它沒有那么的有用,至少沒有形成戰斗力。”
他比劃著說道:“目前阿美莉卡飛進來十幾架次的無人機,但都掉下來了,這就是固定翼。”
“可是——”上官琪有些氣餒地說道:“就算我們的研究方向是對的,可我們的研究能力實在是…”
“嗯,你可以直說的。”
李學武聽得出來她的語氣變化,點點頭說道:“一清二白是我們的現狀,艱苦奮斗也是我們的決心。”
他站起身從報刊堆里翻找著,嘴里說道:“我知道你們研究所缺少人才,也一直在跟廠里想辦法。”
“這是——”上官琪茫然地從李學武手里接過一份報紙,在他的示意下看了起來。
報紙上的內容很簡單,就在前天,在北江省管委會《關于大專院校畢業分配工作的報告》中批示:“畢業生分配問題是個普遍問題,不僅大學、且有中小學”。
要求各部門、各地方、各大中小學面向農村、邊疆、工礦、基層,即“四個面向”,及時做好畢業生的分配工作。
指示是有了,可就連閉門造飛機的上官琪都知道,這“四個面向”在此時整個國民經濟出現全面壓縮、絕大多數工礦和基層都無法招工的形勢下,實際上只能面向農村和邊疆。
她好像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抬起頭有些希冀地看了過來,見到了領導臉上的微笑。
“我已經同谷副主任談過了,”李學武手輕輕拍了拍沙發扶手上的數學書說道:“人事處會將大學生招收工作作為今年的重點工作來實施。”
“不惜余力,拓寬科技。”
他手掌按在數學書上,說道:“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上次咱們提到的IBM360計算機到港了,下周就能到廠安裝了。”
“真的——太好了!”
上官琪興奮的差點跳起來,上次領導確實說過,可她根本不敢想。
這個時期科技封鎖的太嚴重了,這種級別的電子計算機很難弄進來,除非是特殊的渠道。
萬萬沒想到,領導說到做到,真把計算機搞到了。
“我還可以跟你透個底兒。”
李學武自信地看著滿眼興奮的她說道:“最近咱們廠能從馹本拿到更先進的電子生產技術,法國也會提供一些必要且先進的無線電電控系統技術。”
“而且,冶金廠那邊已經確定,有色金屬、稀有金屬的研究進度非常順利,實驗材料你也不用愁了。”
他點點頭,看著重新找回自信的上官琪說道:“我還幫你聯系了在京幾個大學的業內泰斗做顧問,需要什么材料,只要國外公開有的,我就能給你搞回來。”
“所以——”李學武看著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彩,但眼眶里已經有了淚水的上官琪笑著問道:“咱們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謝謝您,領導——”
上官琪抹了眼淚,笑著說道:“您對我們的支持太多了。”
“都是為了共同的理想。”李學武笑著看向她,說道:“你們慢慢研究,我也慢慢學習。”
他舉了舉手里的數學書說道:“我盡量爭取在你們有了研究成果之前學會這些基礎知識,看看誰更快。”
“我已經感受到壓力了。”
上官琪笑著整理了情緒,說道:“遇到您這樣學習型的領導,我能表達的只有敬佩和敬仰了。”
“夸我就算了——”李學武笑著說道:“我是好讀書,但不求甚解。”
“工作實在是太多了,只能擠出之余的時間用來學習和了解,去拜訪教授請教也是有時間限制的。”
“領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聽了李學武的話,上官琪主動講道:“我可以幫助您學習這些知識。”
有些沖動地說出了這句話,她又怕李學武誤會了她的意思,本末倒置,耽誤了科研,便補充道:“我是說我工作以外的時間,可以你幫您…”
“呵呵,那我得準備束脩了。”
李學武沒在意她的緊張和尷尬,站起身走到茶柜旁找出了那罐咖啡,回過頭對上官琪問道:“上官老師,這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