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嚴河也體會到了,為什么人人常說,坐在一起喝酒是能最快拉近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方式。
劉畢戈跟賀函兩個人一喝多了,人都嗨了起來。
劉畢戈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之前他的話就很多,但還有點端著某種姿態,不像現在,一邊說話,一邊揮著自己的手,就像一個音樂廳里的指揮家,說著自己關于電影的抱負和理想,對未來充滿了期冀。
而賀函,他喝嗨了之后,更加肆意,臟話一句接一句的飆。
其實陸嚴河一般不太喜歡滿口臟話的人,可賀函是那種可以把說臟話這個行為也說得很單純的一個人。
陸嚴河能夠感受到賀函身上的那種純粹,他沒有惡意,沒有憤世嫉俗,像個無憂無慮長大的人,沒有黑暗面的人。
更讓陸嚴河沒有想到的是,賀函忽然握著陸嚴河的手,感情充沛地說:“劉畢戈這家伙跟我說有一個大明星愿意來演我的電影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家伙蒙我呢,也不知道是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大明星,哪個大明星會愿意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導演的電影,沒想到是真的!陸嚴河,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腦袋被門擠了敢來冒這個險嗎?我跟你說實話,我自己拍這個電影都沒底,怕搞砸了,這是我好不容易搞定了投資,能夠自己做導演了,我真的怕把它搞砸了!”
陸嚴河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默默地掏出手機,打開了錄像。
先錄下來了,明天早上等他們兩個醒了,把他們兩個這個樣子發給他們,他們臉上的表情應該會更精彩。
但是,拋開別的不說,賀函跟劉畢戈兩個人現在的狀態反而讓陸嚴河對他們的印象更深刻了。
陸嚴河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醉了還是沒醉,反正人是有點暈了。
他自己也有點上頭,但還能控制住自己。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他這個喝酒的菜鳥竟然是今天晚上站到最后的。
只能說,劉畢戈和賀函兩個人更菜。
他給他們兩個人開了個雙人間,一人扔一張床,收拾好,自己就去睡了。
睡前,陸嚴河認真地看了一遍陳梓妍給他的信封里的資料。
三個人,名字,簡要介紹。
一個是京臺臺長沈泰林。
一個是頂級明星、影帝陳品河。
一個是一線汽車大牌馳躍的CEO莫斯威。
的確,正如陳梓妍所說,這三個人無論從社會地位還是從其他方面來說,都不是陳墨這樣一個普通的綜藝節目PD能直接接觸到的,更別說擁有他們的私人聯系方式,恰好在最近這段時間交流過。
那想要查出來究竟是三個人中的誰指使陳墨往陸嚴河的筆記本電腦里植入木馬,需要一一排除才能確定答案,在這之前,陳梓妍需要陸嚴河對這三個人保持警惕。
陸嚴河越發覺得陳墨不簡單,看似只是一個普通的節目PD,卻能直接跟這么多的大佬們聯系,她是什么來頭?
他只能暫時按捺在心中,繼續等待陳梓妍那邊的調查。
第二天一大早,陸嚴河就要起床,吃個簡單的早飯,就要出發去劇組。
這兩個人他就任他們繼續睡著,看什么時候醒了。
也不知道醒來會不會繼續他們昨天喝高了之后的那些舉動,如果記得的話,估計要社死了。
一想到這個畫面,陸嚴河就沒忍住笑。
鄒東見他突然笑,還問他這是怎么了。
昨天晚上鄒東也在場的。
陸嚴河說:“我就是在想,劉畢戈和賀函他們兩個人今天醒了之后,會不會記得他們昨天晚上喝高了之后拉著我傾吐肺腑之言的畫面。”
鄒東聞言,也勾了勾嘴角。
到了大約上午十一點的時候,陸嚴河忽然收到了賀函發來的消息:昨天晚上喝多了,瞎說了一大通,你別當真。
這只是第一條。
后面跟著十幾條。
——我對《寧小姐》這個電影很有信心的,真的,你讀過劇本就知道了。
——你應該看得出來這個劇本寫得多好吧?千萬別因為我瞎說的話擔心啊!
——嚴河,小陸,老陸!
陸嚴河拍完一場戲,看到賀函發來的這些消息,哭笑不得,幾乎可以通過每一條消息的更新,感受到賀函越來越急促的心情。
賀函估計是真擔心起來了。
他昨天各種擔心、不安、對《寧小姐》這部電影的未來充滿茫然,換一個演員,可能真的會打退堂鼓。
陸嚴河回復:剛才在拍戲,會演的,劇本很好,你不用擔心。
賀函一覺醒來就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發生一聲仰天長嘯,感慨著“喝酒誤事”之類的話。
劉畢戈坐在床上,一臉喝蒙了、人醒了但腦子沒醒的狀態,看著賀函跟一頭尥蹶子的驢一樣在房間來來回奔騰,也不知道他在發什么瘋——他嘟囔的那些話,劉畢戈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這都幾點了啊?”劉畢戈問了一句。
賀函也懶得理他。
他抱著手機,跟個在等自己女神回復的舔狗一樣,雙眼發癡,問:“怎么還不回復呢?怎么還不回復呢?怎么還不回復呢?”
劉畢戈一只手扶額,無語地看著賀函,說:“你一大早上的發什么神經啊?”
賀函垂頭喪氣,說:“伱還沒想起來呢。”
“想起來什么?”劉畢戈打了個哈欠。
賀函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劉畢戈忽然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的眼睛慢慢地睜大了。
“你好意思說呢,你都胡說八道了些什么。”劉畢戈無語地看著賀函。
賀函也一臉沮喪。
尤其是陸嚴河這么久還沒有回消息,他現在是真的坐不住了。
“他不會真的不演了吧?”賀函問劉畢戈。
劉畢戈抓了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說:“你問我,我問誰,你自己一個導演都說心里面沒底,還指望他相信你能把這部電影拍好?”
賀函嘆了口氣。
“還非要跑過來親自見他一面,難道你覺得不合適,還把他換了?”
“我又沒有這個意思,我就是——算了,不說了。”賀函跟劉畢戈兩個人大眼瞪一眼,都是一臉的無奈和煩躁。
就在這個時候,賀函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他馬上拿起來一看。
“還好。”
劉畢戈問:“陸嚴河回復了?”
“嗯。”
“他回復什么了?”
賀函把手機直接扔給了劉畢戈。
劉畢戈接到手中,看了陸嚴河回復的消息,嘶了一聲,感慨:“他可比我們想象得要大氣多了。”
賀函:“要不然人家能這么年紀輕輕就這么紅呢。”
劉畢戈鄙夷地看他,說:“這個時候就要不然了,之前不還覺得明星不是演員,演不了戲?質疑我的眼光?”
賀函說:“那又不是我的問題,網上不都說了嘛,像陸嚴河這樣從偶像轉型做演員的,有天賦的,這幾年不也就陸嚴河一個。”
“放屁,那是陸嚴河的粉絲吹的。”劉畢戈馬上說,“你還信網上這些說法,真是夠了。”
賀函現在是只要陸嚴河樂意繼續演這部電影,陸嚴河放個屁都是香的。
導演有導演的氣節,但導演也有導演的厚臉皮。
不同的導演性格完全不一樣——陸嚴河充分感受到,導演還真只是一個職業,他們身上的共性只是這個職業賦予他們的共性,并非只有某個性格的人才能做導演。
因為賀函和劉畢戈這兩個人在劇組逛了一圈,劇組里不少人都知道陸嚴河下一部戲要演電影了。
從電視劇到演電影——在某種程度上,很多人會把這個變化視為“進階”。影視圈中的鄙視鏈還是存在的,哪怕這些年隨著流媒體的,劇集的制作越來越精良,對演員的加持也越來越大,甚至很多演員都不再把電影作為自己的首選,但到目前這個時候,作為演員來說,還會電影比劇集更能提高演員的地位,演員的地位基本上是靠電影來確立的,靠劇集站在TOP行列的演員,鳳毛麟角。
大家都笑呵呵地跟陸嚴河打聽,這部電影是什么班底,什么題材。
陸嚴河只簡單地說了一下是個低成本電影。
大家一聽是低成本電影,有些詫異。
放在十年前,很多當紅明星會為了沖獎、進入電影圈,接演一些低成本電影,因為那個時候,有一個不算共識的共識,低成本的藝術片是為電影藝術犧牲,演有“好演員”的面子,幸運地拿了獎那就是“一日飛升”的里子。
但十年后的今天,電影行業蓬勃,大家也越來越清晰地看到,一百個演低成本藝術片的演員里,都混不出一個拿獎的影帝影后,所有成了的演員,最后還是靠大爆、大火的影視劇加持飛升的。
陸嚴河又不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哪里用得著去演這樣的電影?
尤其在他們聽說竟然連主角都不是,只是一個配角的時候,都覺得陸嚴河是腦袋被門夾了——為什么要接這樣一部電影?
陸嚴河又一次在上洗手間的時候,聽到了別人對他的議論。
“也不知道陸嚴河跟他經紀人是怎么想的,接一個文藝片的配角。”
“刷咖位、刷聲望唄,文藝片沒票房,但是逼格高啊。”
“搞個屁啊,現在文藝片又不跟以前一樣,還以為是逼格能當飯吃的時代啊。”
“哎,逼格不能當飯吃,但對他這種本來就已經紅了的明星來說,那是塑金身。”
“別好不容易靠《黃金時代》塑起來的金身,因為票房血撲,又把金身給碎了。”
“那不是還有《鳳凰臺》保底?你是沒有見著他在現場演戲,那個架勢,常常一條過。”
“一條過算什么,一條過在咱們劇組又不稀罕,本身陳導就是那種只要能靠剪輯和后期處理的戲,就不會拍第二條,要問陸嚴河演得怎么樣,都看陳導最后剪出來給他多少鏡頭,演得爛的,全是遠景和背影。”
“你還真喘上了,陸嚴河的演技可是被黃總給肯定過的,你不知道?”
“但凡是個配合度高的演員,黃總誰不肯定?”
“我說你是不是對陸嚴河有成見呢?”
“我只是沒興趣聽你夸他,才演了多少戲,搞得跟多牛逼的天才似的。”
“呵呵,你果然對他有成見。”
兩個人走了出去。
陸嚴河又過了一會兒,才從隔間出來。
這種話,車轱轆似的說來說去,陸嚴河都聽了不知道多少了,但每一次聽到,就跟被人澆冷水一樣,被澆再多次,也不可能習以為常。
接《寧小姐》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嗎?
陸嚴河心里也沒底。
《黃金時代》和《鳳凰臺》都是別人介紹的戲,然后自己努力去爭取,大導,大班底,大制作。
可是《寧小姐》全然不一樣。
陸嚴河其實也沒有覺得自己演這部電影能夠拿獎,他就沒想過這件事,他只是讀劇本的時候,恰好被那個有點不正常的角色給震驚住了,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情緒,覺得自己應該演這個角色。
陳梓妍也沒有否定,了他。
回到片場,陸嚴河陷入沉思,這一刻倒是真的猶疑了起來。
蕭云看到他這個樣子,問:“你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一樣了?我都沒有你這么萎靡不振。”
“我?”
“是啊,不是都說你后面還要拍電影了嗎?多好啊,你現在這樣子別人還以為你遭了什么禍。”
“呸呸呸!”陸嚴河馬上精神抖擻了起來,“別咒我。”
蕭云笑出聲。
她笑著又忽然嘆了口氣,“我真的沒有想到,來拍《鳳凰臺》竟然跟來集訓似的,每一場戲都要被批評,陳導太可怕了。”
陸嚴河說:“你現在不是越演越好了?”
“還行吧。”蕭云說,“我又不是真的不會演戲,只是之前對劇本不熟才出了那么多岔子,我是一個很棒的演員好吧。”
她自信滿滿,充滿朝氣。
陸嚴河點頭,說:“確實。”
能夠在甄虹語之后被黃城和陳玲玲看中,挑來救場,別的不說,演技肯定是可以的,不可能敷衍了事。
蕭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演主角。”
“說不定這部劇一播出,你就一炮而紅,以后都演主角了。”陸嚴河說。
蕭云立即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借你吉言啊。”
“不客氣。”
“你呢?你后面的戲應該都演主角了吧?”
“有一部戲演男主角,不過那個是大女主的戲。”陸嚴河說,“其他的,都是配角。”
“嗯?為什么?”蕭云說,“你為什么還要演配角?《黃金時代》播了以后,找你的主角戲不應該很多嗎?”
陸嚴河:“我平時要上課,主角戲的拍攝時間很多,一般時間很難碰上合適的,所以就以接配角為主的,那個男主戲也是因為只有十二集,拍攝時間比較合適,才接下了。”
蕭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我服了,頭一次聽說因為沒有時間所以只能接配角演的,你牛。”
陸嚴河笑了笑。
蕭云:“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估計你要被各大影視公司給瘋搶一波。”
陸嚴河:“就那么點時間,一年頂多拍兩三部戲。”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為了讓你客串,就讓你拿出兩個周末來拍。”蕭云說。
兩個人聊著天,等戲。
然后,就是過年了。
春節。
《鳳凰臺》劇組放了三天假,大年三十到初二。
家距離廊化比較近的工作人員可以回去一趟,比較遠的、沒有搶到票的,就只能原地過年了。
陸嚴河也屬于留在劇組原地過年的那一撥人。
劇組張羅著一塊兒包餃子、吃大飯,陸嚴河是唯一一個去湊熱鬧的演員。
也不是沒有其他演員留在劇組,沒有回去,但是他們都自己待著,沒有過來參加劇組的大飯。
吃過大飯,陸嚴河上直播給大家道新年祝福,隨后,又給很多人發祝福短信,這都是禮節,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左右。
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一直在電腦上放著,陸嚴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幾乎每個群里都在發紅包。
陸嚴河領了一些,又發了一些。
陳思琦忽然給他發來消息:這是我過的最爽的一個春節了。
陸嚴河馬上問:爽在哪?
陳思琦:爽在劉薇安終于再也不敢唧唧歪歪、裝模作樣了,想想我過去這些年過得真是憋屈。
陸嚴河:那應該祝賀一下。
說完,陸嚴河就給陳思琦發了個紅包。
陳思琦秒收,回了一個煙花綻放的表情。
陸嚴河說:明天和后天都放假,我準備初二叫上李鵬飛見一面,你說要不要叫上琳玉、陳欽和徐子君他們?
陳思琦:我覺得可以,還有白雨,他們都給《跳起來》幫了很多忙。
陸嚴河:好,那我訂個地方。
陳思琦:你準備在哪兒訂?
陸嚴河說:在玉明吧,在玉明大家方便點。
陳思琦:你只有兩天的假,初三又要復工,我們來找你好了,你在你酒店邊上訂個地方,我們一塊兒來找你,初二晚上在你那兒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走。
陸嚴河:這樣也行,不過,他們是不是不方便?可能過年過節,還要去親戚家拜年。
陳思琦說:問問大家吧,如果有需要初二晚上就回去了,我安排一輛車送他們回去。
她又說:我準備把駕照考了,買輛車。
陸嚴河問:這個寒假能考下來嗎?
陳思琦:那不能,寒假頂多把科目一考了,后面得回江廣才能考了。
陸嚴河:我也還沒有學車。
陳思琦:你現在忙成這個樣子,哪里還有時間去學車。
陸嚴河:還是盡量把車學了,以后方便很多。
陳思琦:那要看你自己的時間了,不過你應該不著急吧,你身邊不是已經有一個人幫你開車了嗎?
陸嚴河:我也不能去哪兒都找他幫我開車。
陳思琦:自己開車確實方便很多。
陸嚴河:嗯。
陳思琦:我明天去姥姥姥爺家陪他們吃午飯,下午過來。
陸嚴河:你怎么過來?
現在春運,火車票根本買不到。
陳思琦說:我包輛車過來就好了。
陸嚴河:那你把你包的車的信息發給我。
陳思琦:嗯。
陳思琦又說:不過,你那兒是不是飯店都關門了,晚上有吃的嗎?
陸嚴河說:劇組開了火,有吃的,而且,這邊有很多劇組都留在這里開工,很多餐廳飯館也都還開著呢,不用擔心吃的問題。
陳思琦:那就行。
大年三十的夜晚,廊化這邊有不少人放煙花。
陸嚴河躺在酒店的床上,看著窗外夜空里綻放的煙花。
春節對于中國人來說,是有著特殊意義的節日。
陸嚴河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指的是他穿越前的父母。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好。
月是故鄉明。
然而,這個時空的月亮,又是否和那個時空是同一個月亮?
陸嚴河心中無數聲嘆息,然后聽著筆記本電腦里傳來的春晚的笑聲,更覺得意興闌珊。
手機忽然嗡嗡震動。
陸嚴河拿起來看,李治百在群里問他們在干什么。
顏良說自己正被家人抓著一個個地拍合照,又被家人們詢問,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紅,拍的電視劇什么時候播。
顏良是一個普通家庭出生的,他的親人們都是很普通的人,有著最平凡最樸素的生活方式。顏良這樣一個藝人,放在普通家庭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身份,但拋開這個身份不提,顏良是他們最熟悉的親人。這也就造就了顏良雖然不常跟自己的親人們見面,但每一次一見面,就要被他們抓著問東問西,不一定每個問題都是合適的,也會不知不覺間突然冒出一個問題冒犯到顏良——比如問顏良什么時候才能紅,顏良當時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顏良知道他們不是在故意地諷刺他,因為清楚這樣的心情,所以顏良不會介意。
李治百家里就不一樣了。
李治百總是說自己是被家里忽略的那一個,他爸媽都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管他。過年的時候,是他們難得能夠坐在一起的時候。但他們坐在一起,往往最后就會變成他爸媽對他的批斗大會。李治百每每這個時候就會跑到群里面吐槽,氣沖沖地問他們“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不同的家是不一樣的相處氛圍,但沒有家的人,是同一種只能自己體會的孤單。
他從床上坐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
別一個人沉浸在這種情緒里了。
陸嚴河認真地讓自己振作過來,決定給自己找一點事情做。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打開那個用來儲存了很多“金點子”的文件夾,一個個地看過去,然后,點開了一個名為“劇本”的文件夾。
里面有一個劇本,是《人在囧途》,那只是一個大綱,還有一個草稿模樣的劇本初稿。
初稿是他自己寫的,沒有給任何人看過,包括陳梓妍。
陳梓妍之前說,她會找編劇來把這個故事改編成劇本,但他自己也嘗試過,那個時候,他沒有這方面的能力,努力地把劇本擠出來,寫到最后,連自己都覺得干,干巴巴的干。
但是這一刻,他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再修改一遍,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需要這樣一個已經盤桓在他心中許久的故事,來沖淡他無以復加的孤獨感。
這部電影,陸嚴河認認真真地看過,是跟爸媽一起看的,笑得前俯后仰。
他突然就對這個故事有了新的感受。
《人在囧途》,講的是搞笑,可那么囧也仍然堅持在路上,因為是歸家之途。
天真也好,精明也罷,無論是誰,都要回去。
陸嚴河一直改到凌晨兩點。
除了經典的臺詞,陸嚴河其實沒有辦法原封不動地復述出每一句臺詞。
他只記得那個故事,記得一些搞笑的段落。
他把自己記得的內容寫了進去,然后開始在這個骨架上,自己來填充血肉。
一個憨傻老實,一個精明市儈,截然不同的性格,碰撞出刺激的火花,從互相不理解,但互相認同。
這樣的修改補充其實沒有任何人在催促他,但他卻有一種急迫感,想要盡快修改出來的急迫感。
陸嚴河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內心深處有一種召喚。
——這也不是你寫的劇本,你是抄的別人的,這是哪門子的召喚?
腦海中有這樣一個聲音在質問他。
他沒有理會。
——不是你的,永遠都不是你的,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但你自己永遠知道。
劇本中,陸嚴河敲下最后一行字。
那是精明市儈的李成功在這個故事結尾說的一段旁白:我知道,有的東西它其實永遠不屬于我,但是,我見到過,所以我要把它告訴你們,比如有人真的可以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里保持單純善良,比如發生在我和這個人身上的這個故事。它對你們來說是一段剛看完的故事,但對我來說,它是一段常常想起、偶爾懷念的往事。后來我沒有再見過那個傻帽,但我常常想起、偶爾懷念他。
陸嚴河站在凌晨兩點的窗戶前面,看著外面黑漆漆的世界。
他終于給了這個故事一個交代。
陸嚴河把這個修改好的劇本通過郵箱發給了陳梓妍。
他問:梓妍姐,有沒有可能,我能自己來導演這部電影?
郵件發送過去以后,陸嚴河松了口氣,在床上躺下,關燈睡覺。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覺無夢。
大年初一,一大早上,陸嚴河就收到了很多人發來的祝福短信。
陸嚴河坐在床上一一回復,光是回復就花了半個小時左右。
再一看時間,哦,都不是一大早上了,這都已經早上九點半了。
難得睡了個懶覺。
陸嚴河打了個哈欠。
刷牙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昨天大晚上的突然發給陳梓妍的劇本,也不知道她看了沒有。
應該沒有看吧,這大過年的,她哪有時間看這個。
陸嚴河嘆了口氣,一巴掌拍自己腦門上。
昨天晚上寫完之后,自己給直接整嗨了,忘記了時間,就給陳梓妍發了過去。
算了,等她有時間的時候再看吧。
酒店已經過了早餐供應時間,陸嚴河不想吃泡面,于是下樓去附近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早餐店開門,逛了半天才看到一家開著門的面館。
陸嚴河松了口氣,進了店。
店里只有老板娘一個人,除了她,空無一人。
老板娘坐在凳子上玩手機,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咧著。
“老板,麻煩下碗牛肉面,加個煎蛋。”陸嚴河說。
老板娘聽到聲音,馬上應了一聲,然后才抬頭,一眼就認出了他。
“喔唷,陸嚴河啊!”
在影視城附近開店的人,對見明星這事不感到稀奇,語氣里反而有一種“原來是你”的親熱感。
陸嚴河笑著說了一聲:“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老板娘哈哈笑了兩聲,笑聲很爽朗,“我發財,你也發財!”
新年第一天,誰都想聽吉利話。
老板娘還給陸嚴河送了一個鹵雞翅,說:“我這個鹵雞翅,自己鹵的,你嘗嘗,祝你大鵬展翅啊!”
陸嚴河哎喲一聲,說:“沖大鵬展翅這四個字,我也得先吃它!”
吃了面,一碗下肚,肚子里暖烘烘的。
老板娘的面下得真不錯,好吃的。
陸嚴河買了單,說:“好吃。”
老板娘很是驕傲,說:“那是,我都在這兒開了十幾年的店了。”
陸嚴河驚訝不已,說:“老招牌了啊。”
“可不是。”她掏出手機,“我能跟你合張影嗎?”
“可以啊,沒問題。”陸嚴河爽快點頭。
兩個人合了張影,陸嚴河才出去。
結果剛出去沒一會兒,就碰到了鄒東。
“東哥?!”陸嚴河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就來了?”
他前天晚上就給鄒東放假了,讓他回去過個春節,正月初三再來,鄒東怎么現在就來了?
鄒東說:“陪我爸媽過了年,你一個人在這里,我得過來。”
鄒東跟他前妻離婚,昨天只是回老家陪了一下父母,今天就過來了。
“好不容易放個假,你怎么不陪一下小玉?”
鄒東的兒子鄒玉,現在正在上二年級。
他離婚以后,就沒有跟前妻和兒子住在一起,再加上鄒東這個工作性質,要見他們一次不容易。
鄒東說:“他跟他媽媽回姥姥家去了。”
原來是這樣。
陸嚴河說:“看來我得趕緊再找一個人,給你輪換一下,要不然你這休假都休不踏實。”
鄒東馬上說:“沒有關系,我一個人也足夠了。”
陸嚴河沒有說什么。
過年他給鄒東發了五萬元的年終獎,讓鄒東大吃一驚。
鄒東壓根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夠拿到這么高的獎金。
陸嚴河說:“雖然我們才剛認識兩個月,但以后我們要一起共事很久,你為我提供了很多幫助,之后也拜托你了。”
除了這五萬元的年終獎,陸嚴河還給鄒東送了一雙皮鞋。
“這是之前拍的時候,有一位服裝師送給我的,我還沒有拆封,你跟我的鞋碼一樣,你試試。”
陸嚴河心想,是不是因為這樣,鄒東才大年初一一大早上就趕了過來?
陸嚴河說:“你昨天是不是大晚上的趕路了?”
鄒東點了下頭。
“你趕緊回酒店休息吧,下午我同學要過來,我跟她一塊兒吃晚飯。”陸嚴河說,“你大約四點半來找我就行。”
鄒東點頭。
陸嚴河:“等等,你不會還沒有吃早飯吧?”
鄒東確實為了第一時間趕過來,沒有吃早飯。
“吃了點餅干。”
陸嚴河說:“那你先吃點東西,我剛才吃了個面,那個面館還不錯,就去那兒吧,這邊上也只有那家店開著門。”
他把鄒東帶去了那家面館。
老板娘看到陸嚴河帶著一個人去而復返,還以為是陸嚴河落下什么東西在這兒了。
陸嚴河說:“老板,麻煩再下一碗面,加量,煎蛋、鹵雞翅都要一份。”
老板娘“好嘞”一聲,那股精氣神,令陸嚴河聽著都覺得精神頭十足。
自從母親去世以后,陳思琦就常常往姥姥姥爺家跑,時不時會在他們那兒住一晚上,而逢年過節的時候,陳思琦也是一定要過去的。
“琦琦,晚上在不在姥姥家睡?”姥姥問。
陳思琦搖頭,說:“姥姥,我得去找陸嚴河呢,他在廊化拍戲。”
姥姥一聽,馬上噢了一聲,問:“這小子過年都還拍戲呢?怎么他們劇組一點也不人性化,不給他們放假?”
陳思琦抱著姥姥的手臂,靠在她肩膀上,說:“放假了,劇組放了三天假呢,是他自己沒地方去,姥姥,他很可憐的,你以后要好好愛護他。”
姥姥瞪了她一眼,“臭丫頭,人還沒有領回來給我們看看,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姥爺抱著一盤剛炸好的爆米花過來,也幫腔:“就是,一直跟你說,讓你帶陸嚴河過來給我們看看,你非不肯。”
陳思琦撅著嘴,說:“看什么呀,你們不是挺喜歡看《黃金時代》那部電視劇的嗎?你們在電視上看他就好了,我們兩個又不是正式在一起了,哪有由頭帶他來給你們看啊,而且,我們才十九歲好吧,談戀愛的時候,不是談婚論嫁見家長的時候。”
姥姥一巴掌拍到了陳思琦的腦袋上。
“誰說讓你把他帶過來給我們看就是談婚論嫁了?”姥姥不由分說地瞪了她一眼,“是讓你姥爺幫忙掌掌眼,可別讓你傻乎乎地被騙了。”
“我傻乎乎?他才是那個傻乎乎的。”陳思琦不滿地反駁。
“你能耐吧你。”姥爺哼了一聲。
“哎呀,你們怎么能夠不相信你們的親孫女呢?”陳思琦胸一挺,“反正你們等著瞧吧,我可是找到了一個特別好的男生,你們肯定會喜歡他的。”
姥姥和姥爺都嫌棄地看了她一眼。
“趕緊吃。”姥爺把爆米花往她面前一推,“冷了就不好吃了。”
陳思琦笑嘻嘻地嗯了一聲。
下午五點,夕陽都快沉入地面了,陳思琦才從車上下來,跟陸嚴河見上面。
兩個人上一次見面還是十二月份,陳思琦回玉明拜訪幾位作家老師,順便跟陸嚴河一起吃個了飯。
這都快兩個月沒見了。
鄒東在這個時候非常知趣地沒有像個門神一樣跟在陸嚴河的身后,而是退居大約三米開外,遠遠地看著他們,給他們兩個年輕人留足了空間。
不過,酒店門口,冷颼颼的,也不可能站太久。
他們馬上就出發去飯店了。
“我也沒有去過,是黃制片推薦給我的,說是一家高端會所,做私宴的,環境很好。”陸嚴河在車上跟陳思琦介紹,“那里還有溫泉,晚上吃完飯以后,我們可以去那兒了泡溫泉。”
陳思琦馬上眼神不善地看向陸嚴河,“你是想要做什么?”
陸嚴河被陳思琦這個眼神看得一懵,隨后想起來什么,馬上搖頭,說:“男女是分開的,不是混合溫泉。”
陳思琦這才哦了一聲。
“我訂了兩個三人間,我、李鵬飛和陳欽住一間,你、琳玉和白雨住一間,可以吧?”
陸嚴河本來是想訂單人間的,但是大家紛紛反應想要住一起,于是就變成了這樣的安排。
陳思琦:“可以啊,不過這一次有點可惜,徐子君來不了。”
“她們家有事,沒有辦法來,以后有機會。”陸嚴河說,“我們幾個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
“除了你跟李鵬飛,我們其他幾個人還是聊得挺多的,連陳欽都在給我們幫忙。”陳思琦說,“本來也想拉上李鵬飛,但是他對做雜志實在沒興趣,就算了。”
陸嚴河說:“他喜歡旅行、爬山這些戶外活動。”
陳思琦:“他不愿意就算了,只是覺得我們幾個都在做這件事,要是他也能加入,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陸嚴河:“他什么時候想加入,隨時都可以。”
“現在是這樣,等以后《跳起來》的團隊越來越大了,哪能這樣,你還想把《跳起來》做成一個你的同學會啊?”陳思琦白了陸嚴河一眼。
陸嚴河笑了笑,沒有再說了。
他當然也知道這樣其實不好,不過,他心中某處也曾想過,如果能夠這樣,也挺好。
陳思琦吐槽:“幸好你是做藝人了,要是讓你當官了,你可不是要任人唯親了。”
陸嚴河認真地想了想,點頭,說:“幸好做藝人了。”
做藝人,重點感情也沒什么。
陳思琦心想,陸嚴河這赤誠之心,如果不被人從背后捅幾次刀子,估計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她又想,還是盼著點好算了。
有赤誠之心是多難得的事情,她其實是羨慕的。
人的性格往往就在不經意間決定了很多的事情。
等到了地方,他們一起吃了飯,看了一部電影,就各自去洗澡,準備泡個溫泉,然后睡了。
他們的房間相鄰,溫泉也只隔著一層木板。
小小的池子,大約噴泉大小。
陸嚴河聽到木板另一邊傳來的泠泠水聲,腦海中就默默地浮現出了一些若隱若現的畫面,臉頰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溫度太高,把臉給熱紅的。
“陸嚴河。”陳思琦在那邊喊。
“啊?”陸嚴河抬頭。
陳思琦說:“我姥姥姥爺問我,什么時候帶你去見他們。”
“啊?!”陸嚴河人一瞬間懵了,仿佛被什么東西給擊中了。
陳思琦那邊卻沒有繼續說話了,似乎是在等陸嚴河說話。
陸嚴河撓撓頭,一下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
“我、我都可以啊。”他的臉被白色霧氣遮掩,輕咳了一聲,“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