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視器后面,羅宇鐘戴著耳機,仔細地看著屏幕上的內容。
現場都是安靜的,沒有人說話,給兩個演員提供演戲的環境。
現場的氛圍都是安靜而溫柔的。
等兩個演員說完劇本上這場戲最后一句臺詞,羅宇鐘都沒有喊卡。
過了好幾秒,江玉倩和陸嚴河看向彼此的目光都有些撐不住,帶起了幾分猶豫和疑惑了,羅宇鐘才如夢初醒,喊了卡。
“這兩個人的氣氛,有點微妙啊。”劉澤亮站在他身邊,小聲說道。
“江玉倩很厲害,這場戲,她完全把陸嚴河給帶進去了。”羅宇鐘說,“本來我還擔心陸嚴河進不了狀態,他們兩個人身份地位差距都很大,未必能馬上跨越這樣的心理障礙,沒想到,第一條就成了。”
“這就過了?”劉澤亮雖然也很滿意剛才這兩個人的戲,但沒想到羅宇鐘這么嚴格的人也滿意。
羅宇鐘說:“還要再拍一條,剛才還是有點地方要調整,但是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小陸這孩子,他的眼睛會說話,真是好演員的苗子。”
“畢竟是你親自去星娛選出來的。”劉澤亮笑了笑,“在別人眼中,那就是你的弟子了。”
“扯什么呢。”羅宇鐘招呼了兩個演員過來,讓他們自己看剛才那一條的回放。
陸嚴河和江玉倩坐在羅宇鐘身邊,戴著耳機,將自己剛才演的這一條看完。
陸嚴河都吃驚不已。
他并不知道自己剛才竟然有那么多的情緒,根本掩藏不住,被捕捉到了鏡頭里面。
對江玉倩的那些反應,不是演的,是自然流露。
陸嚴河一時惘然,有些失措。
這是演戲嗎?這樣是對的嗎?
江玉倩看完,摘下耳機,抬頭對羅宇鐘說:“鏡頭拍得太美了,又青春,又溫柔。”
羅宇鐘點頭,說:“剛才你下臺階的時候,那個切口不太對,為什么伱突然要先下臺階?是因為你想要跟學長的關系更進一步了,要問一些平時不會問的問題了,你潛意識里是有些害羞的,所以需要在身體之間拉開距離,但這個時候,你的潛意識又想要跟他更親近一點,這種潛意識的反應,你剛才沒有。”
江玉倩有些恍然。
“明白了。”
“小陸,你也是。”羅宇鐘對陸嚴河說,“你要知道,你是喜歡關竹的,這個喜歡中還帶著一點專業上的欣賞,你知道她是一個很驕傲的女孩,這也讓你有點顧慮,沒有將喜歡說出口,所以你看向她的眼神,一開始太直白,別人一看就知道你對這個女孩有意思,明白嗎?要表現得更中性一點的,到后面,你察覺到關竹對你的好感,你再慢慢地暴露出你對這個女孩心動了的事情,有一個程度上的變化。”
陸嚴河點頭。
“你有沒有喜歡過女孩?”羅宇鐘說,“你喜歡這個女孩的時候,是第一時間就會表現出來嗎?還是在不確定之前,都會藏之于心?找一下這種感覺。這場戲非常重要,在劇中是關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之一,她人生中關鍵節點的堅守,都是因為這一場跟學長的聊天和互相告白,整體上要呈現出一種少年人的心動,少年人的干凈和對未來的希望。”
陸嚴河想起了陳思琦,想起了跟陳思琦一起吃飯的那個中午。
一句喜歡堵在心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一瞬間,他的心情和劇中姚玉安的心情交融在了一起。
他描述不出,可卻對姚玉安有了更清晰的輪廓。
“再拍一條,準備一下。”羅宇鐘說。
兩個人點點頭。
“保持住剛才的感覺啊,剛才的感覺非常好。”羅宇鐘又說。
兩個演員齊齊點頭。
B組收工了。
羅宇鐘不在,賀尋帶著B組拍了一整天的戲,戲份并不重要,大部分都是過場戲。
但這對于一個副導演來說,卻也是很重要的經驗積累。
賀尋對李茜和王云帆笑著說:“今天辛苦了。”
王云帆笑著說:“賀導也辛苦了。”
等賀尋離開,李茜臉上就露出了些許不開心。
王云帆低聲提醒:“這里這么多人,你把這臉色擺在臉上,是巴不得別人趕緊把你對賀尋不滿的事告訴他是吧?”
李茜白了他一眼,說:“我什么時候對賀尋不滿了?”
“那他一走,你臉就垮了,誰不會這么覺得?”
“我只是有些煩。”李茜雙手抱在胸前,說:“為什么我們的戲要安排賀尋來拍,我們兩個人難道都不值得羅宇鐘親自來拍嗎?”
王云帆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看,我就知道你是在計較這件事,你還否認。”
李茜:“難道你不介意?”
“分AB組拍攝太正常了,哪個劇組不這樣?”王云帆有些無奈,說:“把過場戲交給副導演拍本來就是常規操作。”
李茜:“后面幾天可都是賀尋來拍,為什么他們那邊的過場戲就不讓賀尋去拍?”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大學校園那部分的戲很重要,你難道沒有看過劇本?”王云帆說,“行了,你一直計較這些東西沒有什么意義,羅導有他自己的想法,難道你還敢到羅導面前抱怨去?”
羅宇鐘在電視劇圈的地位,屬于TOP級別,站在金字塔頂尖位置的人,做導演都快三十年了,拍過的作品十幾部,幾乎都是有口皆碑的作品,還有很多收視極高的大爆款。
別說是李茜和王云帆了,連江玉倩這種級別的演員都在羅宇鐘面前都不敢造次。
王云帆一句話堵住了李茜的嘴。
李茜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明知道我不敢到羅導面前抱怨,你還說這種話干什么”。
晚上十一點半,陸嚴河才回到酒店。
他拍戲的時候,其實一點疲憊感都沒有,但一上車,就全身心都感到疲憊。
他合上眼睛,昏昏沉沉想要閉上眼睛睡覺。
周圍大家都有些累了,偌大一個大巴車,幾乎沒有人說話。
回酒店后,陸嚴河本來想趴一會兒再洗澡,結果這一趴下,就沒再醒,一口氣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點,鬧鐘響起,這一覺睡的,感覺一個世紀都過去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才看到昨天晚上凌晨一點,李治百在群里發了一張截圖。
正看著,顏良忽然冒泡了。
他在群里說:這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怎么看起來這么假?
陸嚴河點開截圖一看,發現是網上一個人的發言,說《黃金時代》主演疑似非單身。
陸嚴河有些疑惑地皺起眉。
《黃金時代》的主演就黃楷任、江玉倩、王云帆和李茜四個人,據他所知,都是單身,這個網上發言說的是誰?
陸嚴河說:我沒聽說啊,這幾個人都是單身。
顏良:你怎么起這么早?
陸嚴河:要拍戲啊。
顏良:起得比你上高三還早,牛啊。
現在才早上五點四十。
陸嚴河:你又晨跑啊?
顏良:嗯,昨天睡得早。
陸嚴河:回去了?
顏良:回來了,李治百還沒有。
陸嚴河放下手機,去洗了個澡,然后刷牙,就準備下樓了。
一上車,陸嚴河就聽到旁邊有人議論李治百發到群里的那個傳聞。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咱們這部戲的幾個主演,好像都是單身吧?”
“但是江玉倩——”話音到此戛然而止,說話的人看到陸嚴河上來了。
他們幾個人的神色都有些變化,還避開了陸嚴河的目光。
陸嚴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
“嚴河來了啊。”有人臉上露出笑容,跟他打招呼。
“早。”陸嚴河對他們笑笑,找了個座位坐下。
他坐下后,拿出手機,做出看手機的樣子。
眼角余光看到前面的人果然悄悄回頭看了他一眼。
陸嚴河心里面咯噔一聲。
他們不會是在以為玉倩姐跟她在談戀愛吧?
今天的拍攝內容仍然是陸嚴河和江玉倩兩個人的戲。
拍的是兩個人為了一個建筑設計上的分歧而爭辯,誰都希望說服對方,但每個人都堅持自己的觀點。
到了現場,羅宇鐘對陸嚴河只交代了一句話:“這場戲,你們是純粹的討論問題,爭辯也是不帶火氣的,這場戲我希望體現出的感覺是,你們兩個人都在以一種認真而理性的方式,找到一個更合適的設計思路。”
陸嚴河點頭。
羅宇鐘對江玉倩的交代就更簡單了。
“你在專業上是自信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同時你也是相信學長的,所以,你一開始是帶著一點不確定在提出自己的觀點,后面才在爭辯的過程中,越來越相信自己的思路是更好的,底氣慢慢出來。”
江玉倩點頭。
給兩人講完以后,羅宇鐘去跟劉澤亮討論攝影的事情。
劉澤亮笑著打趣:“這兩個演員拍起來挺省心啊,頭一次見你不那么苦口婆心地把戲掰碎了講給演員聽。”
“他們兩個人掰碎了講反而起反效果。”羅宇鐘毋庸置疑地說,“你看他們兩個人昨天的表現就知道了,講得太細,反而束縛了他們的發揮,又不是那種演了很久、對自己格外有自信的演員,或者是壓根就不懂演戲的演員,不掰開講,都跟聽不懂我在講什么似的。”
劉澤亮:“你拍陸嚴河才拍一天,就知道他是能自己發揮的演員?”
“演員,幾場戲就能看出來他的悟性,演戲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羅宇鐘說,“真的是看天賦,會演的人,怎么都會演,天生就會吸引觀眾。”
劉澤亮點點頭。
“那你覺得江玉倩她這部戲有沒有希望爭一個最佳女主角回來?”他好奇地問。
為什么演員都拼了命地想要進大導演的戲?更容易拿獎也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
羅宇鐘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我還真不知道,她的表現確實不錯,不過這個角色本身的厚度不夠,不夠復雜和豐富,相比起來,李茜的那個角色都要豐滿很多。”
“這也沒有辦法,現在整個導向就是這樣,主角身上基本上出現不了原則性的缺點,全是偉光正的人物形象,對演員來說,確實少了很多的表演空間,我看她比之前跟你合作,演得好多了。”劉澤亮說,“昨天晚上那場戲,陸嚴河完全就是被她帶著演,當紅的年輕女演員里,還真少見這種能帶動別的演員一起演的。”
羅宇鐘:“現在這一批熱度高、流量大、粉絲多的女演員里,唯一一個在認真琢磨演戲的就是她了,其他的全都沒有多少長進。”
“那你這也太嚴格了。”
“我說真的,就目前來看,現在這一批最紅的年輕女演員里,真有希望在演員這條路上走得遠的,就江玉倩一個。”羅宇鐘說,“你說她能帶著陸嚴河演,說明她懂演戲的節奏了,這才能帶得對,而且不爭戲,不搶戲,知道要給對方戲,幾個演員能有這個境界啊。”
劉澤亮點點頭,認同了羅宇鐘的觀點。
這場爭論戲,羅宇鐘抓著他們足足拍了四個小時。
主要不滿意的就是陸嚴河。
不夠自然。
“拿腔作調的感覺太重了。”羅宇鐘說,“你總是不由自主地就帶起了一點腔調,跟演講似的,要正常的說話,就平時那種認真的語氣,而不是那種故作正經的感覺。”
陸嚴河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主要是臺詞內容主要都是關于設計學的一些理念、邏輯,陸嚴河不熟悉它,所以一說起來就情不自禁地帶上了幾分背稿的感覺,又為了擺脫背稿的感覺,故作正經,于是狀態怎么都是錯。
但每一條演的時候,無論他演成什么樣子,羅宇鐘都不在中間喊停,永遠讓他一條演完,再告訴他怎么調整。
這讓陸嚴河雖然越來越不安,但好歹還沉得住氣。
江玉倩也始終保持著耐心,陪著陸嚴河一遍一遍地演。
終于到不知道第多少遍,陸嚴河自己都有點大腦空白了,說話都沒有了激情,一場戲話趕話地說完,陸嚴河以為又要重演,結果羅宇鐘突然說:“小陸,你剛才這一遍感覺對了啊。”
陸嚴河一臉茫然,他演什么了就感覺對了?
對演員來說,不知道怎么演才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演對了卻不知道對在哪里,同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這說明他沒有一個應有的判斷標準,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羅宇鐘拉著陸嚴河來看剛才那一條的回放,再給他看了前一條的回放。
“發現差別了嗎?”羅宇鐘問。
陸嚴河臉頰窘然,點了點頭。
這一對比,陸嚴河才明白之前不對的地方到底在哪。
他剛才最后那一條演的時候,因為重拍了太多遍,有些疲憊,一點勁兒就沒用,沒想到客觀上竟然呈現出一種篤定的淡然。
有了這樣的狀態,從他嘴里說出那些普通人很少會說出來的名詞,才有了一種不明覺厲的意味。
一場戲磨了十幾遍,放在電視劇的拍攝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就是羅宇鐘作為大導演的底氣——他敢這么拍。
他有強大的信心會讓所有的戲在規定時間內拍好,在一兩場戲上磨一磨,他不在意用掉的這點時間。
實際上,陸嚴河演完這一上午,也隱隱約約覺得有些體會什么叫做四兩撥千斤。
不是越用力,呈現出來的效果越好。
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可只有自己真正地四兩撥千斤過一次,才會親身體會到那種像把卡扣輕輕一扣就能扣上的絲滑感。
中午,陸嚴河仍然跟大家在食堂吃飯。
陸嚴河感覺自己餓得厲害,吃了一碗米飯都仍只有半飽,想要再加一碗。
看著江玉倩碗里的水煮花椰菜和白灼蝦,克制住了。
自己好歹還吃了一碗主食,江玉倩是一點碳水都沒吃。
拍戲上鏡,胖一斤肉都能在鏡頭上發達出三斤的效果來。
陸嚴河忍住了,放下筷子,不再往嘴里塞東西。
江玉倩看見他眼睛仍然盯著桌上的菜,沒忍住笑了。
“你沒吃飽?”
陸嚴河搖頭:“完全沒有。”
“那就吃兩塊紅薯吧。”江玉倩說,“你這么大一個子,下午還全是你的戲,不吃飽,到時候都沒有力氣演戲,別吃含糖量高的東西就行。”
陸嚴河眼睛一亮。
“食堂有紅薯嗎?”
江玉倩:“應該有吧?”
他們這桌是沒有的。
江玉倩對羅小雨說:“小雨,你去問問食堂的人,有沒有紅薯,可不可以煮兩個紅薯過來。”
羅小雨馬上去了。
“小雨,你干嘛去?”曹用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羅小雨往食堂后廚走去,有些驚訝,調侃,“不會是沒吃飽吧?”
羅小雨愛吃這件事,劇組都已經漸漸傳開了。
羅小雨說:“不是呢,我去看看有沒有紅薯。”
“找紅薯干什么?”曹用不解,那東西他都不愛吃。
“吃唄。”羅小雨說完,就擺擺手,進了后廚。
曹用:“…還否認自己沒吃飽呢,不就是沒吃飽嘛。”
他收回目光,往食堂外走去,眼角余光瞥見陸嚴河跟江玉倩在一張桌子上說說笑笑,立即想起了今天上午聽到的那個傳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