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趙會計您大老遠跑港島一趟,就住這么個招待所。”謝虎山打量著招待所這處客房的環境,哭笑不得的說道。
謝虎山本來說讓趙會計跟自己一樣,去住四季酒店,帶老頭享受一下港島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
結果趙會計看到觀塘這處工業區旁邊有一處用公寓樓改的低價招待所,死活要住在這里,說是方便明天繼續在工業區一帶轉悠,參觀。
趙會計先是把皮包放在床頭,隨后坐在一把嘎吱嘎吱作響的木制椅子上,順著謝虎山的目光看看房間布置,絲毫不覺得房間太過簡陋:
“這屋不是挺好嗎,還是單人間,帶廁所,啥都不缺,倒是讓我接著住羊城那種大酒店,我反而住不踏實,沙發和床鋪都太軟乎,無論坐著還是躺著,總感覺人發飄,就跟馬上要陷進去爬不出來一樣,還是這木頭椅子,硬板床,躺著踏實,對腰也好。”
趙會計雖然嘴里喜歡和馬老五吹牛,但外出反而并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哪怕謝虎山已經跟他說過無數次,這次的花銷都是他負責,都不用大隊報銷,讓他該花就花,不用為村集體省錢。
結果老頭就是不同意,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話,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該省還得省。
看對方一副鐵了心要住招待所的模樣,謝虎山也不再廢話,一屁股坐在床鋪上,取出紅萬遞給趙會計一根,問起了今日趙會計的港島見聞:
“您老今天跟著韓參謀長轉了轉港島,覺得這地方怎么樣?”
趙會計接過來點燃吸了一口,嗆得連連咳嗽,把這根外國煙捻滅,沒舍得扔,別在耳朵上,自己取出了之前在羊城酒店招待客人用的牡丹香煙:
“挺好,二小子帶我去他上班那單位瞧了瞧,雖說不如咱們那邊工廠的工人待遇好,啥都管,可人家給錢多,有些工廠他還包住啊,雖然住的地方慘點,可咱們農村出來的小伙子,不挑地方,有個放鋪蓋卷的地方就行。”
“我算了算,扣去吃飯抽煙,每個月剩個一千來塊錢沒啥問題,二小子說,就算不占國家便宜,一千塊錢去銀行換成咱們人民幣,那也能換兩百塊,一個月攢兩百塊,這活兒可太能干了,而且我一看,活計也沒那么苦,好多婦女都能干的活,家里要是不愿意兒子來,閨女…”
他今天跟著韓紅兵在九龍一帶轉了個遍,路邊大排檔的飯菜他花錢吃了一頓,衣服鞋襪買了一身,又打聽了一下租房的價錢,坐公共汽車的價錢,基本上已經對港島的生活開支有了個大概了解。
那些工廠他也見了不少,什么塑花廠,制衣廠,制襪廠,玩具廠,電子表廠,原子筆廠…看了一圈下來,發現這些工廠還沒有他們中坪大隊的軋鋼廠看起來氣派,很多都是在樓房里招了幾十號工人干活,也敢稱工廠,據說產品還都是賣去了歐美,掙老外的錢。
趙會計看了半天,覺得沒有什么力氣活,組裝原子筆,組裝玩具,用縫紉機把半成品兩片襪子縫成一只,好多活計甚至都是婦女在干活,一問工錢則是基本工資八百到一千塊,剩下的則是多勞多得。
當時趙會計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要是把中坪那些糊火柴盒或者織席,靠計件掙工分的老娘們兒送來港島,能把這些婦女全都擠兌的失業回家。
所以他才說,如果家里不舍得兒子,倒是可以動員婦女來一批到港島掙錢。
“可不能讓婦女同志們,尤其是年輕女同志來這種地方,就得咱們大隊的小子來。”謝虎山一聽趙會計話里還想讓婦女也來港島,馬上打斷了對方的話,否決了這個建議。
韓老二是他謝虎山的發小兄弟,后面再來的中坪男人,年紀上也不會差太多,必然都要圍繞韓老二在港島立足,韓老二管束起這群人,不用有所顧忌,不聽話甚至可以直接收拾。
但是婦女不行,韓老二對待女同志面嫩,拉不下臉來發狠,真要是帶來幾位女同志,萬一被那些花言巧語的缽蘭街馬夫,姑爺仔給拐跑,發生什么不太好的事…
到那時候,可就是他謝虎山,韓紅兵這些人對不起中坪的老少爺們了。
“我在港島有筆…不是,是我大哥那位寶哥在港島有筆錢,之前咱們村膠印廠賣掛歷掙的,二十多萬,如今還剩十幾萬,我人在中坪,這筆錢放在港島沒什么急用,所以這次考察完,您老回去跟二大爺一起做思想工作時,可以跟大伙說,愿意來的,各家不用考慮帶盤纏路費,從我大哥寶哥這筆錢里出,到時候我會把錢交給韓參謀長,大伙在港島前期需要用錢,直接找他,別不好意思,等站穩了腳跟,掙到了錢,再慢慢還我。”謝虎山叼著香煙對趙會計說道。
趙會計戴著花鏡,手里翻動著賬本笑著不語,半響才抬頭:“虎三兒啊,你小子這么干圖啥呢,說實話,要是人家孩子混好了,父母肯定感謝大隊,可就怕萬一呀,要是沒混好呢,要是在這地方有個好歹呢,到頭來不還得是埋怨大隊,你落埋怨嗎?”
趙會計沒有謝虎山和韓老狗這樣的擔當,他覺得沒必要這么整,真要是孩子們全都混好了,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萬一要是有幾個小子整出點兒糟心事,在中坪的父母那肯定就得哭天抹淚的找到大隊,讓大隊幫忙解決。
而且趙會計一直覺得,就算不來港島,其實按照現在中坪的發展,大伙的日子也錯不了。
“您老替大伙記著在港島的開銷就行,別的事就不用操心了,交給我,我保證他們全都能混得好,您老先歇著,今天累一天了,明天還得讓韓老二拽著參觀去呢,我也出去再囑咐囑咐韓老二。”
謝虎山走出趙會計的房間,看向外面叼著煙翻看一本港島舊漫畫的韓紅兵,笑著調侃:
“什么口味,來多久就被腐蝕了,這畫工哪比得上咱們老家的小人書?”
“真準備讓大伙來港島?”韓紅兵把漫畫合上放回旁邊的窗臺:
“這破地方其實不怎么樣,我跟你說,思想覺悟稍微拉跨,那就得立馬被腐蝕,黃賭毒俱全,吃人的地方,我估計咱們大隊但凡有些思想覺悟差的,搞不好一發工資就得去缽蘭街,或者找個小賭場耍錢,把辛苦掙來的錢都給造了。”
“那你怎么沒把辛苦掙的工資全都花了呢?”謝虎山遞給對方一支煙,反問道。
韓紅兵嘿了一聲:“廢話,我能一樣嗎?我要思想覺悟差,能當參謀長?”
“回頭等趙會計回去,跟韓老狗做做思想工作,統計一下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來開開眼界,你呢,就拿錢租幾套舊房,收拾一下,弄些上下鋪出來讓大伙合住,替大伙省點兒房租錢,工資可以讓他們自己收著,但人務必要看好,至少先讓他們過一年半載的集體生活,再考慮放他們在港島自由。”
“如果發現有人不上進,學壞,干些不該干的事,你別自己出面收拾他,容易破壞大伙心中的形象,你就告訴他,我謝虎三兒會親自來港島宰了他,然后你給我個信兒,我肯定會自己過來打斷他手腳,挑了他的筋,把人抬回中坪養著,中坪養得起廢人,但不養壞人。”謝虎山叼著香煙對韓紅兵說道:
“當然,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棗都朝這邊送,想來還得過我這關呢,必須得是老實聽話的才行,刺頭得留在中坪,萬一有人欺負到中坪頭上,我還得指著刺頭跟我一起去打架呢。”
韓紅兵點點頭,隨后又說道:“萬一港島有人找麻煩,欺負我們這些外地侉子,我不能跟當初似的再跟人打架了吧…”
“普通工廠老板欺負中坪人,拿錢讓祝幼君幫忙找律師嚇唬他,如果有會道門余孽欺負中坪人,只要占理,別猶豫,喊上大伙跟你一塊打就行,打完再報警,找律師,對方如果不服,還想找麻煩,也別帶隊去打架,那就陷入了對方的節奏,你呢,直接做倆燃燒瓶,找機會讓人丟在對方身上,是生是死看他造化,你負責把扔瓶子的人安排回中坪就行,反正中坪三千人呢,一個一個慢慢換,我就不信,港島能有三千個不怕燒死的江湖大佬,要是真不怕,那就三千個燃燒瓶丟去他們家里,看看家里人怕不怕。”
“你這是讓大伙來港島掙錢,還是來港島犯事兒。”韓紅兵以為謝虎山是扯淡,笑著說道。
謝虎山看向他:“你當我跟你說著玩呢?剛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負,反擊的手段不狠些,怎么能震住這些盤踞了上百年的牛鬼蛇神,總之,按照偉人語錄的說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就和咱們在農村那時候打架一樣,對方出拳打你,你回敬的拳頭力道如果不如他,他就會覺得,你不是他對手,就算這次沒得手,下次也總想再找一找你的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對方敢動手,你就敢弄殘廢他,這樣不止是他,別人下次遇到你,也不敢跟你呲牙。”
看到遠處祝幼君,桃子,林翻譯大包小包的出現,謝虎山拍拍韓紅兵的肩膀:“走走走,跟婦女不聊這些,吃飯去,帶我媳婦嘗嘗粵菜。”
走出兩步,他又對韓紅兵補充了一句:“對了,告訴到時候來的人,遇到這種事別怕,大隊報銷費用,只要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