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虎山從市里回來的路上,就發現韓老二出現了腦殘癥狀。
楊利民也覺得不太對,雖然他沒有謝虎山與韓老二的交情深,但這么久相處下來,對方是什么人,平時什么反應,他也已經非常了解。
在他眼中,韓紅兵基本就等于謝虎山的替身,比如此刻,謝虎山開車拉著他,那么挎斗里跟軍閥一樣坐著的就是韓紅兵。
馬三兒騎著挎子摩托拉著韓紅兵,正常來說,韓紅兵一路上應該會跟去堯山時的謝虎山一樣,坐在挎斗里隔一會兒就跟后面的蹬自行車大伙聊聊天,逗逗悶子,保證隊伍士氣。
可是回來的路上,他發現韓紅兵大多數時候都在呆呆出神。
“韓參謀長怎么了?有心事,是他哥那邊來消息了?”楊利民沒有去書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能朝最壞的可能去猜測,那就是韓紅兵大哥在部隊那邊傳來了負傷之類的消息。
謝虎山叼著香煙,雙手握著方向盤,扭頭看了眼后面的韓紅兵:“看見漂亮姑娘,一見鐘情,花癡了唄。”
“新華書店遇見的?”楊利民一愣,隨后笑了起來:“很漂亮,坐柜臺后面穿制服,喜歡看書,對不對?”
謝虎山聞言瞥了一眼楊利民,隨后收回目光,過了兩秒鐘才恍然大悟:
“你認識,我明白了,你跟呂媛在書店認識的,甭問吶,你肯定是先追那個更漂亮的姑娘,沒得手,然后才去退而求其次去搭訕呂大小姐了。”
“瞎說什么呢,呂媛介紹給我認識的。”楊利民笑著說道:
“那是呂媛的一位小姨,堯山城里喜歡看書的男青年口中大名鼎鼎的堯山小喬。”
“這名字霸氣,不過我們中坪也不差,有馬孟起這個更霸氣的名字。”謝虎山不以為意的隨口笑著附和道:“還小喬,有大喬嗎?”
楊利民在旁邊介紹道:
“好像還真有,但是我沒見過,事實上我跟這位小姨我也不熟,就說過幾句話而已,只知道原來在堯山食品總公司的辦公室工作,后來人家要備考參加高考,家里托關系安排到了書店,清凈,不耽誤復習,查資料看書也方便。”
“我買書那會兒瞧見了,確實挺漂亮,不怪我們韓參謀長一眼就看迷糊了,主要是除了漂亮,身上那股文藝氣質太濃郁,韓老二現在就見不得這種。”謝虎山說道:
“她幫忙開收據時,我看字寫得也娟秀,不過年紀不大呀,應該不是你岳母大人的親妹妹吧?”
楊利民說道:“同父異母,我岳母的生母去世的早,她父親忙工作,也不懂照顧自己和家庭,組織又幫他介紹了一位文化口的女同志結婚成家,但我岳母和她哥哥都十歲左右,記事了,跟繼母感情一般,所以現在來往也不多,我和呂媛訂婚都沒有通知,就準備結婚時通知一下。”
“韓老二想要當癩蛤蟆吃這位姑娘的天鵝肉,不容易啊,這家世…聽著就復雜。”謝虎山聽完楊利民的介紹,甚至都沒問楊利民岳母他爸是什么身份。
因為甭管什么身份,都不太可能考慮讓韓紅兵這種年輕的農民兄弟給自己當女婿。
“不會,很開明,我聽呂媛說起過,我岳母那位后媽一直勸這位小姨嫁給工廠里踏踏實實抓生產的年輕同志,別考慮知識分子,心眼兒太多。”
“那倒是,你心眼兒就不少。”謝虎山笑道:
“就算人家姑娘家里不反對,韓老二也費勁,我給你學學這貨見到你小姨的反應。”
“人家姑娘看他跟歪脖樹一樣戳在面前,微笑著對他問:同志,你好,有事嗎?”
“伱猜韓老二那貨是什么反應?馬上搖搖頭,迅速離開人家五步遠:沒事,我陪朋友來買書。”
“完了就繼續在五米外跟個歪脖樹一樣,不時偷偷打量人家姑娘,這他媽能有戲?”
楊利民聽完謝虎山的描述,笑著點點頭:
“確實沒戲,我當初是看書的時候,呂媛主動搭話的,我估計韓參謀長肯定也是我這種靦腆型,等人主動跟他說話。”
謝虎山把車直接開到了中坪公社,離著老遠就看到自己師傅老張跟望夫石一樣戳在公社大院門口張望呢,看到吉普車出現在視線中,更是興奮的揮了揮手,然后快步轉身回了公社,估計是通知公社其他人出來看車。
等謝虎山把車停進大院,公社各個房間都有人涌出來,上至尹書記,下至食堂大媽,都上來圍著這輛212吉普車打轉瞧新鮮。
張誠熟門熟路把吉普車棚頂掀開,讓吉普車變成敞篷,隨后招呼尹書記,老馮等人坐上來感受一下,中坪公社第一輛吉普車是什么感覺。
至于把車開回來的謝虎山,完全無人問津。
謝虎山退到人群之外,看看坐在挎斗摩托上還發呆的韓紅兵:
“就算是對人家姑娘一見鐘情,也不至于看一眼就讓你變得跟啞巴附體一樣吧?再說,人家姑娘主動問你有事,別說沒事!沒事還怎么展開話題?”
韓紅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腦袋扭過去:“可是我確實沒事,而且也不知道跟人姑娘說什么。”
謝虎山滿臉嫌棄的對韓紅兵說道:“不是所有漂亮姑娘都是能主動對你投懷送抱的林翻譯,林翻譯那也是迫不得已才主動,正常情況,都得男同志主動,你還沒事,你事大了,瞎子在旁邊都能看出來。”
韓紅兵嘴硬的說道:“真沒事,我就覺得人家姑娘看著真有文化,真有氣質。”
“真沒事?韓老二,我的韓參謀長,我給你出道選擇題,這姑娘和林翻譯一樣,在火車上與二喜同時對你投懷送抱,你選擇抱誰?上次你抱了二喜,這次你還抱二喜嗎?”謝虎山開口對韓紅兵問道。
韓紅兵回頭看了謝虎山一眼:“我又不是流氓無賴,隨隨便便抱人家姑娘?”
“你不是流氓,你他媽是腦子有病,倆漂亮大姑娘讓你選,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選,你偏偏能選抱狗,我還能說啥,讓你爸抓緊時間帶你去大醫院看看去吧。”謝虎山取出香煙叼在嘴里,無語的摸索著自己口袋,小聲對韓紅兵說道。
過了一會,韓紅兵把腦袋扭過來,主動取出自己打火機幫謝虎山點燃,壓低聲音問道:
“那我要跟人家女同志說有事,應該說什么事?”
謝虎山湊上去就著火焰點燃香煙,美美吸了一口:
“去書店肯定是去買書,你就跟人家女同志說,同志你好,我想買本書,您受累幫我找一找,人家肯定問你,想買什么書,這不就能順勢聊起來了嘛?”
韓紅兵恍然的點點頭,隨后又問道:
“那我買本啥書?《渡江偵察記》《激戰無名川》這種行嗎?”
“講述英勇戰斗的,你覺得那姑娘就算愿意跟你聊,知道怎么聊嗎,她能跟你討論用哪種戰術指揮部隊攻下敵人陣地啊?”謝虎山瞥了韓紅兵一眼,滿臉嫌棄。
韓紅兵猶豫一下,又報出個自己喜歡看的書:“《廣闊天地煉紅心》呢?”
“那他媽不是小人書嗎?那姑娘看的是《羅馬尼亞詩歌集》,甭問吶,最少高中文化,搞不好家里能有大學學歷的知識分子!因為她愛看書,才把她特意安排在這種地方工作,你跟這種博覽群書的姑娘說給我來套《小兵張嘎》小人書,那他媽是想這輩子都別指望人家姑娘搭理你。”謝虎山氣得直捂心口。
韓紅兵對謝虎山催促道:“別廢話,趕緊說,我該買什么書?”
“最次也得是《青春之歌》這種,但我估計人家姑娘長那么漂亮,搭話的男同志肯定不少,絕大多數想搭話的,肯定都選這本書,你要也說這本書,估計沒什么戲,城里小伙都挑不過來,能看上你個農村土鱉?”謝虎山吐了個煙圈,對韓紅兵說道。
謝虎山說的《青春之歌》,可以說是廣大城里有點文化的青年搞對象最常用的借口,因為這里面有志同道合革命青年男女的相知相戀情節,靠著用這本書借書還書,寫信交流讀后感,能隱晦的跟對方表白。
“說點兒能讓我覺得有戲的。”
“實話,哪本其實你都沒啥戲。”謝虎山不想說實話打擊自己兄弟,走到吉普車的后斗從一堆書里翻出本六二年出版的《石川啄木詩歌集》,隨后走過來把這本書遞給韓紅兵:
“這本吧,一般不是真心喜歡文學的,沒人買。”
韓紅兵疑惑的接過來翻了翻:“你喜歡文學啊?不然買它干啥?”
“我喜歡姑娘,這書是魯迅同志他哥翻譯的,人雖然操蛋,但翻譯功底好,里面全是好詞好句,看幾頁背過來,如果有機會遇到城里姑娘,直接找機會說出來,用來侃暈她們。”謝虎山理直氣壯的說道。
韓紅兵理解的點點頭:“所以我就跟姑娘說,要買這本書?”
“那能行嗎,你得先把這本書背個七七八八,然后再去的時候,得帶個信得過的人,比如馬三兒,大喜他們,讓他們先一步進去,把書店所有這本書的存貨都買走,然后你就可以登場了,找她買這本書,她肯定對你說沒貨,剛好賣光了,這時候你怎么辦?”謝虎山用引導性的語氣對韓紅兵問道。
韓紅兵看著謝虎山示意自己大膽些的目光,慢慢開口說道:
“我說…我喜歡文學詩歌,讓女同志給我推薦幾本其他的?”
謝虎山滿意的點點頭:
“對了,這不就可以聊了嘛,你得說這本書你看過,很喜歡,但之前沒錢買,現在有錢了,想買,讓人覺得你是愛書之人,然后跟你聊詩歌,記住,一定要真的能背出幾句經典詩歌,讓人姑娘對你印象深刻,你要是沒背,兩句話就露餡。”
“背,回去就背。”韓紅兵抓著這本詩集,語氣肯定的說道。
謝虎山繼續說道:
“如果聊的好,姑娘哪怕對你沒興趣,但對你聊的詩歌感興趣,你也可以說,跟人家女同志互相留個通信地址,千萬別說是要當筆友,還不夠格,嚇住人家,你就說聊得很開心,希望人家女同志幫你個忙,如果自己想買的那本書來貨了,能寫信通知你,你到時候再來買,這樣故事不就開始了嘛。”
“老楊和他媳婦怎么勾搭的,不就書店看書勾搭的嘛?他看《水滸傳》,他媳婦看《金瓶梅》,倆人天作之合。”
楊利民剛好在旁邊走過來活動著腰桿,聽到謝虎山又拿自己和對象調侃,開口罵道:
“滾!你小子胡說八道!我早晚收拾你!”
韓紅兵則在旁邊拿著那本《石川啄木詩歌集》,領會的點點頭。
那邊,張誠已經麻利的把車開出去兜了一圈又開了回來,從副駕駛上走下來的尹書記,一張老臉幾乎樂的快要放出光來。
不容易啊,自己當中坪公社書記這么多年,總算有一次坐車出去沒遇到半路熄火的經歷。
謝虎山不怎么懂這種老式吉普車,但張誠不同,他是軍人轉業,在軍隊就沒少擺弄這種車,下車就興奮的走過來跟謝虎山說道:
“小楊書記的岳母說話一點水分都沒有,絕對是領導專車。”
謝虎山看著師傅一臉的得瑟,疑惑問道:“怎么看出來的?我看這車和上次我半夜去縣城坐的鋼廠那輛吉普車沒啥區別啊?”
“你小子能看出來個屁,以為會開車就懂車了?”張誠撇撇嘴,看著其他人又爬上吉普車去感受,嘴里對謝虎山說道:
“這是1974年出廠的正兒八經外貿款,本來是半成品運去港島,在那邊攢成整車再開賣,減震,發電,風擋,儀表這些都換的進口貨,發動機也不是國產的,我看了看,是小鬼子的SD220柴油發動機,在部隊,團以上才能見到這種外貿款,保養的也好,我覺得你要不給小楊書記兩口子磕幾個響的,都對不起他幫你買到這輛車,別說八千五,就這車,再加兩千塊也不愁買主。”
一群人正圍著車聊天,剛剛回軋鋼廠的馬三兒又蹬著自行車跑了回來,對公社大院里的謝虎山喊道:
“那個姓李的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