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爺,馬老五跟你提沒提,我跟他之前說的,可以讓一批崖口的社員過來幫咱們大隊割麥子?別擔心費用,軋鋼廠那邊可以解決,你要心疼開支,我就說出的鋼卷品質不好,一人一個月扣工人一塊兒,扣兩三個月這錢也回來了,等于崖口工人替咱們大隊付錢給幫忙干活的人。”謝虎山對韓老狗笑著說道。
他當然不能真的那么操蛋扣工人的錢,就是怕韓老狗是因為舍不得花錢才不同意雇人。
之前他跟去軋鋼廠串門的馬老五提了一嘴,馬老五覺得這事可以,說回頭跟韓老狗問問。
結果剛才看到韓老狗沒提這件事,不知道馬老五是沒膽子提還是忘了,謝虎山干脆自己跟韓老狗說了出來。
韓老狗欣慰的拍了拍謝虎山的肩膀:
“我知道你小子是想讓大伙少挨點累,老五也跟我提了,可不能那么整,你搞軋鋼廠沒用大隊出錢出人,都有人舉報到公社,說中坪大隊要走資本主義道路,不再堅持以糧為綱,全面發展的農業方針,再搞這么一出,那不是更給人找話頭舉報你嗎?”
“誰呀?老楊怎么沒告訴過我,還有舉報這事兒,嘿,這小白臉,中午吃了那么多,結果有情報還對我藏私!”謝虎山眉頭一皺,嘴里念叨著。
自己為了掙倆錢,已經夠無私了。
辦廠成本自己靠愛國同胞籌的,破爛設備是跟縣里要飯要來的,不占用大隊社員,不用大隊出資,掙到錢還分兩成給大隊,這算鼓動中坪大隊走資?
天地良心,他謝虎山除了吃點兒小灶,瞞報點兒產量,從廠里拿筆錢給老丈人翻蓋房子,再拿筆錢讓宋鐵生在鐵路系統內換個工作,順便讓廠里給家里人開幾份工資,偷摸讓三隊一百多個社員趁天黑來廠里打點兒便宜飯菜之外,啥也沒干吶。
要說他這點事兒也算走資,玻璃廠的馬大腦袋都得槍斃。
自己都無私到一頓飯才吃四菜一湯,而且其中有倆還是素菜,這都樸素到啥樣了,還有人舉報自己走資?
哪說理去。
“幾個腦子不懂轉彎,恨不得公社恢復大鍋飯,就盼著你給大隊所有人開工資還不用他們干活的老左。”韓老狗呵呵笑著,對謝虎山說道:
“可得動腦子,那些貨實際上光想占便宜的,本來按我的意思,必須得勞動改造收拾收拾他們,到底是小楊書記心軟,嚇唬兩句,放了一馬。”
韓老狗當成笑話,給謝虎山講了一下軋鋼廠被人舉報的事。
軋鋼廠開張生產之后,大隊內有幾個人跑去公社舉報,說中坪大隊搞軋鋼廠,還讓軋鋼廠由個人管理,只抽分成的行為是偏離群眾路線,走資本主義道路,不堅持以糧為綱,全面發展的農業方針。
這帽子扣的很大,聽起來很唬人,公社領導按照程序,必然要和中坪大隊認真談一談這個問題。
然后韓老狗就被拎去了公社尹書記的辦公室。
才談了十分鐘,尹書記就全招了…
別說舉報人是誰,尹書記就差向韓老狗如實交代自己穿什么色褲衩子了。
韓老狗該狠的時候,心是真硬,要不然親閨女多少年都不登門呢。
他才沒興趣去做思想工作,他也不懂理論,屬于農民出身的實干派,誰不老實,影響大隊發展,他一般就選最直接的方式解決。
按照韓老狗的意思,既然舉報人覺得大隊這事做的不公道,那就這樣,大隊想辦法,把這些舉報人送進軋鋼廠工作,監督軋鋼廠不要偏離群眾路線,而且還能把農業戶口轉成農村非農業戶口,享受社辦工人待遇。
看起來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給這些人解決工作和戶口問題,實際上呢,韓老狗這是要殺雞儆猴。
農村的非農業戶口,那得是跟謝啟茂,張誠那種人才行,雖然大隊沒有他們的地,但國家給他們開工資,吃糧食需要自己花錢買。
糊弄這幾個舉報的老左轉成非農業,還只是在隊辦企業當工人,表面看的確好像也和謝啟茂他們一樣是鐵飯碗。
但謝啟茂,張誠是國家開工資,隊辦企業是大隊自負盈虧,大隊說了算。
等這些人到了工廠,再想回生產隊,一律不接收。
在工廠,什么活重讓他們干什么活,跟勞動改造一樣。
敢偷懶,工資該扣就扣,敢抱怨,讓謝虎山直接開除。
到時候幾個非農業戶口的中坪人,一沒地,二沒隊,三沒工,要飯都走不遠,敢進縣城要飯都得被人當盲流趕回來。
這就是韓老狗的態度,他覺得舉報人這是純屬吃飽了沒事干,吃幾年飽飯不知道自己是誰。
就是欠餓,餓他們幾年,態度就轉變過來了,也就明白誰偏離群眾路線了。
他把自己想的主意跟楊利民提了一下,畢竟楊利民還兼著大隊第二書記,楊利民對這種事有知情權。
這給楊利民嚇壞了,好家伙,罪不至死啊。
就是幾個自己覺得懂天下大事的半吊子農民不滿謝虎山打著幫大隊搞軋鋼廠的名義,分走一成利潤,正常以舉報的形式反應給公社。
韓老狗這是給人判了流放本村,至死不能恢復農民面貌的刑罰。
要是買不到糧食,沒有工作,搞不好真能餓死人的。
所以楊利民否決了韓老狗對這些人殺雞儆猴勞動改造的提議,自己去幾個人家里上炕談心,從政策的嚴肅性開始說起,認認真真給幾個人講明白了什么叫做要走群眾路線,什么叫做帶頭作用。
大隊,公社和縣里為什么鼓勵謝虎山,肯定謝虎山,甚至縣里給他解決辦廠存在的一些設備問題。
就在于謝虎山不是刺頭,他是在帶頭。
任何革命工作,在這個國家,永遠是干部先帶頭沖鋒,有問題,倒下的先是干部。
沒問題,干部帶頭帶的好,其他群眾可以放心按照他的路線踏實朝前走。
不是所有群眾一直在原地抱團踏步就叫走群眾路線,團結大多數群眾。
也不是謝虎山朝外走就是搞走資,偏離群眾路線。
他是大隊治保主任,身為干部,他必須要帶頭朝前走,替中坪的社員群眾們摸索道路,克服困難,這是他身為中坪大隊干部的責任。
“小楊書記理論知識扎實,脾氣還好,說話中聽,做思想工作真沒得說,你聽聽我剛才學的那幾句,多有水平,一群大老粗還能聽懂,嘖嘖,這是真本事。”韓老狗抽完牡丹煙覺得不過癮,抄起煙袋又續了一鍋,對謝虎山夸獎楊利民:
“那幾個人還真讓小楊書記把思想給做通了,算他們撿便宜了。”
韓老狗很少夸公社干部,聽韓老狗的描述,謝虎山就已經能想象出楊利民這個貨每天傍晚從公社下班,騎著自行車敲開那幾家舉報者家門的模樣。
戴著眼鏡,滿臉帶笑,說不定手里還得拎點兒東西,打著蹭飯的理由去人家家里坐坐。
跟人一坐開聊就是兩三個小時,直到月上中天,人家關門閉戶,小白臉才一臉疲憊,嗓子疼痛的推著自行車,孤零零一個人再回公社宿舍休息。
團委書記都讓他干成這鳥樣,等老楊當了公社書記,不得動不動就跟這些大老粗聊一宿?
早晚累死個屁的。
人家巴巴幫自己解決問題,都沒跟自己表表功,結果自己跟人家瞞報產量,還把人家媳婦扣在工廠,讓人跟桃子干一下午活兒…
自己確實有點不厚道…
但謝虎山轉念一想,這也沒啥,畢竟是自家外甥嘛。
“他剛幫你按下一個葫蘆,伱這邊就先別起瓢了,真雇了外鄉人幫咱大隊干活,其他大隊眼熱找麻煩不說,今年雇了,明年你還雇不雇?”韓老狗看謝虎山沒有說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你要不雇,咱們大隊的大伙背后肯定有人說怪話,甚至說句難聽的,那些覺悟差的貨,搞不好能故意不好好干活,擠兌你再找人來幫著割麥子,好能讓他們自己輕省點兒,偷點懶。”
“咱們農民都是賤皮子,一旦享了福,可就不想吃苦了,吃了大魚大肉,就咽不下窩頭咸菜,你要是不能做到讓他們一直不用干活就能始終養活他們,那就最好別給他們開這個頭,該讓大伙干的活,一點兒也不能少。”
韓老狗說的嚴肅,謝虎山其實沒想那么多,他就是單純考慮能讓自己大隊的父老鄉親少累點兒,也能讓崖口的人掙倆辛苦錢。
不過既然韓老狗這么說,而且確實考慮周全,謝虎山也不再堅持,他想了想,改口說道:
“明白了,二大爺,那這樣吧,我年輕,不會跟你們這些老莊稼把式一樣,個個跟諸葛亮夜觀天象似的,能看十天半個月的天氣。”
“你們要是看天氣不好,提前給我個話,我讓桃子他爸從崖口馬上帶人趕過來參加生產,幫忙救個急,表面上也不用告訴大伙雇錢,讓他們念崖口人的好就行。”
“嗯。”韓老狗點點頭:
“行,盼著用不上他們,真要下雨,來再多人幫忙,大伙心里恐怕也開心不起來。”
回了工廠,傍晚放呂媛跟楊利民回公社宿舍過二人生活,謝虎山喊韓老二,陳大喜幾個民兵一起吃飯。
陳大喜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追問韓老二下午相看的那個姑娘的聯系方式。
韓紅兵的大哥韓紅軍本來之前給家里寫信,去年年底就要退伍,結果跟南越猴子打起來之后,不知道什么情況,他沒能回來。
這讓韓老二父母有些忐忑,雖然父母肯定內心盼著兒子平安歸來,但也不得不做些其他考慮。
那就是啟用韓老二暫代長子的責任,韓老大啥時候后來還不知道,那就只好讓韓老二先趕在韓老大之前娶媳婦生孩子,履行替韓家承繼香火的義務。
他家已經給韓紅兵批下來的宅基地碼了磉,只等相看遇到了合適的姑娘,今年冬閑就準備幫韓老二起新房。
“韓參謀長,你要沒看上也別浪費,告訴我行不行?我覺得那姑娘挺好。”陳大喜咬著饅頭,對韓紅兵說道:
“個子高,梳著大辮子,除了皮膚黑點兒,沒啥毛病,我覺得比桃子好看,桃子太瘦,個頭也…”
都不用謝虎山說話,韓老二和張勝利,馬有根等幾個民兵直接叮咣五四對著陳大喜一頓揍。
“活該!你這是作死呀,大喜,你罵我不好,他們未必揍你,搞不好這幾個王八蛋能跟你一塊罵,可你要說桃子不好…”謝虎山喝著啤酒,對挨揍的陳大喜罵道:
“你瞧你干的事,背著我對我媳婦說我在招待所崩鍋被逮,背著我媳婦當我面說我媳婦不好看兩頭挑撥我們夫妻感情!”
“沒說的了,念在你跟我南征北戰這些年,留你一命,劁了吧。”
陳大喜抱著腦袋求饒,韓老二等人坐回飯桌,嘴里對陳大喜笑罵:
“反了你了?還敢說桃子不好?桃子給你送的菜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沒良心!還有,擱你眼里哪個姑娘都好看,母狗都賽天仙!”馬有根在旁邊附和的說道。
然后謝虎山,韓老二,張勝利等人就齊刷刷看向馬有根。
馬有根一愣,下一秒,陳大喜難得最先反應過來,叼著饅頭把馬有根按住一頓錘:
“他媽的!你的意思是哪個姑娘都好看,連母狗都好看,就桃子不好看?”
陳大喜勒著馬有根的脖子,不給馬有根辯解的機會,朝遠處正幫他們端菜的桃子喊道:
“嫂子,有根說你不如狗好看!怎么處置,你賞一句話!”
“…”桃子把菜端上來就朝食堂走去,中午是因為有呂媛在,要不然謝虎山和朋友吃飯,她從來不陪著,臨走時讓陳大喜趕緊松開馬有根,臉都快被勒紅了:
“哪個姑娘好看,說給有根當媳婦。”
陳大喜急著對謝虎山表忠心:“太便宜他了,謝司令你的意思呢?”
“我媳婦說啥就是啥,哪姑娘漂亮,讓他娶哪個,但是我補充一條,讓他跟你享受同等待遇,抓緊把有根的根給去了,你倆商量一下,看誰先挨刀。”
謝虎山調侃完,等其他人也都圍過來開喝,自己舉起啤酒和韓老二碰了一下:
“咋啦,你媽給你安排的,又沒相中?”
“下午介紹人帶著女方和她媽,來咱廠旁邊轉了一圈,我媽讓我跟著她在旁邊瞧了一眼。”韓紅兵朝嘴里灌了一口啤酒:
“沒看中,人家姑娘挺好,就是我不喜歡。”
謝虎山對韓紅兵說道:
“這不跟桃子相看之后我跟你說過的嗎,你說的都是我的詞啊?”
“再說,皮膚黑點兒就黑點兒,你看桃子跟我相看那會兒,跟流浪貓似的,沒個看…再看看現在,讓我催肥催的,個頭都長了不少,臉也長開點兒了。”
“你呢,跟我學,給人姑娘買點好東西捯飭捯飭,補一補,農村姑娘和城里姑娘有啥區別,就是生活條件差,有了錢,有了條件,比城里漂亮的姑娘多!”
韓紅兵被謝虎山的話逗樂了,解釋道:“差點意思,對不上眼。”
謝虎山嘿嘿一笑:“明白,初戀最美嘛,總覺得找媳婦還是得找林翻譯那種,看起來會打扮,還帶有點兒小資,能跟你玩玩曖昧,摸一把親一下那種,是嗎?”
韓紅兵尷尬的欲言又止,謝虎山拍拍他肩膀:
“沒啥丟人的,能理解,好多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最后不都因為喜歡那股勁兒,娶了林翻譯這種女人嘛,多你一個不多。”
“但是,我的韓參謀長,就你這性格,真娶了林翻譯那種性格的娘們兒,不得被她拿捏死?”
“而且林翻譯看上你,是因為你能打,厲害,在港島一個人能收拾幾十人嗎?錯,是他媽因為你能在港島揮金如土,晚晚住麗晶。”
“內地這種姑娘因為什么看上你,因為你會下地干活?因為你會煉鋼軋鋼?而且怎么交流?人家跟你聊詩詞歌賦,高爾基伏爾泰,你跟人家聊高粱米飯,母豬的產后護理?”
“所以,你要真喜歡那種,我的建議是等有錢之后,把你喜歡的那種女人在外面多養幾個當姘頭就完了。”
“至于生活中,還是要娶個好看懂事,替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能跟你踏實過一輩子的正經姑娘結婚,夫妻共同進步。”
“啥叫夫妻共同進步,就是現在我這樣,我讓桃子沒事就借著字典看看文學,學學知識,提高涵養,我自己也不閑著,晚上睡不著經常翻翻黃色手抄本啥的,這樣確保夫妻始終有共同語言。”
“你不是說領機器的事嘛,怎么扯到我娶媳婦這事上了,說正事吧。”韓紅兵不想聽謝虎山的歪理邪說,努力把話題扭轉回后天領機器的事上。
謝虎山看他不想聊,也不再多說,搞對象這事本事就是很私人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韓老二真要鐵了心想找個小資文藝女青年當媳婦,誰也攔不住,所以謝虎山也就順勢說起了領機器:
“韓書記說了,咱們中坪做事,必須要占理,不能動不動就靠動手解決問題,我也是這么想的,后天領機器,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不動手,那謝司令你喊我們干啥?”幾個民兵都疑惑的問道。
大伙今晚拿出吃冤種的勁頭吃謝虎山的小灶,不就是因為后天這貨得求他們跟著他去幫忙打人?
不幫忙打架,他們吃這頓飯都覺得不踏實。
謝虎山看著眾人的目光,聲音緩慢有力的說道:
“我有個計劃,用的好,能兵不血刃,不戰而屈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