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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雙喜臨門(7K)

  謝虎山沒像跟奶奶說的那樣,去三隊隊部找馬老五,而是直接走著去了中坪公社大院找楊利民。

  楊利民如今是中坪公社團委書記,兼浭陽縣扶農支貧專項活動派駐中坪生產大隊黨支部的第二書記。

  雖然在國家干部序列內還是個不起眼的小科員,但這身份放在中坪生產大隊這種農村地界,兩千八百多號人,除了韓老狗,就已經屬他官大。

  在公社層面雖然排名靠后,但也有屬于自己的辦公室。

  “你小子找我算賬來了吧?”看到謝虎山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坐辦公桌后看文件的楊利民就一副了然的語氣開口笑道。

  他知道自己料理的這件事如果想瞞一般人或許管用,想瞞謝虎山這種雞賊貨,那是一點戲都沒有。

  謝虎山拉過一把椅子和他面對面隔著桌子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

  “照片上我奶去療養的日子,是我剛去開河工沒多久,那時候我還沒拿榮譽呢,怎么可能有指標安排我奶去療養,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還有,這事兒怎么把馬老五,四丫頭他們也都卷進來了,你可想好了,老楊,不說我也能查出來,可等我自己查出來,咱倆容易傷交情。”

  他第一次看大媽展示的照片時就發現了問題,照片拍攝沖洗出來的日期與自己帶著民兵大隊搶榮譽的日期對不上,奶奶在療養院時,自己剛到工地沒多久,壓根還沒想搶榮譽呢。

  楊利民那天半夜趕去工地替班,著急忙慌去見自己說有壓力,要是謝虎山沒猜錯,應該就是為了讓自己拿到榮譽療養指標,好把不知道楊利民哪弄來給奶奶安排的療養指標給抹平。

  所以這家伙才會對他謝虎山說壓力才會大,所以這貨看到自己拿到榮譽,才如釋重負。

  但謝虎山猜不出更具體的細情,只能登門找楊利民問清楚。

  “我要說了你可不能跟桃子翻后賬,都已經過去了,就當你腦子不好用,裝作沒看出來。”楊利民從抽屜摸出一盒北戴河,自己先拿出一顆,隨后把煙盒丟給謝虎山,云淡風輕的笑道。

  謝虎山愣了一下,這里面還有那位桃子姑娘的事呢?

  楊利民看到謝虎山錯愕的表情,哈哈一笑:

  “想不到吧,你那個小媳婦可厲害著呢,那是真豁得出去,沒她,我估計你小子回來就看不見奶奶了。”

  “你說,我聽著呢。”謝虎山拿起煙盒取出一支煙問道。

  楊利民這才把謝虎山去工地之后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謝虎山也從老楊口中聽到了那個在暖陽下學著吹口哨的桃子姑娘的另一段離奇事跡。

  謝虎山帶著民兵大隊剛離開不到一個禮拜,六爺謝老六給奶奶這院送來一只他趕大車時用干糧跟山里人換來的野兔,讓奶奶和桃子嘗嘗鮮,貼貼秋膘。

  桃子把兔子收拾好燉熟,還特意大爺,二叔兩家都分別留出了一份,說晚上等兩家人都在家的時候陪著奶奶送過去。

  奶奶看著桃子懂事,心里開心,就著油水大的兔子肉多吃了點兒飯,結果吃完中午飯還沒半小時,老太太腹痛發作,疼得在炕上弓身打滾。

  可把桃子嚇壞了,家里沒別人,她把家里給自留地拉糞的小排子車鋪上被褥,把奶奶背進去蓋好被子,拉著車去了公社衛生院。

  公社衛生院的大夫因為醫療設備缺乏,也不敢冒然下結論判斷到底是急性腸炎還是急性膽囊炎,而且藥品也缺,除了消炎的青霉素,退燒的安乃近之外,基本沒有啥能對癥治療,迅速見效的西藥。

  再加上奶奶疼痛難忍,話都說不出來,大夫建議直接送縣醫院,他聯系安排車,讓桃子趕緊回家拿錢。

  桃子急著跟奶奶去縣醫院治病,一點猶豫都沒有,回家就把謝虎山鹵煮攤攢的幾百塊公款從西屋房梁上拿了下來。

  馬老五之前讓謝虎山臨走前把錢交給隊里,謝虎山沒有松口同意,就怕自己不在家,家里遇到什么急事,管它公款私款,手里有錢就踏實,真出事也不害怕。

  所以走之前告訴桃子,副業組公款有七百多塊放在他那屋房梁上,遇到急事該花花,花完等他回來告訴他,他想辦法還上。

  其實這么安排謝虎山也還有點兒私心,雖然不大可能,但萬一桃子真貪心動了那錢,回來數目不對,他跟人家姑娘的退婚也能勉強有個理由。

  所以謝虎山離開之后副業組的局面是,他在隊里時副業組掙的錢,在桃子手里,他開河工之后副業組掙的錢,在韓紅貞手里,而生產隊長馬老五那邊,只有帳。

  錢款賬三方分離。

  桃子拿了錢帶著奶奶去了縣醫院直接辦了住院,醫生初步診治后說很可能不是膽囊炎和腸炎,懷疑是膽結石。

  桃子不怕花錢,可住了一晚上,她發現止疼藥效力一過,奶奶就發作,桃子就懷疑醫院是不是故意只用一支又一支復方氨基比林幫奶奶止疼,別的藥物不給好好用。

  趁第二天急忙趕來的大媽和二嬸陪護時,桃子自己大著膽子出了醫院,跑去了縣委大院找楊利民,她知道楊利民在奶奶家住了倆月,和謝虎山關系好,還是個縣里的領導,桃子想讓這個領導幫忙在縣醫院找找關系,打聽打聽奶奶到底是什么病,讓醫生給奶奶好好治病。

  楊利民一聽奶奶生病,趕忙找了醫生了解情況,醫生也很為難,醫院沒有先進的B超設備,無法確定奶奶體內的膽結石有多大,只能用消炎鎮痛,促進膽汁分泌這種效果緩慢的保守治療,不是故意不給好好治病。

  然后楊利民通過自己的關系,給奶奶安排去了有B超設備的療養院治療,那邊醫療設備比較全,而且有排石的治療方法,不需要指標,因為是自費。

  他忙著自己下鄉前的各種準備工作,忘了應該先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比如說結賬等他忙完再過來結,或者去療養院解釋一下病人不療養,單純治病。

  他就在臨走之前問了桃子一句有錢嗎,沒錢他想辦法,沒想到桃子當時點點頭說有錢。

  楊利民當時要知道桃子花的是公款,說什么也先幫忙把奶奶的治療費湊齊。

  謝虎山的小媳婦,這位桃子姑娘壓根沒想給謝虎山添麻煩,什么叫還錢?不存在。

  住進療養院,每天該付錢付錢,她也不知道要住多久,更不知道療養都是最低一個月起,反正讓交錢就交錢,一點兒都不心疼,醫生和她說治療情況,桃子就一句話,哪個藥最好就用哪個。

  而且她轉臉就把從療養院看到其他病人因為立功享受療養的消息換成謝虎山的。

  告訴奶奶,楊領導說住這兒不花錢,三哥在工地立功了,國家獎勵的指標,讓奶奶踏實住著。

  大媽回來和大爺說起來,大爺尋思楊利民肯定不會騙人,而且他也是干部,知道這種療養指標確實可以安排家屬去享受,所以也當成了真的。

  壓根沒想到這個奶奶給謝虎山選的媳婦說的是安慰人的假話。

  奶奶在療養院的生活那叫一個舒心,其實一個禮拜病就好了,但療養院按照療養的待遇接收的,足足安排奶奶住了一個月,每天固定體檢,一三五療養院組織看風景散步,二四六組織看電影,周日看文藝演出,身邊還有桃子陪著她說話,老太太樂得天天夸國家政策好。

  一個月自費療養,七百多塊錢的公款花得就剩兩百多塊了。

  等奶奶療養結束回了家,桃子尋思不用等謝虎山回來了,他回來也肯定還不上。

  于是桃子轉臉就去找了副業組的韓紅貞,把剩下的二百多塊錢交給韓紅貞,一句話就讓韓紅貞當場聽傻了。

  小媳婦告訴小寡婦,謝虎山副業組的錢都讓她偷出來花了,就還剩這么多,要賠錢沒門,她一分錢沒有。

  還讓韓紅貞現在就帶她去找馬老五,然后馬老五再通知大隊,讓國家把她抓起來。

  韓紅貞嚇一跳,勸桃子千萬不能說把錢偷出來花了,就說丟了,畢竟虎三的奶奶住療養院住了一個月,全大隊都知道這事,你說偷錢自己花了,也不可能有人信,肯定都能猜到是花在療養院了。

  結果桃子振振有詞,我們崖山大隊原來出過這種事,我明白,錢丟了不抓人,但必須得賠錢。可是要咬死說自己花光了,賠不起,國家就抓人,不用賠錢。

  自己要是說錢丟了,大隊肯定讓三哥和奶奶賠錢,那他得賠多少年才能還完,就是我金鳳花的,全都買好吃的吃進肚子里了,沒錢賠,讓國家把我抓起來。

  韓紅貞很是無語,這簡直是謝虎山之外,一個女版滾刀肉,眉眼帶著笑,說話也和氣,可就是油鹽不進,一句話:伱們愛說啥說啥,我就是自己把錢花了,別想我賠錢,而且我和謝虎山沒結婚,不是一家人,國家也賴不上謝家,至于我家,順便搜,啥也沒有,縫紉機沒結婚,不算自己家的,還得退回謝家。

  韓紅貞攔住桃子,把謝虎山離開之后鹵煮攤這段時間掙的錢拿出來,讓桃子在那算,看加上這么多錢,能不能把這事解決,說自己快想到主意了。

  她讓桃子算,自己卻借著去上茅房的借口,悄悄找到了馬老五,要把這事承擔一部分。

  可她比桃子差遠了,撒謊都不會撒,直接告訴馬老五,謝虎山手里的公款丟了一半,她手里管著的公款也丟了一半,咋整?

  她想的是,一個人還這筆錢肯定不知道還多少年,所以謝虎山丟一半,自己這邊也丟一半,兩家還錢的壓力能輕一些,而且就是咬死保管不力,錢丟了。

  這樣謝虎山只要賠錢,最多是生產隊隊內檢討的下場,年年扣分紅賠償集體損失,只要隊里大伙沒意見,就不用再向上反映,能保證桃子不用真的被逮起來。

  小寡婦想法是好的,只是腦子不行,和桃子比差了一截。

  馬老五再是農民,他也明白一件事,錢在兩個人手里管著,居然發生了各丟一半的事,那賊咋尋思的,把倆失主保管不利的責任劃分這么明確?

  而且桃子也反應過來,追著韓紅貞去了隊部,見到馬老五還是那句話,謝虎山手里副業組的錢,讓自己偷出來花了五百多,全都買好吃的吃完了,這事跟謝虎山沒關系,錢是自己掃房時發現的,自己是山里人,沒見過錢,拿起來就花了。

  還理直氣壯的告訴馬老五,要錢沒有,讓馬老五通知特派員時,不用抓人,院子外喊一聲就行,她收拾收拾,給奶奶磕個頭就跟特派員走,肯定不逃跑。

  這滾刀肉的狠話,這活土匪的氣勢,讓馬老五當場褲子都差點嚇濕!

  還真是一貨找一主,鹽堿地專出蝲蝲蛄!

  看著多低眉順眼好說話的姑娘啊,怎么用柔柔糯糯的聲,說出了這么潑婦的話。

  肯定是他媽謝虎三兒那犢子把人家小姑娘教壞的!

  馬老五一宿沒睡覺,最后自己想出了個主意,就是把賬本按照現在還剩下的錢重新寫一份,這樣桃子不用被抓,韓紅貞也沒事,甚至表面上看,生產隊都沒有丟過錢,就是少掙了點兒。

  至于還錢,就需要靠謝虎山那小王八蛋自己的良心了。

  馬老五打了一宿的算盤,就是覺得謝虎山這犢子雖然經常坑人,可是他小子有良心。

  等謝虎山回來以后,這事告訴他,哪怕沒了賬,這五百多塊他小子肯定也會還,而且主要馬老五覺得謝虎山那個腦袋,也有本事還得上。

  反正再丟錢,謝虎山搞出來的鹵煮攤也比之前隊里的餛飩攤掙錢掙得多。

  最終馬老五決定把這件天大干系的事攬下來,只要韓紅貞,趙會計,桃子不走漏消息,就能萬事大吉。

  可就在馬老五和趙會計用韓紅貞和桃子手里剩下的錢,專心致志研究如何幫鹵煮攤作假帳時,楊利民調到中坪了。

  來三隊隊部故地重游時,楊利民一眼就發現馬老五和趙會計臉色不對,他多雞賊啊,半天時間,一套推心置腹,旁敲側擊的招數,就從倆人嘴里把話套了出來。

  楊利民這才知道謝虎山這個小媳婦的厲害,雖然現在行事風格還帶著孩子氣,可看起來以后是個能當家主事有決斷的角色。

  一個月給奶奶在療養院花費了五百多塊,眼都不眨,花完就準備拿命賠,這肯定是從一開始花錢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

  他也怪自己當時忙著工作,沒有多關心一下,要是當時多操操心,奶奶何至于沒事在療養院自費住了一個月,花了好多冤枉錢。

  主要是他自己也沒能力一下拿出這么多錢替謝虎山補上。

  楊利民在三隊隊部冥思苦想,結合自己掌握的領導日程安排,最終想出連夜去工地告訴謝虎山自己壓力大,讓謝虎山務必拿個榮譽的方法。

  他把馬老五,趙會計,桃子,韓紅貞這幾個知情人找來,把自己的計劃說清楚,告訴大伙兒這件事還能救回來。

  可這件事必須按照桃子之前撒謊那樣處理,她不是對奶奶,大爺,大媽一直說是虎三立功掙的療養資格嗎?

  把她的謊言變成實話。

  只要謝虎山拿下榮譽,他楊利民就還有操作空間,到時候找自己的關系把謝虎山的公費療養指標當成操作失誤,成了自費,讓療養院把之前那筆療養花費等于再找關系退回來。

  楊利民為了穩妥,甚至還特意悄悄跟韓老狗打了招呼,這樣如果那筆退款需要流程,沒辦法趕在生產隊分紅之前退回來,韓老狗答應從大隊備用金里拿出一筆先給謝虎山的帳平掉,畢竟大隊的備用金相對比較多,能一口氣拿出五百多塊。

  所以謝虎山那天拿到榮譽時,韓老狗,馬老五,韓紅貞和楊利民親自到場確認,直到親眼看到整件事板上釘釘,才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韓紅貞看完謝虎山代表民兵大隊舉起紅旗后,半夜朝村里趕的路上,一邊哭一邊樂,這輩子干的最大的壞事也就是它了。

  大半夜韓紅貞回了村里先隔著謝虎山家的院墻學了三聲貓叫,這是給同樣睡不著等消息的桃子發信號,倆女人約好了,貓叫是謝虎山把這事做成了,如果沒有貓叫,就說明謝虎山沒能拿下榮譽。

  最終趕在謝虎山帶隊收工回來過年之前,楊利民以奶奶有療養指標但程序出錯的理由,托關系把那筆本該免費但卻自費承擔的花銷從療養院退了回來,公款回了生產隊第一時間,趙會計就把賬目清掉,整件事被扭回了正軌。

  在大媽,大爺,奶奶和大秀甚至大隊所有社員眼中,是謝虎山在工地露臉拿到了榮譽和獎勵指標,楊利民又幫忙找人把這個免費療養指標給了奶奶,奶奶才能去療養院享了一個月的福。

  而謝虎山回來,也確實帶回了榮譽,至于是在奶奶療養前拿到還是療養后拿到,中間謝虎山沒回來過,大隊的社員們誰會在意細節偏差,更不會清楚有幾個人為了這件事擔了大風險。

  整件事從頭到尾就是這樣。

  楊利民說完,又重復了一下:

  “我說,你聽見沒有,這事聽完就當沒發生,不準回去提起來跟你對象打架,奶奶可不知道,你鬧起來再給奶奶氣個好歹。”

  謝虎山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對楊利民平靜的笑道:

  “我為啥要打架,這事桃子沒辦錯,就一件事她沒想明白,回去我就教教她,下次再有自己覺得過不去的檻兒,先問問我,別傻乎乎就和小孩子一樣,自己沒了招就以為別人也沒招,萬一我腦瓜子好使,能想出主意呢。”

  桃子姑娘,臥槽!韓紅貞這傻娘們,臥槽!趙會計,臥槽!馬老五,臥槽!韓老狗,臥槽!楊利民,哎呀臥槽!

  謝虎山此時笑的輕描淡寫,可內心已經臥槽連天。

  他不敢想象這幾個人當時的心理壓力得有多大,五百多塊錢,在他這個穿越者看來不值一提,可是在這個時代的中坪大隊,那不是小數目,蓋半套新房子都足夠了,真捅出去,槍斃十回。

  而且但凡有一個人在其中拿他謝虎山當外人,沒有選擇幫親不幫理,整件事都辦不成。

  沒有韓紅貞拖住桃子,自己急忙去找馬老五,桃子交完錢就準備傻乎乎自首去了。

  沒有馬老五選擇信任自己,堅持按照丟失來算,沒有趙會計要幫忙作假帳,沒有楊利民最后絞盡腦汁把所有事都給圓上,把錢收回來,沒有韓老狗承諾兜底…

  甚至如果沒有桃子的決斷,拉著車送奶奶去治病,自己奶奶說不定都沒了,他還有個屁的心情回來過年?

  而且奶奶療養一個月,養的面色紅潤,人家姑娘累的瘦了一圈,他怎么可能舍得回去跟人家姑娘打架。

  現在倒是后悔自己送給人家一條紅圍脖實在太寒酸,拿不出手,表達不了自己的謝意。

  “你知道嗎,老楊,其實我之前一直憋著…”謝虎山有些感動,這些人頂著危險幫自己把這件事扛了下來,沒有楊利民最后趕到補了一手,要是事發,前面那幾個搞不好真的要進去蹲監獄。

  最關鍵的人物,就是面前這個當初半夜跑去求自己幫忙,說他壓力有點大的小白臉,心理素質真好,一點消息都沒給自己漏。

  楊利民當時說讓謝虎山搶榮譽是幫他一個忙,沒想到最后,是他謝虎山自己幫自己。

  想到這里謝虎山才準備和楊利民交交心,說自己之前一直憋著心思想離開這窮地方,沒想到楊利民理解錯了,直接打斷:

  “那你繼續憋著,挺大人別整掉眼淚那出,你就抓緊琢磨琢磨過完年以后磚窯的事怎么開始。”

  謝虎山點點頭,笑著說道:“沒問題,領導說啥我干啥,對了,你啥通天的人際關系,革命同志療養院都搞得定,你自己都沒資格進去療養吧?”

  “哪有啥人脈,就是沒轍了,找我那位未來丈母娘問了問,她是堯山地區冶金礦山管理局的干事,咱們堯山地區礦山和鋼鐵行業的勞動模范去榮譽療養這套程序,她比較清楚,我問問她能不能走先療養后補指標的程序,她說有指標就沒問題,一聽這話,我直接連夜去工地催你拿榮譽去了。”

  “臥槽!老子套你話套了那么多回,你都沒提過,還說你上邊沒人?”謝虎山瞪著楊利民說道。

  “不是還沒和我對象結婚呢嘛。”楊利民笑著說道。

  謝虎山諂媚開口:“楊領導,您未來岳母大人貴姓,我以后出去跟人吹牛唬人,沒準用得上。”

  “姓喬。”楊利民拿起香煙,等謝虎山掏出火柴,狗腿的幫他點然之后,笑著說道:

  “不過你報她名頭,還不如報我名頭,畢竟我未來岳母大人她每天工作忙完回到家,沒空幫你唬人,還得抽時間幫我和我對象洗洗衣服。”

  謝虎山夾著煙,笑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

  “老楊,自己兄弟,不說假話,你這德行一看就不像是能掙大錢的,性格當大官我估計也費勁,哥們替你出個主意,也算先還點你的人情,不然這整得我都要感動的唱幾句老楊的恩情還不完了。”

  “說,我聽著呢。”楊利民好笑的點點頭。

  謝虎山說道:“讓你媳婦跟我干幾年,我替你攢點家業。”

  “滾蛋!跟你當兄弟,你先把兄弟對象拐身邊去攢家業,合適嗎?”楊利民拿火柴盒砸了一下謝虎山,笑著罵完才說道:

  “我知道你小子腦子好,可她在制藥廠工作挺好的,你小子要真覺得欠我人情,想關照我,就年后把你三隊副業做好,我幫你在公社解讀政策,承擔些可能存在的阻力,你呢,努力讓五叔,趙會計,韓書記,小韓同志甚至你和桃子,奶奶乃至中坪的大伙兒都過上好日子,那我就承你的情了,我對象聽到我縣里不呆下基層時給我的那頓打,也算我沒白挨,我這趟基層,也算沒白來。”

  謝虎山看著楊利民的表情,感慨的點點頭:“老楊,你說你要是個女的,或者你有個姐姐妹妹啥的多好,咱倆一個炕上睡那時候介紹給我,歲數大點兒,磕磣點兒我也認了,而且那時候桃子還沒來,正合適。”

  “滾”楊利民笑著罵道:“別說沒有,有姐姐妹妹也不介紹給你這種貨,我看人家桃子姑娘跟你都可惜了,你就適合一輩子打光棍。”

  “要不說你最了解我呢。”謝虎山大聲笑了起來。

  自己總說覺得這里太苦,想要去港島過好日子,可欠了這么多人的人情,真要是拿著家具廠的介紹信一走了之,自己的確可以偷偷告訴奶奶,告訴大爺大媽,甚至告訴桃子,別擔心,自己去港島站穩之后馬上接他們去享福…

  可是能直接告訴楊利民,告訴馬老五,告訴韓紅貞,告訴韓老狗,告訴趙會計嗎?告訴他們等著自己,自己要去跑路港島,賺到錢之后保證關照他們,還他們的人情嗎?

  不能。

  那自己不告訴他們,不辭而別,以后再見,謝虎山還是他們眼中那個值得他們頂著天大干系也要幫親不幫理的中坪自家孩子嗎?

  不是。

  都不是他們值得在意的自己人了,他們還會接受自己的關照嗎?

  不會。

  謝虎山夾著煙,靜靜坐在椅子上,楊利民以為他在思考副業組發展,沒有打擾他,拿起文件重新看了起來,沒有人再說話,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剛好能讓謝虎山隱隱約約聽到大隊廣播站放起了歌曲。

  臨近過年,各大隊喇叭播放的都是社員們愛聽的曲目,此時喇叭內,郭蘭英老師的清亮嗓音在悠悠揚揚的唱著: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姑娘好像花一樣,小伙心胸多寬廣,為了開辟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

  歌聲中,謝虎山仰著頭靠在椅背上,閉起雙眼,腦中走馬燈一樣閃過自己與中坪村這些人之前相處的種種畫面,直到歌聲停歇,他才再度睜開雙眼,很平靜的做出了決定。

  為什么不靠自己的腦袋,真心實意把中坪生產大隊副業搞起來,讓大伙過上好日子,等大伙的生活水平好起來之后,自己也可以走的堂堂正正,甚至讓大家能跟自己一樣,想去哪去哪?

  “喂,你過年哪天回家,回家前要不去我家吃頓飯?”謝虎山打定主意,再開口,笑著問起了楊利民哪天回去過年。

  沒等楊利民回話,武裝部長張誠就興沖沖推開了門,先和楊利民打了聲招呼:“小楊書記。”

  隨后走向謝虎山:“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在這呢!”

  “怎么了,師傅?出啥事了?”謝虎山扭頭看向臉色亢奮的張誠,不解的問道。

  張誠露出個神秘兮兮的笑容,對謝虎山說道:

  “好事!公社武裝部收到通知了,你小子年后要去一趟港島!知道港島在哪嗎?”

  謝虎山很給師傅面子,茫然的搖搖頭:

  “看師傅你那表情,離咱大隊最少得有五十里地遠吧,咱縣公共汽車通那村的站點嗎?”

  “趕緊回家,回家見著你大爺,你就全明白了!”張誠拍拍謝虎山的肩膀:

  “你小子真是有福氣,榮譽剛掙到手,你大爺就又給你安排了好差事,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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