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坪后勤組組長,供銷社主任張文正看著謝虎山蹲在指揮部旁邊,用他娘黃鼠狼偷雞的眼神,盯著自己那臺突突運轉的發電柴油機看了已經最少五分鐘了。
這家伙收工吃完晚飯就來這兒蹲著,連文藝表演都不去看,肯定沒好事。
他有些心驚肉跳的走過來,蹲謝虎山旁邊開口:
“虎山同志,這玩意可不能借給你,不是我老張摳門,這玩意是用來發電帶咱指揮部值班室的,別的物資啥都好說,我都能去給你尋摸,這玩意就一臺,你拿走咱這指揮部就癱瘓了。”
謝虎山點點頭:“這玩意馬力不大,我搬走也沒用。”
張文正撇撇嘴,搬走沒用你還蹲這里看它看了五分鐘?腿都該蹲麻了都不舍得站起來?
“張主任,我想代表咱大隊爭一爭先進,最好是讓總指揮部的縣領導給中坪大隊頒發個榮譽稱號,可想爭這個,就需要后勤支援。”謝虎山拿著個木棍在地上劃拉著,嘴里念念叨叨說道。
張文正頓時來了精神,謝虎山這小子是真沉得住氣啊,一個多月,終于松口了!
聽聽,直奔榮譽稱號去的,這是干要干一票大的啊!
這家伙之前天天就是帶著人完成日均定量,自己尋思上禮拜組織些中坪公社的年輕女同志來給大伙鼓鼓勁,讓謝虎山帶著小伙子們看看能不能看在公社這些年輕女同志們特意跑來慰問的份上,幫女同志們搶一面紅旗回來。
好家伙,這犢子,缺了大德了,把自己辛辛苦苦從中坪公社玻璃廠,公社大院,農技站,獸醫站等地方組織來的十幾個年輕女同志當成使喚丫頭了。
這王八艸的還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在女同志們來組織慰問前,在窩棚里給手下開大會那事,自己早就偷聽到了。
這犢子真不是人吶,到現在張文正還記得他對手下民兵說的話:
“人家女同志愛說啥就說啥,左耳進右耳出!就十幾個,狼多肉少,把時間不要浪費在聽上面!”
“牢記四個流程,擦汗,喝水,揉肩膀,按腿!這四個項目一個不準少體驗!完整享受一下公社給咱們送的溫暖!”
“這很可能是你們這些鄉下土鱉這輩子,唯一一次能體驗十幾個工人干部階級的女同志這么熱情服務你們的機會,一定要珍惜機會,把時間用在刀刃上!”
人家姑娘們熱情慰問,又是擦汗,又是揉肩膀,整整三天吶,這犢子帶領的中坪民兵大隊,土方運送工作不僅沒有創新高,差點還跌破人均最低。
二百多個犢子都被謝虎山安排好,一邊干活一邊排隊享受十幾個女同志的擦汗,喝水,揉肩膀,按腿服務。
一個個跟七老八十半身不遂的老頭子趕集讓剃頭師傅幫忙刮胡子一樣,朝那一坐,一句話沒有,眼睛瞧著人女同志的臉,就干等著讓女同志趕緊把揉肩膀,按腿的流程走一遍。
那他媽干活還能有丫鬟伺候,啥活的工作效率能快嘍?
十幾個參加工作不久,對革命事業滿懷熱情的年輕女同志呀,全他娘是手酸腳疼,含著眼淚走的。
人家能不哭嗎,回去搞不好都得挨領導批評,寫檢討,畢竟在領導眼中,讓你們去,是幫大伙噓寒問暖,慰問鼓勁兒的,結果工作怎么做的?
一看數據,沒去之前,人家民兵同志們人均單日土方能運6.4方,怎么你們一去慰問,反而下滑到了6.1方?
領導沒在現場,但張文正卻看見了,人家女同志們冤吶,都是面前這個王八艸的坑人吶。
肯定是公社新來的小楊批評了這犢子一頓,小楊在三隊蹲過點兒,能拉下臉來罵謝虎山,這肯定是把他罵醒了。
所以聽到謝虎山說出要帶隊搶紅旗的話,張文正馬上拍著胸口表示:
“那必須支援,我這后勤組就是時刻為了伱們準備著,需要啥說話,除了柴油機!”
“粗繩,粗鐵絲,滑輪,木料,掛鉤,麥秸稈…”謝虎山在旁邊在地上劃拉著,嘴里跟張文正報各種物資。
張文正一愣,這跟人家大隊要搶紅旗時的支援不太一樣啊?
人家大隊搶紅旗,都是路邊放好隨時能喝水解渴的水桶,后勤組把飯直接送去工地現場,衛生員拿著急救藥品在旁邊等著,廣播站把鼓勁兒的音樂歌曲預備好,晚上挑燈夜戰的火把也都預備好。
怎么這孫子要支援,都是實打實的物資?
他馬上開口問道:
“你要物資沒問題,可你得告訴我要干啥,這是規定,也就是工程期間,一切從簡,不然在公社,你要的這些玩意都得寫申請報告。”
謝虎山指向大壩,又指指河槽,手指在兩地之間劃出一道斜線:
“河槽到大壩,相當于六層樓的房頂到地窖,大概也就二十米高度,可為了這二十米,我們得推著車蛇形上下坡二里多地,才能抹平這二十米的高度,我之前盯著柴油機,就是琢磨這玩意改一改,能不能把土斜著送上去。”
“柴油機力道不夠大,就算能慢慢傳送,那也得不償失,而且用了機器,我估計大伙未必服氣,畢竟發電用的柴油機各公社指揮部都有,這是占公家便宜。”
“對對對,用柴油機也不露臉,我早就知道這玩意馬力不夠。”張文正在旁邊松了口氣,連忙說道。
謝虎山繼續說道:“活肯定是取不了巧的,我算過,再玩命拉土方,純靠體力也干不過移山突擊隊,這幫孫子已經把這事做絕了,一天拉出兩天的定量,一個人當兩頭牲口用,真這么干,咱們大隊第二天肯定有人真的趴窩起不來。”
“人家能…”張文正有些不滿,想要開口反駁。
謝虎山打斷對方:“領導,你等我說完,要想拿榮譽稱號占便宜,要么不要臉,要么不要命。”
“人家誰不是不要命掙來的榮譽稱號,咋的,你是準備不要臉吶?”張文正表情有些呆滯:
“帶著你手下小三百人去總指揮部門口不要臉的哭一場,求縣領導白送你們一個?”
“他們那叫啥不要命,咱們中坪大隊要干,那才叫不要命,你看我畫的圖。”謝虎山示意張文正看自己地上劃出來的圖:
“從大壩到河槽,斜線直下大概兩百多米就夠用,架兩組滑輪粗繩做的滑輪組,把車都裝上掛鉤,人推車運土按照原路上去,但不再原路返回,而是用一組滑輪先把車吊著滑下來,人在另一組滑輪組上滑下來,從天而降,原來從大壩卸完車,推車走二里地回河槽,哪怕再快,也要十分鐘,用這玩意滑下來,十秒鐘,連人帶車就回了河槽。”
張文正頓時來了精神,嘴里念念有詞:
“一個人就節省十分鐘,二百八十五人,那得省出多少時間,把時間全都用在上坡送土,哪怕下坡推車那也需要力氣,這又省出多少力氣!”
他越想眼睛越亮:“這要是咱們先研究出來用起來,之后還能給其他大隊推廣,但凡用了咱們這土方法的大隊,以后干的再多,就是超過咱們,那在咱們面前也都得低著腦袋,因為他們是徒弟!咱中坪大隊是師傅!就這么整!你小子這腦袋瓜子,咋想出來的!真他媽敢想!”
“我雖然設計了雙保險,但還是存在一定危險性,萬一人在滑下來時,身上的兩條繩索同時斷裂,還是會摔死個屁的。”謝虎山補充道:“但我可以第一個滑。”
“我這就去開庫房找材料,說干現在就整!再說,怕死干個屁的革命工作!”張文正站起身,揉揉蹲麻的腿,朝自己的物資倉庫走去:
“你小子去挑幾個人,今晚挑燈夜戰一整夜,咱們也要把這玩意架起來!等架起來,送死輪不到你,我老張第一個上,給大伙趟趟道兒!”
周圍點著幾支熊熊燃燒的火把,大壩上,張文正帶著兩個供銷社干部,與韓紅兵,大喜,馬三兒,吳栓子等人正調試著滑輪組,楊利民舉著手電筒湊近了給幾人照明,確保不會出差錯。
謝虎山則坐在旁邊的土堆上看著一群人在那安裝調試,這玩意沒啥太高技術含量,其實中學物理就能搞出來,跟這些人仔細講一講,也就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只不過在水庫干活的一萬多人文化水平不高,但忠誠度高,讓怎么干就怎么干,習慣純靠人力破記錄,壓根沒考慮過偷懶取巧的方法。
別人調試,謝虎山則正琢磨張文正那會說的這句話,怕死干個屁的革命…
陡莊水庫開工一個多月,不是沒有人犧牲,把所有最危險工作都攬下來的人民子弟兵們,已經在開山放炮的工作中犧牲了兩個。
人家戰士其實才是真正的友軍,是被縣武裝部請來支援的,結果一來就攬下了最危險的工作。
不怕犧牲,在這個年代,這句話還真不是隨便說說啊。
此時張文正也是一個德行,正跟韓紅兵,陳大喜,馬三等人爭搶第一個滑下去的名額:
“領導,我們才是干活主力,滑下去這活還是我來吧!你一把年紀了,腰在扭了…”
“都一邊去,我必須第一個滑,理由?啥理由!理由就是這些材料都是后勤組去各處化緣協調來的!我是公社指揮部后勤組組長,還是黨員,有好玩的…不是,有危險,我第一個上!”
聽張文正跟一伙年輕人搶,把謝虎山逗樂了。
要說老張也是個Der人,Der人在謝虎山這里特指那些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干,干了指定不會有好下場,但還一定要作死的奇葩。
他本來是當兵轉業到縣農機廠的干部,絕對是肥缺,按說沾上農機,農技,畜牧這類專業工作,不止自己肥,家里有孩子,孩子們的工作基本也都穩了。
農技校對這些專業人員的子女入學有些指標傾斜,在這個年代都已經是人民群眾默認接受的現實。
縣農機廠每年都要從農技校拿一批指標,安排給下屬各公社農機站的子女入學,其實老張和他孩子嚴格算起來,就跟謝啟茂和大秀一樣,算是這件事既得利益者,可老張這貨就是Der,看不慣。
他給領導辦公室送了一副偉人語錄,辦公室掛偉人畫像和語錄再正常不過,可老張送給領導的偉人語錄是:
“干部子弟學校不能辦了,要和群眾打成一片。”
這等于是用大嘴巴子扇領導的臉。
所以給領導送完禮沒多久,老張就來中坪和群眾打成一片了,要不是他有老戰友拉他一把,連這個中坪破供銷社主任的職務也早被擼了。
“先掛車,先掛車!試試車下去咋樣!”那邊韓紅兵把粗繩滑輪上的兩個掛鉤,各鉤住排子車的車頭兩端鐵管,朝前一推!
近百斤的排子車頓時被滑輪帶動粗繩凌空直下,頃刻之間就已經劃過兩百多米的粗繩,重重摔入河槽地早已經堆好的厚厚麥秸垛中!
“到我了,到我了!”老張興沖沖走到另一組滑輪前,兩條安全繩簡陋編成的兜帶勒腰和腿,雙手拉著再纂住一根,助跑幾步朝著坡下沖去!
整個人乘風而去!
最后一頭撲進麥秸垛!
“到我了到我了!該我玩了!”等老張摘下安全繩,在下面朝他們舉著火把揮揮手,馬三兒推開要插隊的陳大喜,自己上前套上安全繩,第二個滑了下去!在空中這貨還不忘得意大喊:
“有了這玩意,其他大隊拿啥跟咱們比!”
韓紅兵看向謝虎山,目光熱烈:“謝司令,發話吧!這他媽要還拿不下榮譽,不用你開口,老子挨個把他們吊死在這幾根繩子上,最后在吊死自己!”
“明天早上,開工前全體集合。”謝虎山坐在土堆上,叼著香煙:
“讓水庫工地一萬四千人都給我仰起腦袋瓜子仔細瞧好了!”
“啥叫不怕犧牲,啥叫神兵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