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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賣種子

  “奶,你跟我哥說說唄,我也想當官,你讓他給我也安排一個官當當唄?”大秀蹲在堂屋,用手呼嚕著趴在灶坑旁的二喜狗頭,一邊把柴火朝里面塞去,一邊對正在鍋前干炒著花生的奶奶討好說道:

  “學校上回選班長,全班同學都選我,老師最后都不讓我當!”

  奶奶只是臉上帶著笑,沒有言語,耳朵留神西屋的動靜,眼睛打量著鐵鍋內河沙和帶殼花生的顏色,直到炒出了香味,這才對旁邊端著盆等著裝的大媽陳春香說道:

  “差不多了,盛出來吧。”

  “唉,媽,你說…當個大隊長有啥好,那進屋里還沒兩分鐘,就吵吵的跟打仗一樣,把虎三兒都氣得跑出去了,咱家還得搭上點兒花生給他們吃…”大媽嘴里嘮嘮叨叨的和奶奶說著話,但手里動作卻不慢,用篩子把花生從河沙中撈起來,盛入備好的盆內,等忙完之后,這才顧得上罵自己的閨女:

  “你上一邊去別來煩人!你開班會前嚇唬同學,你有理了?你媽給人家賠禮道歉你沒看夠啊?還選班長,伱哪來的臉?我去你們學校都臊的慌!”

  “去多了就習慣了,我人緣好。”大秀嘀咕道。

  奶奶接過大媽手里裝滿干炒花生的鋼種盆:“你歇會兒,我給他們去送進去。”

  “我去吧,媽,您回屋歇會兒,那屋里都是煙味,再把您嗆著。”大媽伸手要把奶奶手里的盆子接回來,奶奶卻用手臂攔了一下,給兒媳婦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

  “沒事,我去看看,我進去他們就不抽了。”

  說完,奶奶抱著花生挑簾進了謝虎山住的西屋,剛一挑簾,大團大團的煙霧就朝堂屋涌出來,里面的煙味恨不得能嗆人一個跟頭。

  奶奶平時那么討厭吸煙的一個人,此刻臉色不變,跟沒事人一樣走進去,笑著把花生放在炕上,對著此時占據炕上地下各個位置,或蹲或坐造型不一,唯獨表情一樣難看的十幾個生產隊長:

  “吃點兒花生墊墊肚子。”

  看到奶奶進屋,本來表情難看的十幾個人都起身客氣推辭,花生這玩意在農村算是金貴東西,大隊為了保證糧食產量基本不種或者種的很少,主要是各家自留地種個一畝半畝,收了之后留著榨油用,再有就是過年的時候炒一些當成干果哄孩子或者給老人下酒用。

  這不年不節的,老太太端來一盆炒花生待客,讓大伙都覺得不好意思,有幾個與奶奶關系親近些的生產隊長此時開口說道:

  “六嬸,大伙吵到您了吧,真不是因為私事,不是沖您,也不是沖老謝家,實在是虎三兒這事辦的不對路子,大伙想勸他再想想,您別因為這事上火。”

  奶奶順勢坐在炕沿上,笑吟吟的打量著屋里的眾人,聲音柔和的說道:

  “我沒事,我一個啥也不懂,望天吃飯的老太太能上啥火,我是外面聽著你們著急吵吵,怕你們氣壞了,你們跟虎三兒那孩子比生氣,可比不過他,那孩子脾氣臭,一句話能把人氣死。”

  “是有點臭,平時還真沒瞧出來,這嘎小子,是真拉得下臉。”一個生產隊長在旁邊搭腔:

  “咱說句實話,韓老狗跟大伙開會,那都沒有虎三兒這么說話的,這哪是大隊長,這不二皇上嗎,啥事不得商量著來嗎,他這倒好,咣當一下,他就大包大攬全作主了?大伙過來問兩句,他先吵吵起來,然后把人扔下,自己就先摔門出去了,這叫啥事。”

  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謝虎山當大隊長是他們選的,他想干啥,大伙也都由著他,甚至他任人唯親,大伙連韓老狗在內也都捏鼻子認下了。

  整得現在大隊兩套班子,謝虎山的大隊部成員清一色是三隊的人。

  原來的大隊會計兼支部紀律委員楊雙喜,兢兢業業多少年,而且待人接物都不錯,說下崗就下崗了,現在乖乖被趕回去當紀律委員了。

  三隊趙會計搖身一變成了大隊會計。

  副大隊長原來是九隊生產隊長兼著,現在換成了三隊副隊長馬老五。

  馬老五也是臭不要臉,居然還答應了,一把年紀在人家孩子手底下兼倆副職還美的跟什么似的。

  連大隊婦女主任都下崗了,換成了三隊的婦女隊長劉鳳蓮。

  可以說,大隊除了葛寶生的民兵連長沒有被換,其他職務都被換了一茬。

  那又怎么樣?大伙都點頭了,只要謝虎山愿意帶大伙掙錢過好日子,沒啥不能換的。

  結果這小子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教他們怎么搞副業!是教他們搞農業!

  這才是大伙發脾氣跟他吵吵起來的原因,我們TM面朝黃土種了一輩子地,怎么種糧食還用你一個毛頭小子教?

  “嗨,要不我說虎三兒這孩子在外面早讓人打死了,也就是中坪你們這些叔叔大爺由著他撒歡,慣著他。”奶奶看到大伙都沒去碰花生,自己主動起身,慢條斯理的抓起盆里的花生,給屋內的眾人分著,嘴里沒有任何不耐的語氣:

  “要我說,你們當初就不該由著他胡鬧,選他上去折騰,圖什么呢,你們哪個吃的鹽不比他吃的飯還多?怎么就信了他的邪,對不對?”

  女隊長吳鐵梅此時接過奶奶的花生,唉聲嘆氣的說道:

  “六嬸,虎三兒也沒你說的那么不爭氣,他確實有本事,三隊家家戶戶的自行車是真的,家家出人去倒騰蝦皮帶魚帶回來的錢,買回來的東西也騙不了人,大伙沒別的,就是想讓他有這好主意,跟著一起沾沾光,大伙窮,沒錢,不能給他實在好處,就只能面子上捧著他,順著他,只要他幫大伙研究點兒副業門路,別說馬老五當副隊長,家里的狗當副隊長,我們也沒意見,可你說現在他要折騰農業…這屋里哪個人用他教種地?”

  旁邊又一個人也憤憤不平的說道:

  “對,種地這事咱們都明白,不用他教,虎三兒是好心,我們理解,但換種這事不是隨便說說,那大伙也讓韓老狗通過公社農技站跟縣農業局打聽了,是有個增產密植實驗,可那玩意還沒正式普及,就農業局自己在試驗田里種了十幾畝,還沒推廣,他就把這事攬下來了,這不鬧著玩呢嗎?誰知道那新種子合不合咱們中坪的水土?要是萬一不合適,顆粒無收,中坪大隊這兩千多號人來年吃啥呀!”

  奶奶在大伙紛紛跟他說話的功夫,把花生給大伙分了一圈,隨后坐回炕沿,用老花的目光慈祥的看著大伙,如今屋里人手里都抓上了花生,自然也就沒人再騰出手抽煙。

  等所有人都跟她抱怨完,奶奶表情平靜的點點頭:

  “我聽明白了,那這事可不小哇,你們可不能由著他,要我說,別是這臭小子去過港島,被人家策反,派回來當特務破壞咱們中坪來了,這要是害的中坪打不上糧食,純純就是特務,干脆,你們把他擼了,別耽擱,我聽著害怕。”

  “不至于,六嬸,你想多了,虎三兒咋可能是特務,就算是有特務,老蔣瘋了?派特務來農村,就為了破壞咱們幾千人的口糧,真有特務,那還不如去炸堯山煤礦呢!堯山值得特務搞破壞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也輪不著中坪!”聽到老太太的話,有人笑著說道。

  “就是,六嬸,你這說的太遠了,種子這事是縣農業局搞出來的,又不是虎三弄出來的,要按你這么說,縣農業局不搞試驗,虎三兒這特務工作都開展不下去,您吶,放寬心,大伙不會亂扣帽子欺負您孫子,就是種地這事,您孫子真不如咱們這些老農民。”

  “那縣農業局有沒有可能是特務呢?故意弄點不打糧食的種子坑農民?”奶奶恍然的點點頭,隨后又問道。

  有人笑著說道:“您可別這么說,怎么可能呢,農業局要是有特務,那得潛伏了多少年,咱公社農技站那不得成了特務據點?”

  奶奶笑容不變:“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在你們眼里,這縣農業局不是壞人,虎三兒這臭小子也不是壞人,可他們為啥要坑咱們中坪,讓大伙不打糧食呢?”

  “六嬸,你這是拿話點我們吶?”一個生產隊長回過神,手里剝著花生笑道。

  大伙也都看向老太太,現在才反應過來,人家老太太進來不是單純為了給大伙吃花生,那是給自己孫子幫場子來了。

  “我沒啥見識,可是我孫子是我養大的,他不可能坑中坪看著他長起來的父老鄉親,那沒道理,哪有架炮打家里人的?再說,你們大伙瞧著三隊買自行車大伙都樂呵,其實買之前,老五和趙會計也和他吵吵過,我孫子把桌子都掀了。”奶奶看看他們,心平氣和的說道:

  “啥叫主業副業我不明白,可是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各家當家的下地干活,也不能讓當家的只懂割麥子,不懂掰玉米,必須什么都得會才行,副業我孫子說了算,農業就不能說了算嗎?說了不算,選他干啥呢。”

  “再說,既然選了他,要不就讓他試試,再不濟你們也得給他說話的機會,我聽著你們一進門就吵吵,話都沒讓他說完。”

  “你們說得對,虎三兒不如你們懂種莊稼,可他那個臭小子再不懂種地的事,也肯定知道,中坪兩千多口子人要是打不上糧食來,得跟他急眼,他賊著呢,大事上他心里有數。”

  奶奶跟找上門質問謝虎山的眾人說話時,謝虎山沖進膠印廠,把楊利民拽了出來:

  “老舅哇,群眾工作不好做啊,都他媽是刁民吶,不行讓政府組織嚴打,槍斃一批吧,我看中坪十八個生產隊長排一排,隔一個斃一個都得剩九個漏網之魚,一個個眼皮子淺的跟陳大麻子臉上的麻子一個Der樣!”

  楊利民大冬天穿著件毛衣被薅出來,凍得渾身哆嗦,顧不上說話,又鉆回屋把軍大衣穿上重新走出來,這才看向氣呼呼的謝虎山:

  “你小子這是報應啊,嘗到刁民的滋味了?”

  謝虎山攬著楊利民朝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嘴里白霧噴吐:

  “真說不明白,我算明白韓老狗為啥夸你思想工作做的好,這活真不是人干的,沒等我說兩句,一個個都他媽倚老賣老,不容我張嘴,就先自顧自嗶嗶嗶嗶,他倒是痛快了,可倒是聽我說完啊?不介,這幫老嘎嘣兒的就擱那說他們的道理!你還不能真跟罵馬老五那樣罵他們,因為馬老五脾氣好,我發脾氣他就慫,可這些大爺可是真敢揍我。”

  “你是怕挨揍沒處說理去,所以才找我來了?”楊利民出來沒戴手套,此時雙手合攏在嘴邊哈著熱氣笑道:“行,難得謝隊長求我,說吧,什么思想工作做不通,我幫你。”

  謝虎山把手套摘下來遞給楊利民,自己把手揣進大衣兜里:

  “我一當上隊長,在大伙眼里,就跟會下金蛋的雞一樣,恨不得選上當天就把手伸我屁股底下,把金蛋摳出來,十幾個生產隊長天天追屁股后面問副業副業!那副業是隨便搞的,兩千多人不種地都搞副業,公社和縣里不得拿我當破壞農業發展的特務給斃了?”

  楊利民戴上手套,跟在謝虎山身后,邊走邊摘下眼鏡,擦著鏡片上的白霧:

  “你這話沒有說錯,現在的口號雖然變了,但也不能鼓勵群眾徹底拋下飯碗直奔鈔票,報紙和文件不是都說了嘛,以農為主,以副養農。”

  謝虎山在前面氣咻咻的說道:

  “對吧,全中坪誰也沒有我好學,我天天研究報紙琢磨上面的人想啥,這口號就是要在保證農業生產的同時可以發展副業,但你不能本末倒置,所以大伙要搞副業,那必須得農業先搞好,解放一部分勞動力,再把解放的勞動力投入到副業工作中,我這么理解,沒毛病吧?”

  “沒有,你小子琢磨這事肯定出不了毛病,雞賊慣了。”楊利民語氣肯定的說道。

  要說中坪生產大隊誰最刻苦,肯定就是謝虎山,天天看報紙研究上面的意思,琢磨怎么從這些政策中投機牟利,別的基層群眾根本理解不了的詞匯,到他這里,就是能發現財路的鑰匙。

  謝虎山轉過身,看楊利民低頭擦眼鏡,干脆站在原地等他,邊掏煙邊說道:

  “我一尋思,普通農業發展在咱大隊已經到頭了,中坪大隊是地區和縣里都有名的模范豐收大隊,單純農業技巧已經沒有提升空間了,要想再穩固上升一些,就只能靠科學技術了,所以我自己掏錢請客,讓焦大部長幫我介紹了縣農業局的幾位領導同志,詢問如何增產。”

  “這些領導在我茅臺和中華的攻勢下,給了說法,第一是化肥,這個不用說,化肥現在大隊不缺,第二是育種,就是大隊現在種的玉米種和麥種,換成培育的更高產良種,按照新的耕種方法種植。”

  “人家局試驗站十幾畝地試驗的新玉米種密植試驗,連續三年播畝單產九百五十斤,因為我的關系,對方說了,如果中坪不怕擔風險,可以在過完年麥秋后,種他們培育的新玉米種,五千畝地的種子人家不要咱們大隊出錢,想辦法套國家幫扶農村的政策鉆漏子解決,唯一的開銷就是讓人家技術員在種植期間下來觀察數據時管幾頓飯就行,這算不算好事?別的不說,單單五千畝地的種子,能省下多少錢?”

  聽到謝虎山的話,楊利民把眼鏡戴回臉上,戲謔的表情也消失不見,播畝單產不是一畝地一年的糧食產量,而是指這塊地單純收玉米的產量。

  也就是農業局試驗田的數據是一茬玉米就能收九百五十斤,如果種在中坪的地上,如果再算上小麥,意味著中坪大隊的單畝糧食總產量有很大機會突破一千五百斤。

  中坪之前成為浭陽的模范豐收大隊不是沒有原因,玉米播畝單產七百多斤,小麥播畝單產四百多斤,年畝產量一千二百多斤,這就足夠讓中坪成為浭陽縣其他地方農民人人羨慕的風水寶地,能讓韓老狗在表彰大會上當眾對農機干部發難。

  這要是突破一千五百斤畝產,中坪人出門不得拴根繩?不然走著走著路都得飛上天跟太陽肩并肩。

  對比的話,三十里外的另一個生產大隊,差不多的地形地貌,可是畝產玉米也就六百斤出頭,小麥只有二百五十多斤,年畝產量勉強達到九百斤。

  看到楊利民盯自己的眼神,謝虎山不用他發問就直接說道:

  “別想了,我知道你說中坪不干,可以讓別的大隊干,不是我自私,人家縣農業局也不同意,土壤成分不行,整個浭陽,就中坪這塊土最肥,把種子給其他大隊,大隊不怕,縣農業局還怕耽誤人家生產呢,要是中坪不干,人家就準備送去鄰縣一個土壤合適的大隊進行小范圍試種植。”

  “風險呢?”楊利民問道。

  謝虎山說道:“但是風險確實有,第一,中坪小范圍種植和試驗田不同,蟲害可能發現不及時,畢竟人家那幾十畝地,技術員顧得過來,這要是五千畝,就得需要大隊安排勞動力配合技術員及時觀察,第二,人家說了,農業局試驗田里的玉米,那是化肥充足的結果,不保證各大隊種下去也能有這種產量,也就是中坪必須有錢采購化肥才行,第三,如果減產欠產,大隊不能怪人家縣農業局。”

  “咱們大隊糧倉存的糧食,夠吃的,哪怕一年不打糧食也扛得住,我為什么弄這件事,因為如果是咱們第一批種,收的糧食可以不用來吃,而是用來賣種子,比普通糧食價格高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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