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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別讓農民占住理

  謝虎山剛打發走李興元沒多久,張誠就理直氣壯的帶著馮春來和楊利民跑來軋鋼廠跟他借車。

  其實這車對謝虎山而言,還真沒什么正經用處,他每個月最多去兩三趟縣城,主要是為了軋鋼廠的供銷工作,這活兒等小寡婦弄明白也能接手之后,他連兩三趟都省得跑了。

  也就是跟石獅子一樣,擺在廠里充當門面。

  而且這輛212吉普車,雖然在張誠和公社那些領導眼中是稀罕寶貝,但對上一世開慣好車的謝虎山而言,駕駛體驗都不如一輛便宜的比亞迪家用車舒服。

  這種吉普車,座椅硬,減震差,在農村這種爛泥路開起來,跑二里地恨不得苦膽都能給人晃出來。

  也難怪人家礦冶局領導換了上海牌小臥車。

  說白了,這輛車其實就是個用來在外人吹牛的門面,再去縣城和什么人打交道,對方看到他謝虎山開這種外貿款吉普車,心里都要琢磨琢磨,一個隊辦企業的廠長,到底背后供著什么佛爺,才能天天開著縣長都搞不定的外貿吉普車出門。

  當然,這只是謝虎山內心的想法,面對師傅老張,他臉上寫滿了不情愿三個字:

  “我可沒有瞎吹牛,師傅,你問問老楊,我這輛車那可是堯山地區礦冶局局長的專車,你和尹書記這種公社領導,都是不入流的小干部,別再因為坐我這車再犯組織錯誤給擼了!”

  “你小子盼我和尹書記點兒好行嗎?”張誠被謝虎山的話氣得朝對方虛踢了一腳:“借著坐坐你這車就挨擼了?”

  謝虎山從自己抽屜拿出兩條牡丹,分別遞給張誠和老馮,嘴里調侃道:

  “人家都是鄉親們去干部那里打秋風,到咱們公社反過來了,干部來群眾家里打秋風。”

  馮春來接過來“嚯”的一聲:“好家伙,我和你師傅來跟你借車,結果你先給我們一人送一條牡丹?當廠長這么花錢?你也不怕廠里工人造反?”

  “抽就完了,抽他的煙跟抓他不沖突,反正大隊要是說他做假賬或者貪污啥的,伱不抓我也扒了他皮,該抽就抽,他給就收著。”張誠接過來對老馮說道。

  “一沒農會,二沒工會,拿什么反,這都是我血汗錢,真要反也得是大隊韓書記帶著鄉親們收拾我,哪輪得到工人。”謝虎山看看在旁邊伸著手的楊利民,不耐煩的說道:

  “別伸手了,沒了,讓你給軋鋼廠辦點事都辦不好,還好意思伸著手要煙?”

  兩條牡丹如果換成之前的農民謝虎山,那自然舍不得送人,可是現在煙酒副食對謝虎山而言,獲取已經很方便,雖說軋鋼廠只是個隊辦企業,但廠子有正兒八經的公章,有各種手續,能通過縣供銷系統進行公對公采購,說白了就是如今有公章,又有供銷口的關系,吃喝穿戴這些方面的指標很容易得到滿足。

  生產大隊的工廠也是工廠,只要身份不是農民,就能享受很多便利。

  “呦,他還求小楊書記你辦事了?你還沒幫他?不能啊。”張誠把成條的牡丹香煙夾在腋下,看向楊利民,好奇的問道。

  楊利民那算是謝虎山這狗艸的孽徒在中坪公社的依仗,啥事基本上只要謝虎山開口,楊利民都能幫忙,可是今天聽謝虎山的話,居然是他求楊利民辦事,楊利民沒有幫忙。

  楊利民看看院子里那輛吉普車,又看看張誠:“他讓我替他以借車給公社的名義,向公社敲詐好處。”

  “啪”張誠馬上把腋下夾著的那條香煙重重拍回謝虎山的辦公桌上,氣得指著謝虎山罵道:

  “瞧瞧你小子的德行,跟剛揀了金元寶的窮鬼那摳搜勁兒一模一樣,公社跟你借車開開,你還憋著要好處?”

  身為公安特派員的馮春來多雞賊,一看辦公室馬上要上演師徒反目,當即夾著香煙悄悄退出辦公室,去食堂找自己媳婦說說話。

  反正張誠和謝虎山最后誰打誰都行,只要別讓他把煙退回去。

  “廢話,鄉下光棍深更半夜敲寡婦門還得帶點兒口糧呢,公社光天化日還想空著兩手直接開走我一個農民的破車?”謝虎山看看準備抽出褲腰帶打人的張誠,再看看退出去的馮春來,覺得還是要注意跟自己師傅說話時的語氣,于是放緩聲音陪笑道:

  “那啥,我又不讓師傅你出好處。”

  “公社便宜也不能隨便占!”張誠握著皮帶頭,看謝虎山拿起自己放下的那條煙要收進抽屜,一瞪眼:“你給我放下!那煙是我的!”

  謝虎山把煙放下,跟受氣的孩子一樣說道:

  “那軋鋼廠總不能一輛外貿車讓你們白白霸占了,結果連破鞋的好處都沒撈著,光棍睡寡婦還得買塊花布頭給人做肚兜…”

  韓紅貞從外面正要進來,她本來是要通知謝虎山回三隊隊部,馬老五要跟他們副業組開個小會,剛好聽到這話,臉都臊紅了,朝謝虎山狠狠一瞪眼擰身朝外走。

  在旁邊看到這一幕的楊利民無語的對謝虎山說道:

  “我說你小子說話注意點兒行嗎?你大小也是個大隊干部,是個廠長,哪個好人把公社比喻成光棍,把好車比喻成破鞋!還光棍寡婦的…說了多少次了,你這么說話容易犯…”

  “你少給我上政治課,感情公社要霸占的不是你的車,我從你丈母娘手里買車的目的是啥?那不就憋著從公社撈點兒好處,不然我坐拖拉機進城挺好。”謝虎山對楊利民說完,又看向張誠:

  “車,公社盡管開,師傅你也好,尹書記也好,其他領導也好,隨便坐,可不能白坐。”

  “你到底想說啥。”張誠磨著牙對謝虎山說道。

  謝虎山小聲吐出兩個字:“電費…”

  “做夢!電費那是電力站的事,不可能,我跟你說,我開你車就準備白開,誰讓你是我徒弟,走后門在我這里不好使。”張誠朝謝虎山開口罵道。

  這王八蛋真敢開口,借他的車開開,他居然打軋鋼廠電費的主意。

  “我沒說讓公社領導幫我免電費,你看吶,軋鋼廠如今沒錢,窮的都快光屁股了。”謝虎山一本正經的對張誠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讓公社領導們幫忙做做工作,讓軋鋼廠拿煤炭交電費行不行?這條件合理吧,電廠發電也需要用煤,我用煤抵電費他們不吃虧啊。”

  “就這事?”張誠聽完之后,覺得好像沒什么問題,軋鋼廠煉鋼常年備著煤炭,如果不交電費,用煤炭抵債似乎也沒什么問題。

  謝虎山委屈巴巴的對張誠說道:“嗯,就這事,不然你以為呢?”

  張誠把牡丹煙拿起來,朝外面走去:“那我考慮考慮,跟尹書記說說。”

  謝虎山看著師傅張誠拖著馮春來把車開走之后,回了辦公室,取出自己的煙盒,讓給身旁被丟下來的楊利民一支,自己點了一支,走到辦公室門口,探頭朝外面大聲喊道:

  “操馬!”

  “三哥!你喊我?”操馬摘掉破破爛爛的勞保手套,抹了下臉上的熱汗從車間里鉆出來,大聲答應道。

  “記住,尹書記一禮拜肯定去一趟縣里,你安排個不上學的半大小子放哨,他哪天去你哪天早上把車開回來,就說廠長要用車,有急事。”謝虎山對操馬叮囑道。

  操馬聽得呲牙咧嘴:“好家伙,三哥你這是要敲尹書記竹杠?”

  要不謝虎山能在自己三哥這幫人里當領導呢,沒他不敢想的事啊。

  “瞎說,我就是有急事!他要是想用車也行,公社食堂拿一百斤白面頂賬。”謝虎山對操馬說道:

  “尹書記肯定愿意,到時候把白面就送三隊隊部,讓二面肥組織婦女蒸饅頭包餃子,隨他們,總之,靠著我這輛車,讓咱們三隊每家一禮拜改善一次伙食。”

  “知道了,三哥。”操馬聽完謝虎山的話,點點頭。

  楊利民聽著謝虎山說的話,低頭點煙,沒有阻止。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公社用軋鋼廠的車,就得承受被謝虎山占點便宜的結果。

  而且謝虎山也不是為他自己占便宜,這事就算尹書記知道,也肯定不會反對,公社食堂的米面都有國家負責,多一百斤少一百斤出不了什么問題,何況送出去的,最后也是吃進了農民的嘴里。

  一個好的生產大隊干部應該是什么模樣,楊利民就這個問題和公社書記尹千峰討論過,在尹千峰心目中,韓老狗是完美的生產大隊干部模樣。

  雖然這條老狗總是氣得他肝疼,就像尹千峰自己說的那樣,感覺自己堂堂公社書記在這種大姓云集的農村,被擠兌的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韓老狗像個潑皮無賴。

  可是韓老狗縱有千般不好,就一點好,能替國家,替公社解決農村基層出現的各種問題,該大隊解決的問題,絕對不會丟給公社。

  所以尹千峰覺得,一個好的大隊干部必須是面對政府還有群眾時,都能做到坦坦蕩蕩,底氣十足,腰桿筆直,上不負國家,下不愧群眾。

  而楊利民則覺得在如今的社會形勢下,一個好的大隊干部,應該是謝虎山這個王八犢子這樣,既善于捍衛傳統的大隊利益,又懂得配合行政體系,從中為群眾盡可能的汲取利益。

  韓書記太正,他想的是農民要有骨氣,不占任何人的便宜。

  謝虎山則始終是一種天下都是農民打下來的,我們農民吃點喝點那都是應該的,有便宜要占,沒便宜制造便宜也要占。

  “你小子電費都不準備交了,拿煤抵賬,這是擺明了占國家便宜,煤炭價格低的時候肯定要欠電費,等國家煤炭價格高的時候再清賬是吧?不是我說你,軋鋼廠掙到錢了,這歪門邪道的事少干點吧。”楊利民對謝虎山心里的盤算門清。

  謝虎山把腦袋縮回辦公室,看向楊利民:“歪門邪道?我怎么就歪門邪道了,我一顆紅心為中坪,不想辦法占點便宜,哪有錢發展中坪。”

  “我算過,把中坪大隊范圍內的主道都修成砟子道,最少要花四萬,大隊不可能都拿出來,韓老狗能代表大隊出一萬就不錯,最后的大頭肯定還得軋鋼廠解決。”

  “大隊辦的小學和中學,如果想讓孩子們都上學,不收各家的學費,不扣大伙的分紅,讓大隊墊付學費和書本費,再支付老師的工資補助,一年最少要掏五千五百塊。”

  “農業生產,拖拉機算二手的,一臺兩千,十九個大隊,二十臺不多吧?又要四萬塊。”

  “收割機,播種機,脫粒機…哪哪都是錢,我這一年不得省吃儉用想點兒省錢的門路?”

  “真要是啥也不干,自己吃喝開小灶,出入坐吉普車,真等著大伙造反呢?”

  “而且…”

  說到最后的而且倆字,謝虎山沒有繼續說下去,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嘬著香煙。

  楊利民看向謝虎山,接著他沒說的話:“而且,起家的手段禁不住指摘,你小子是靠殺富濟貧起的家,所以想要求快,迅速出成績,想要讓成績耀眼到震住所有人。”

  謝虎山坐在辦公桌上,身體前傾,此時微微抬眼看向對面站著的楊利民,呲牙一笑。

  “別呲牙了,跟大黑似的。”楊利民嫌棄的說道。

  他沒有勸謝虎山什么國家發展還要講五年計劃,飯要一口一口吃那些話,這時候不能勸他停下來,因為已經停不下來了。

  就像領導在報紙上發表的話一樣,改革,是改變與革新,首先最重要的是干部拿出干革命的勇氣,發揮帶頭作用,堅決地試,大膽地闖,殺出一條血路。

  謝虎山和公社都打定主意算計李興元,薅這么一大筆錢,這件事禁不起拖。

  所以謝虎山也好,公社也好,都有必須把中坪改頭換面的理由,讓上面看到他謝虎山功大于過,這樣等到李興元或者說李興元背后的靠山想要收拾他時,也很難再找到機會。

  “報紙上說,津門大禹莊生產大隊,在那位邱莊主的帶領下,靠熱軋帶鋼,去年收入十六萬元。”謝虎山淡淡開口:

  “優秀黨員,全國勞動模范這些榮譽接踵而來,最主要的,鄰村直接被并入大禹莊,同時津門開始給政策和支持,我看最多再有今年一年,大禹莊就得從村變成鎮,利潤也能從十六萬變成最少破百萬,看報紙那時候我就明白了,得讓上面能用眼睛看到改革帶來的正面變化,越大越好。”

  楊利民扭過頭去:“我就當你給韓書記出難題了。”

  “真雞賊。”謝虎山笑了起來,不過隨后點點頭:“也就韓老狗的黨性和人性能撐得住,你還真未必頂得住,對了,說正事,你讓尹書記開個辦貸款的蓋章手續,我不懂,反正我跟姓李的吹了,說你能幫我偷著搞定,他然后就去貸款,這家伙辦事仔細,肯定是等著錢到了我手里再翻臉,把我罪名坐實。”

  楊利民點點頭:

  “我明白,將計就計唄,軋鋼廠和制管廠這邊換馬大腦袋和我陪李廠長唱戲,那邊老馮安排你去放個假。”

  “不過李廠長有能力,能賺錢,這筆貸款最后真是算在他頭上,縣里恐怕也要考慮處理他會不會引起其他工廠干部的情緒。”

  謝虎山悠悠的開口:

  “他肯定不會挨收拾,這事他也肯定暫時先能忍下,不過我猜,他肯定會憋不住要收拾馬大腦袋,只要他收拾馬大腦袋,就給了咱們占理弄他的機會。”

  “別讓農民占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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