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坪生產大隊隊部,大隊下屬的十九個生產隊各位隊長悉數到齊,此時把隊部兩間屋子塞了個滿滿當當。
人們一邊朝外面不時張望兩眼,一邊各自忙碌著手上的活計。
快秋收了,各隊都忙著清點或者修繕生產資料,所以這段時間總能看到生產隊長們要么拿著磨刀石打磨農具,要么拿著針線縫補麻袋的畫面。
馬老五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煙袋插在腰間,一雙老手動作麻利的擰編著麻繩。
隊部內就大隊會計楊雙喜在場,和大伙笑著閑聊,至于大隊書記韓老狗,一早去公社大院領縣里來中坪大隊蹲點的年輕干部們。
在這個年代,縣里的國家干部,各單位工作人員,農技人員下鄉蹲點,深入基層是非常常見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農村秋收秋種這段時間,幾乎各個生產大隊都會有縣里的同志到生產隊蹲點兒,吃住都在生產隊社員家內。
他們倒不是下來打秋風,而是農村秋收對浭陽縣而言是頭等大事,這個期間下來生產大隊蹲點的人不會只是一個人,而是囊括縣委,農技,農機,畜牧,醫療等多個機關單位。
等于縣里在秋收前后這段時間,用蹲點的各單位干部在生產大隊搭建出一個臨時且簡陋的秋收支援指揮部,確保勞動生產中遇到任何問題,都有相應的蹲點干部及時響應且向上匯報。
秋收基本上是全員上陣,哪怕是副業組到時也要歸入勞動組一起勞動,近三千人的集體高強度勞動,什么突發情況都可能發生。
可能減產的臨時自然災害如何預防,判斷近期天氣問題是否需要提前搶收,協調農機站機器耕收糾紛,秋收時社員意外受傷需要急救等等情況。
如果出現類似情況,那么這些下來蹲點的干部,就能迅速聯絡縣里自己所屬單位,請求支援,盡可能把秋收損失降到最低。
他們在生產隊解決這些問題,要比起生產隊單純依靠公社去向上匯報的效率要快很多,畢竟公社只是行政單位,對各單位具體工作不如這些專門下來蹲點的干部們更清楚。
“楊會計,這回咱大隊來幾個?”一個生產隊長,手里拿著針線縫補口袋,嘴里問道。
楊雙喜搖搖頭:“我跟你們一樣,等韓書記回來才知道人數。”
對方不過是找個話頭,等楊雙喜說完,他就開口說出自己的盤算:
“先說好,甭管來幾個,反正上次縣里來人蹲點兒,我們隊安排了兩個,這次可不能再攤派我們隊了。”
看到有第一個人表態,其他各隊生產隊長也都開始說出自己的想法,馬老五猶豫一下,也跟著附和開口說道:
“我們三隊這次也不能再攤派了,上次我們也被攤派了,老吃我們隊可不行。”
“你們三隊最近多紅火,又是三十多車純糞,又是獸醫站小食堂合作搞副業,光是鹵煮攤都開了兩個,我早替你老小子算了,那兩個攤加一起,一天最少能掙二三十塊,兩天就能買個牛犢子,你還裝窮?”旁邊一個生產隊長聽到馬老五表態不想接收蹲點干部,開口打趣道:
“我都眼紅的想要去公社舉報,割你們隊的資本主義尾巴了!”
其他生產隊長也都連連點頭,生產三隊最近太讓人眼紅心熱了,糞坑里漚著三十多車純糞,這等秋種之前追進地里,來年得多收多少小麥。
這還不算,馬老五這個雞賊貨,不知道怎么腦子就開了開竅,搭上了獸醫站。
人家獸醫站開小食堂,他巴巴舔著臉上去又是給人家出力蓋房,又是不要工錢安排人給做飯,還把隊里自己舍不得吃的蔬菜一筐一筐給人家送,換人家給他們三隊副業組供應下水。
開了兩個鹵煮攤,一個專門趕集,一個固定每天開在獸醫站和公社大院中間那段路的路邊,賣給那些各大隊去公社,獸醫站辦事的人。
“我不是…我是…”馬老五嘴里泛苦的吧嗒幾口煙袋,欲言又止,最終嘆口氣,又低下頭去:
“反正上次我們攤派過,這次我們隊不能再攤派,哪能老捏一個軟柿子。”
謝虎山的副業組買賣的確賺錢,可這犢子每天光交賬不交錢,就每天告訴他和趙會計一聲,今天賣了多少錢,扣除成本掙了多少錢,讓兩人記在生產隊賬簿上,至于現金,馬老五和趙會計一毛錢都沒看到。
雖然馬老五不怕謝虎山拿著錢跑了,但也不能真就一毛錢不交,等著年底再統一交錢啊,他主要是怕這小子整天瞎跑,錢再整丟了。
可是一提讓他交錢,這孫子就跟地主老財一樣,說錢還有其他安排,如果現在交錢打亂副業組計劃,他就撂挑子,讓馬老五自己再另找人和門路去拿下水,他專心回去種地。
這小子搞的兩個副業攤,一天少了也有二十塊,多了甚至三十多塊的收入,這腦袋瓜子,馬老五不舍得真讓對方撂挑子回去種地。
外人看他的三隊風風光光,實際上副業組的錢都沒到自己手里,尋思秋收前買點木料零件修修隊里兩輛老舊的大車,不想動提留款和備用金,找對方讓他先交點錢,他生產隊長還得看了半天謝虎山的臉色,才把買零件木料的錢拿到手。
哪說理去,生產隊長讓社員交錢給隊里支援秋收,還得好聲好氣跟他商量,這犢子倒成了大爺。
這要再接幾個蹲點干部回自己隊里,搞不好又得動隊里省吃儉用攢著的那點兒提留。
雖然干部吃飯會付些錢和糧票,但人家是來隊里幫忙,也不好收人家太多,也不能讓接待干部的社員家里為難,只能是隊里想辦法補貼給接待家庭一些口糧蔬菜之類,錢從哪來?
給隊里花錢都老難了,指望那犢子給外人花錢的事上掏錢?
他正在心里怒罵謝虎山,一個生產隊長忽然站起身,看著門外喊:
“來了!來了來了!人領回來了!好家伙!這回七個!”
隊部內的眾人都停下手里各自的活計,起身迎出門外。
韓老狗推著自行車,身后是七個同樣推著自行車的年輕人,顯然是縣里下來的蹲點兒干部,有些靦腆的站在韓老狗身后。
看到人都已經迎出來,再加上隊部房間也不大,韓老狗直接站在隊部門口開口:
“這七位同志,都是縣里這段時間安排來咱大隊蹲點兒,幫助咱們秋收的領導,大伙鼓掌歡迎!”
一群四五十歲的生產隊長對著七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領導用力鼓掌,七個年輕干部則有些羞怯的笑,偶爾與同伴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尷尬。
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哪是什么領導,其實都是各單位的年輕科員。
等掌聲停下來,韓老狗清清嗓子,開口說具體的攤派分配:
“廢話就不多說了,想上炕談心,喝茶抽煙,等安排完之后你們回各自隊里進行,我抓緊時間說一下七位領導在咱們大隊蹲點期間的具體吃住安排,點到名字的,過來接人。”
“一隊老張,咱公社衛生所在你那片,衛生局的領導你負責。”
韓老狗說完,生產一隊的隊長走出來,和七人中的一個人握手,親熱招呼對方跟自己回隊里。
“四隊,縣農委的領導這段時間在你們隊,冬小麥麥種和紅薯育秧苗,你好好問問怎么整,爭取把領導肚子里的墨水偷出來點。”
“六隊,把這位領導安排好,他負責農機調配,我要是知道因為你沒安排好,咱大隊秋收農機出了問題,全大隊過年都去你家吃飯去。”
韓老狗做事從來雷厲風行,不過片刻,七個蹲點干部就被領走了六個,就剩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輕同志。
馬老五本來正慶幸韓老狗沒有點三隊的名字,以為這次沒有自己隊的事,結果韓老狗直接看向他:
“三隊老五,這位是縣委的楊利民楊領導,他負責秋收期間統籌協調其他六位機關同志,這段時間蹲點在伱們三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