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是什么想法?通過媒體發聲?”林朝陽問。
李拓道:“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只要是有發聲渠道,那就要旗幟鮮明的反對那些偽君子!假清高!我就不信了,我們還能斗不過這么一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沒錯!”
“說得對!”
在搞事這方面,李拓向來是專業的,更兼他在文學界人脈廣泛,只要給他時間,肯定能鬧出不小的動靜來。
大家這么積極,林朝陽當然不能落后,表態也要發聲。
李拓卻制止了他,“這件事是因你而起的,你不能出面反駁他們,要不然真就坐實了你是拜金、貪財,這件事必須由我們這些文學界同仁來。
他們不是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嗎?那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到這里,李拓的眼神堅定,其他幾人也都斗志昂揚,大家眾志成城,勢必要對那些媒體上顛倒黑白的新聞飽以老拳!
又過了幾日,幾個月未見過面的陳懷愷出現在了林朝陽家。
過去幾個月里,陳懷愷一直在忙著《棋圣》的后期制作。
最近電影徹底完成,陳懷愷又開始忙著審查的事。
“市里這邊已經通過了,過兩天就是電影局那邊的審查,你有時間也過去看看吧。”
“審個片子,我去干嘛?”
陳懷愷一臉你明知故問的表情,“去壯壯場面!”
“我去壯場面?”
“你也知道現在的大氛圍還是提倡雙邊友好,《棋圣》的導向肯定不受待見。
市里面好說話,象征性的讓刪了兩個鏡頭就給過了,電影局那邊可不一定啊!
你去最好是再叫一兩個老資格的前輩,你們這些作家比我們搞電影的有話語權。”
聽著陳懷愷的解釋,林朝陽點了點頭。
以前他跟謝靳合作,老謝是電影界的頭牌,不管是影響力和話語權都很大,即便有人提出意見,也會有人力挺謝靳。
陳懷愷則不同,在資歷上他跟謝靳相差無幾,但要說影響力就差的有點遠了。
別的不說,在各自制片廠里,謝靳可以指揮廠長做事,陳懷愷卻還得聽廠長的,這就是本質的區別。
導演影響力不夠,那就得他這個編劇來了。
不過請誰幫忙呢?
林朝陽想了想,鎖定了兩個人選,他帶著陳懷愷先去了文協大院。
馮穆見到林朝陽來,高興道:“你可是稀客啊,今天是哪股風把你給吹來了?”
寒暄了兩句,林朝陽才說明了來意,馮穆聽完之后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版稅那事來的呢!”
“版稅的事等會再說。您老德高望重,過兩天去給我們捧個場吧,省得電影局的人刁難我們。”
“那是您不想當…”
赤裸裸的馬屁有些肉麻,但也得看從誰的嘴里說出來的,林朝陽在馮穆心里的份量很重,面子給到了,他自然不會拒絕林朝陽的請求。
從馮穆家出來已經是傍晚了,本來馮穆還要留飯,可林朝陽想著再找去找王濛,就告辭了。
1979年王濛剛回燕京時落腳處是前門的一處小招待所,后來燕京文協又給他安排到了前三門。
調任《人民文學》雜志社主編后,王濛終于算是享受到了領導待遇,如今住在距離光明日報社不遠的虎坊橋作家樓。
林朝陽和陳懷愷來到王濛家時已經過了飯點兒,王濛見了他略顯驚訝,認識這么多年林朝陽還是第一次到他們家來。
閑話幾句,林朝陽說明了來意,聽完他的請求后王濛表現的有些猶豫。
他是習慣了做老好人的,沖鋒在前這種事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你說說你,現在好歹也是《人民文學》主編了,能不能拿出點氣魄來?”
林朝陽的激將法對王濛不怎么起作用,王濛說道:“大家不是一個系統啊,我去了人家還不得說我狗拿耗子?”
“有馮老在前面頂著你怕什么?再說了,你得對自己有點信心。
王濛覺得林朝陽是在陰陽怪氣,有些氣憤的說道:“你求人辦事就這么夾槍帶棒的?”
“我怎么了?我說的是實話,這叫對你寄予厚望。你這人就是心眼多,自己想的臟還說別人。”
兩人吵了幾句,王濛最后還是答應了林朝陽,畢竟他之前也請林朝陽幫過忙,總不能過河拆橋。
搞定了王濛,林朝陽和陳懷愷從作家樓出來。
林朝陽打著哈哈,“隨口一說,恭維他兩句嘛。”
陳懷愷心里嘀咕,你這恭維聽著像罵人。
又兩日,《棋圣》的審查放映會如期在電影局內舉行。
燕影廠方面來了廠長胡其明和導演陳懷愷,陳懷愷還專門請了阿誠父親鐘惦棐,老同志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電影評論家。
電影局方面派出的則是電影局局長石方禹以及電影局顧問陳播,上次《高山下的花環》的審片會電影局也是他們兩人出席。
從側面來說,他們倆的出現也算是對于《棋圣》這部電影的重視。
見到林朝陽和馮穆、王濛兩人出現在審片會上,石方禹有些意外,林朝陽是電影編劇,出現在這里還算合理,只是馮穆和王濛為什么會出現?
胡其明笑著說道:“馮老和王濛同志對《棋圣》的原著一向贊譽有加,在劇本創作階段也給提供了許多寶貴意見。現在電影成片出來了,趕上審片,正好讓他們兩位鑒賞鑒賞。”
他這種鬼話當然沒人信,石方禹如何能不明白燕影廠打的小九九,只是他也沒辦法說什么,只能按照流程開始審片會。
《棋圣》全片長105分鐘,片長中規中矩。
但原著畢竟是二十多萬字的長篇,進行影視化改編,哪怕是要進行必然的濃縮和裁剪,這個時長也充分說明了陳懷愷在表達上的克制。
好導演有很多,但懂得克制的卻很少。
開場的長鏡頭依舊讓人驚艷,讓人很快便沉浸在光影編織的美夢中。
一個半小時的放映進入尾聲,放映室內的音響中傳出“砰”的一聲槍響。
銀幕上,白雪皚皚,雪花漫天,江南生倒在地上,他的熱血染紅了地上的白雪,一點點的越暈越大。
鏡頭緩緩拉升,悲愴的音樂聲激蕩環繞,電影最后的鏡頭充滿了悲壯、悲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心潮澎湃,難以自拔。
過了好一會兒,胡其明主動鼓掌,在場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齊齊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從眾人的反應來看,《棋圣》的成片質量是毋庸置疑的出眾,不過電影審查并不只是看電影質量的高低。
放映結束后的討論環節上,石方禹沒有說話,而是顧問陳播先開口了,他一開口便提到了審查前陳懷愷最擔憂的問題。
“從藝術水準層面來說,《棋圣》是一部非常不錯的影片。
角色塑造豐滿,情節跌宕起伏…”
講話這東西是有技巧的,尤其是會議上的講話,先聽到好話并不是什么好事,因為后面往往要跟個“但是”。
當然也有人不加這個后綴的,但這樣的情況卻很少。
“但是…”如林朝陽所料,陳播話鋒果然一轉,說了個“但是”。
接下來的話總結起來就是要顧慮到兩國邦交,《棋圣》中的一些鏡頭處理還是應該含蓄一點。
陳播的話在林朝陽和陳懷愷的意料之中,聽著陳播的意見,林朝陽并沒有急著反駁,眼神與王濛交流了一下,兩人心領神會。
王濛適時的站了出來,“陳播同志的意見很有道理,我們確實需要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不過這個尺度該如何把握,卻是個難題。”
“以我的感受,陳導在這方面的表達還是非常克制的。電影里除了最后一個鏡頭,連點血腥鏡頭都找不到。
戰爭的殘酷也多是以畫外音、旁白和環境襯托的方式體現的,連小乞丐的死亡都沒有給正面鏡頭。
我認為這已經是非常好的處理方式了,畢竟史實就放在那里。”
陳播反駁道:“我還是認為有幾個鏡頭應該再處理一下。”
王濛見狀沒再說話,他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抬杠,而是幫忙。
馮穆接著說道:“具體鏡頭具體處理,我覺得電影局這邊不妨將你們認為有問題的鏡頭和對白列出來,這樣陳導他們改也好改。”
馮穆德高望重,說話自然有份量,而且說的也在理,陳播看向了石方禹。
感受到壓力,石方禹心中嘆了口氣。
從鐘惦棐、馮穆和王濛幾人出現在電影局,他就知道今天這場審片會肯定不能讓他們電影局自由發揮。
他們是職能部門,按理說將這幾位的話都當成耳旁風過了也沒什么關系。
但人家這幾位的影響力就放在這里,哪怕他是局長,也不敢怠慢。
“電影里關于‘李拙’這位棋手的幾句對白模糊一下,這樣可以吧?”
對比陳播的要求,石方禹的要求可以說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
《棋圣》發表之初,有人討論江南生的人物原型可能是昭和棋圣。
但實際上,只要是對圍棋有些了解的人,其實都能明白,里的真正以昭和棋圣為原型的角色是歸化棋手李拙。
在電影中,保留了里對于李拙出身的筆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說的是誰。
石方禹他們雖然顧慮WJ問題,但也不敢輕易褻瀆歷史,所以退而求其次,提出虛化一下李拙這個人物。
畢竟這位人物的原型,現在也是國內桶站的對象。
《棋圣》日后上映,少不了要引起一番熱議,能避免還是要避免一下。
聽到石方禹的意見,胡其明和陳懷愷的心里松了口氣,這樣的要求可比修改、補拍鏡頭簡單多了,無非是改改臺詞,找配音演員回來配個音就可以了。
一番溝通后,雙方就審片意見達成了共識。
接下來燕影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電影局的意見進行修改,然后進行二次審查,不出意外的話就會順利通過。
大半天的審片會結束了,從電影局出來,胡其明握著馮、王、鐘幾人的手表示感謝,大家互說了幾句客套話。
“這回幫了你的忙,記得請客吃飯!”王濛對林朝陽說。
“幫忙是人情,我要是請客,這人情可就還上了。”
王濛不滿道:“你家的人情一頓飯就還上了,也太好還了吧?”
“我是欠債的,怎么還我說了算!”
林朝陽作出無賴狀,周圍人哈哈笑了起來。
臨分別前,林朝陽又對幾位老同志說道:“版稅那事您幾位有機會幫我發發聲,聲援聲援。”
馮穆笑著豎起一根手指頭,“又是一頓飯!”
“成成成,不就兩頓飯嘛!”
“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