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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趙大人,太師有請

  受教!

  包廂內,韓粥重重將酒盅按在桌上,心頭百感交集。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會被趙都安說服。

  不是說服,而是批評的無力反駁,如佛門高僧當頭棒喝。

  正如趙都安猜想的那般,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借助“請教”的名義,想試圖說服趙都安,并將其拉入自己的陣營,以輔助推行“十策”。

  可誰能料想,最終的結果,卻是自己反被說服了。

  十策?不如狗屎!

  伴隨著的,還有接踵而至的疑惑。

  一個武夫官差,如何竟在這等方面,有如此深刻的見地?

此番高論,其余學士,包括董太師都不曾能說出  卻出現在了一個“不學無術”的武夫口中,難以置信。

  “使君今日棒喝,發人深省,如今看來,韓某的確如趙君所言,離開凡俗太久…”

  韓粥苦澀一笑,恭敬地拱了拱手,向其行禮。

  而后,終于耐不住疑惑,問道:

  “卻不知,趙使君如何想到的這些?”

  趙都安神態自若,施施然受了對方的禮,聞言沉默了下,說道:

  “可能是我見過的太多吧。”

  韓粥一怔,下意識認為,這話的意思,是趙都安起勢時日還短。

  一年多前,還只是個禁軍步卒,并未脫離底層。

  感觸自然深些。

  此外,相較于他們翰林院這些清貴,趙都安也是個做“實事”的人。

  見慣了蠅營狗茍,人心險惡…

  呃,考慮到其名聲,他本身也算個險惡的人…

  然而,只有趙都安自己知道,他這句感慨的真正意思,是他讀過的史書上寫過太多次。

  “這樣么,”韓粥點了點頭,繼而神色頹然:

  “如使君所言,朝廷窘境,卻是又無解了。”

  趙都安卻沒吭聲,無解么?

  當然不。

  且不說,張居正的改良方式更適合,單說一個“錢”字,朝廷需要錢,就只有從其他人處掠奪這一種方式么?

  經濟學了解一下?

  財富不只有“分配”一條路,還可以“創造”出來。

  不過,這就沒必要與韓粥說了。

  趙都安自己,也需要時間思考。

  畢竟,張居正的方案雖更好些,但實際上,推行起來同樣困難重重,弊端也同樣不少。

  他有個思路,就是在此方案上,再加上一些經濟學的玩法。

  既然是錢的事,最直接的解決方式,當然也是搞錢。

  雅間內。

  見趙都安閉口不言,韓粥苦澀更甚,也沒指望趙都安能給出什么好方案。

  批評挑錯很容易,但建設創造很難。

  歸根結底,還是要靠他們這些學士想辦法。

  想到這,他又振作起來,十策不妥,那便再重新思考,天無絕人之路。

  正在此刻,忽然包廂外,傳來腳步聲,然后是叩門聲。

  兩人同時扭頭望去,韓粥疑惑說了聲進。

  門開,卻見外頭站著的,赫然又是個熟人。

  “王猷?你怎么在這?”韓粥愣了下。

  門口,站著個約莫二十八九,身穿華服,皮膚白皙,貴公子模樣的讀書人。

  赫然是修文館學士中,排在第二,當朝禮部尚書之子,亦是門閥子弟的王猷。

  趙都安對他的印象,是館內議事時的散漫放松,以及莫愁資料中,說的眼高于頂。

  “呵,我怎么就不能在這?”

  王猷神色倨傲,視線在房間中一掃,似笑非笑:

  “我說么,怎么從館內一出來,你就駕車追著陛下的車輦,還以為是想半路攔陛下,說什么,卻不想,是私下拉幫結派。”

  韓粥面色尷尬,站起身,說道:

  “我與趙使君乃是…”

  “不必解釋,”王猷揮手,打斷他,道:

  “想讓陛下采納你的策略?擔心我們阻撓,便來找外援么?不必解釋,呵,以往倒是小瞧了你韓半山,罷了,我只順路看看,你們繼續。”

  說完,這位尚書之子,貴胄公子,竟就轉身,下樓離去了。

  好似過來,就是為了確認情況。

  “使君,莫要與他計較。”

  韓粥見狀,上前關了門,轉回身說道:

  “我也不知他會跟來。”

  “無妨,”趙都安姿態隨意,笑了笑:

  “這個王猷…倒果如傳言中般恃才傲物。”

  方才,對方除了一開始掃了他一眼,便只與韓粥交談,未再看他半分。

  沒有針對,或者說,也不屑針對,卻忽視了個徹徹底底。

  韓粥嘆道:

  “王猷此人,的確傲氣,且門第之見頗重,我當初與之相識,也不曾被其正眼瞧過。”

  后來,因才華出眾,被王猷認可,才勉強入眼…這話卻是不好直說。

  趙都安笑了笑,沒說什么。

  顯而易見,在這位尚書之子眼中,自己還不配與他平等論交。

  “文人的傲氣么…”

  趙都安搖搖頭,起身告辭:

  “吃飽喝足,多謝款待,本官這就告辭了。”

  他還忙著,去思索改良新策。

  韓粥親自將他送下樓,等目送人離開,韓粥站在酒樓下輕輕嘆了口氣,轉身上車:

  “回修文館!”

  等馬車重新返回京城北門外。

  韓粥嫻熟踏入門檻,進入空蕩的“辦公室”內,果然看到董太師尚未離開。

  仍在翻看面前厚厚的奏疏。

  “韓粥?”

  耄耋之年,面如重棗,穿大學士官袍的老人詫異看向他:

  “有事?”

  如謙謙君子的韓學士忽然躬身拜下,道:

  “學生此來,乃是請求取走‘十策’再做修改。”

  董太師吃了一驚,疑惑道:

  “發生何事了?”

  十策他早已過目,雖部分內容確有過激,但仍為可挽救當今危難的有效法門。

  不久前,還慷慨激昂講述,才過了一個多時辰,就要索回,必有蹊蹺。

  韓粥汗顏道:

  “學生慚愧,此前思慮不周,方才遭趙使君棒喝,才猛然驚覺,此法不妥。”

  “你說的是…趙都安?”董太師一怔,指了下椅子:

  “且坐下,仔細說來。”

  “是。”韓粥落座,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當即將自己如何試圖拉攏趙都安,又如何被其逐一批駁過程,講述了一番。

  末了道:

  “趙使君一言,發人深省,學生這才厚顏欲索回十策,再做修改。”

  對面,坐在紅木大椅中的老人,卻是怔然出神。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手中,那一疊趙都安留下的,斷斷續續,寫了許多散碎句子的“手稿”。

  若有所思。

  “大人,您來了?”

  梨花堂,當趙都安抵達,正圍坐在堂口內吃梨的手下們紛紛起身。

  機要秘書錢可柔獻寶一般,捧著浸在冰水里的切開的梨子:

  “大人請,嘿嘿,近日京中冰價驟減,我們也買來一些,冰鎮梨子吃。”

  “恩,不錯。”趙都安飯來張口,入口清冽解暑。

  “大人,修文館有趣么?都講的什么啊?”

  沈倦圍過來,嬉皮笑臉問道,侯人猛與鄭老頭也豎起了耳朵。

  都知道,自家大人今天去了修文館。

  “呵,都是一群讀書人,商議什么治國之類的,不可言說。”

  趙都安守口如瓶,遵守保密條例。

  雖然在他看來,一上午討論的那些毫無價值就是了…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在意,在他們看來,那些讀書人研究的東西,本就稀奇古怪。

  自己這些武人,哪怕聽也聽不明白。

  至于大人,想必也沒聽懂多少,只是去湊個熱鬧。

  文臣武將,終歸不是一伙人。

  等眾人散去,趙都安獨自一人,坐在堂屋里,一邊吃著冰鎮的梨子,一邊捏著毛筆寫下畫畫。

  進入思索狀態,時間一點點流逝,他關于新政的想法,也愈發清晰。

  晚上,趙家。

  餐桌上,一家三口在吃飯。

  “大郎今日累了吧?”

  尤金花察言觀色,體貼入微,“等下姨娘給伱打水,泡個澡吧。”

  “沒什么,只是想一些事。”趙都安隨口道。

  旁邊,趙盼沒話找話般,凸顯存在感:

  “大哥,聽說今日修文館召開?你知道么?”

  家中女眷,并不知趙都安今日去了修文館——工作上的事,趙都安不給她們說。

  “你也知道修文館了?”趙都安笑問。

  少女鼓了鼓腮,鎮定自若:

  “如今京中讀書人們都在傳呢,下人們出去買菜,都能聽到,說是未來的內閣,能進去的以后都了不得,比如那個京城大才子,姓韓的,便進去了。

  不過大哥你向來不喜那些讀書人,應該也不認得。”

  之前不認得,但中午認識了…趙都安心說。

  尤金花道:

  “讀書人有什么好,負心總是讀書人,大郎這般武功蓋世,才是好男兒。”

  美艷繼母是個偏心的,趙都安不喜讀書人,她便也討厭。

  趙都安笑了笑,放下筷子:

  “天熱,吃不下,我去院中納涼。”

  繼母便招呼下人,給他冰西瓜吃,然后看了眼女兒,奇怪道:

  “都快天黑了,你戴那沉甸甸的釵子作甚,再給戴壞了。”

  尤金花今晚沒戴釵子。

  “娘你不也天天戴…”

  趙盼表情一僵,默默撇過頭去,氣惱地摘下名叫“玉葉”的黃金釵子。

  這次她戴了,但大哥好像壓根沒注意。

  趙都安剛走到庭院中,正準備坐下,忽然門房急匆匆奔進來:

  “大郎,外頭有人找。”

  恩?趙都安挑眉,不明所以。

  邁步走到門口,只見院門外,停著一輛馬車。

  旁邊是一名略有些眼熟的仆從。

  仔細一想,好像是當初,與董太師在宮門口見面時,曾叫他過去的那人。

  董太師的人?

  趙都安心中一動,隱隱有了個猜測。

  只見那人恭敬拱手:

  “趙大人,太師請您前往修文館,與諸位學士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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