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趙都安揚起眉毛,看向自己的“專職司機”。
車夫小王忙壓低聲音,解釋道:
“大人不識得那人,但卑職曾見過,那乃是本朝勛貴夏江侯爺。”
侯爵?趙都安腦海中,翻涌出些許記憶。
大虞王朝中,存在數個勢力集團。
其中一個,便是“勛貴集團”,由歷代功臣獲封而成。
他穿越之初,揍的第一個掮客寧安縣子,嚴格來說,也隸屬于勛貴。
因同為貴族,受朝廷供養,故而勛貴集團與皇族宗室走得較近。
只是趙都安也沒想到,走得這樣近,都滾一張床單了。
“夏江侯”這個名字,他也有所耳聞。
其祖上乃三百年前,徐氏皇朝中興時獲奉的武勛侯爵。
傳到這一代,多數勛貴早已沒了實權,夏江侯也不例外。
但畢竟是武勛世家,底子仍在,其本人亦是“武人”途徑的修行者,與趙都安素無交集。
卻不想,今日在這種場合見面。
“名不虛傳啊…”
趙都安嘖嘖稱奇,對這個“侯爺”沒啥興趣,倒是對其與云陽公主搞在一起,頗為意外。
不是意外于二者睡了。
畢竟云陽公主名聲在外,給駙馬戴的帽子摞起來,高度堪比天師府大鐘樓。
“但掩飾都不掩飾,大街上這樣…有點過了吧…”
這一刻,趙都安突然理解了李浪為何紈绔。
任哪個少年,有這樣一位交友廣泛的娘親,那樣一個忍氣吞聲的父親,都很難心理不出問題。
“你就是趙都安?”
這時,對面坐在轎子中,器宇軒昂,但眼神沾染些許邪氣的夏江侯發問。
居高臨下的姿態,近乎審問的語氣,令趙都安頓生反感。
他沒理會這個侯爺,視線落在只露出大白腿的云陽公主方向,淡淡道:
“大長公主為何不露面?莫非是無顏見人么?”
雙方早已敵對,他也懶得假客套。
轎子的帷幔于風中輕輕搖晃,轎內的長公主似乎生氣了,露在外頭的手驟然攥緊。
夏江侯亦同仇敵愾,面露怒容,冷聲道:
“趙都安,你莫非沒聽到,本侯爺在與你說話么?”
你跳個什么,大家都是男寵,好似你比我高貴一樣…趙都安不樂意了。
乜向他,敷衍道:
“原來是夏江侯爺,久仰大名,不知呼喚本官有何貴干?”
摸不準情況下,他決定先穩一手。
凌亂披著絲綢罩衫,溫香軟玉在懷,蓄著精致胡須的夏江侯上下審視他片刻,忽然道:
“不為什么,只是本侯聽聞,京城最近出了個趙緝司,風頭正勁,頗受恩寵,連宗室勛貴都不放在眼中,便想來瞻仰一二。”
說是“瞻仰”,但那低垂的眼角,高高在上的態度,卻儼然一副貴族端詳平民的架勢。
這令趙都安莫名很不愉快。
一個勞什子貴族,開著豪車,將自己在上班的路上攔住,就只為看看他。
還露出一副,好似“本侯爺肯賞臉看你,已是看得起伱”的紆尊降貴嘴臉。
趙都安很想將對方拽下來,按在地上摩擦,然后問一問: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不禮貌?
但他終究沒有選擇那樣做,而是“哦”了一聲,平靜問道:
“侯爺看出了什么?”
夏江侯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
“姑且叫你一聲小趙大人吧,本侯虛長你一些年歲,在京城這片地界,廝混的也遠比你久。
本侯見過的一朝得勢的人物,比你走過的橋都多。
今日呢,便想提點你幾句,做人要懂謙遜。做官呢,更不要太囂張。
哪怕你要做孤臣,也該擦亮眼睛,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行。
我侯府的狗都知道,要看人高低貴賤,這大虞朝,風風雨雨,起勢又跌落的臣子哪年不出幾個?
真正屹立不倒的,還是我們這些貴人,而非你們這些平民。”
他的語氣很真誠,甚至的確有勸誡的意味,但那股俯視感,卻揮之不去。
爹味十足。
見趙都安沉默不語,更幽幽補了句:
“本侯言盡于此,若你能聽進去,便該知道怎么做,倒也不必感激,只當本侯日行一善。
若執迷不悟,他日風光不再,勿謂言之不預也。”
說完,夏江侯便當真揮了揮手,示意轎夫們抬轎。
厚厚的簾幕也垂落了下來,遮住了輿轎中的狗男女。
趙都安于轎簾抖動落下的瞬間,隱約與一雙妖嬈嫵媚的眸子對視。
那雙眼眸里,沒有情緒。
“起轎!”
轎夫低喝一聲,壯碩的漢子們同時扛起沉重的深紅木杠,邁開大步。
云陽公主的輿轎繞過馬車,徑直朝朱雀大街的另一頭去了。
圍觀的人群亦作鳥獸散。
可想而知,要不了多久,夏江侯當街訓誡趙使君的八卦,便會于茶樓酒肆傳開。
“大人?您…”
車夫小王看向上司,有些忐忑。
趙都安瞇著眼睛,端坐在車廂內,手中的刀鞘終究沒有拔出,笑道:
“你擔心本官對其出手么?放心,不至于。”
車夫小王松了口氣。
身為梨花堂的一員,見識過趙都安的肆無忌憚,他還真擔心,上司受不了夏江侯的“訓誡”,當街翻臉。
卻聽趙都安幽幽道:
“對方想要激怒我,我若真上當,豈不是如他所愿?”
車夫小王愣了下,后知后覺:
“大人您是說,夏江侯故意說那些?”
“不然呢?”趙都安吐了口氣,意味難明道:
“宗室勛貴中的確有蠢貨,但一下碰到兩個,也未免太巧。”
云陽公主的初次登場,的確刷新了他對這名“放蕩”公主的刻板印象。
從始至終,對方皆猶抱琵琶半遮面,始終藏在簾后,只推出個姘頭打前鋒。
趙都安若真敢動刀,一來,還真未必能穩贏夏江侯。
二來,也會落下把柄。
須知,大虞王朝的律法,明確保護貴族。
趙都安揍過寧安縣子,因對方爵位太低,無權無勢,才忍氣吞聲。
至于紈绔李浪,雖是公主的兒子,從血脈角度算皇族宗室,但身上卻并無爵位。
而夏江侯不同,雖無實權,但“侯爵”封號在身,無理也勝三分。
“我承認,有點低估這個女人了。”
趙都安嘆息一聲。
云陽公主當街放侯爺,令趙都安硬吃下這個悶虧。
也幸好他經過這段時日,已收復了梨花堂。
故而,倒也不擔心此事動搖他的威信。
“走吧,先回衙門。”
趙都安說,心中卻暗暗警惕,總覺得云陽公主的報復,絕對不只是口頭警告幾句。
接下來路途順利,當趙都安抵達梨花堂時,已過了點卯時辰。
院中大梨樹上,青澀的梨子也即將成熟。
“大人,您來了。”
機要秘書錢可柔抱著一疊案牘公文,眼睛一亮:
“屬下替您點卯過了。”
趙都安滿意頷首,施施然走到主位,好奇道:
“怎么只有你在?”
錢可柔臉蛋紅撲撲的,精神抖擻匯報:
“鄭老頭在后頭清點案卷,侯人猛和沈倦在外追查逆黨線索。”
值得一提:
關押在詔獄的鐵尺關二人,已于昨日清晨轉入刑部關押。
此案也順理成章,轉交由大理寺督辦。
都察院負責監督。
大虞王朝的“三法司”分工各有不同。
刑部主“刑獄”,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大理寺擁有斷案,審判,抓人的職權,類比法院。
都察院的御史,在哪一步都能插得上話,屬于旁觀全程,只動嘴不動手的選手。
馬閻為避嫌,雖無奈將案子轉交,但還是成功撬開了鐵尺關的嘴,獲得了部分其他逆黨情報。
并交給了梨花堂追查。
“進展如何?”趙都安詢問。
吃過了大魚大肉,他對于這種小蝦米提不起興趣,交給四個屬下去辦,權當練兵。
錢可柔說道:
“鐵尺關被捕后,與其相關的逆黨緊急撤離,大多撲空,但有了身份線索,我們仍順藤摸瓜,揪住了兩條逃跑的逆黨蹤跡。
侯人猛和沈倦帶人抓捕,前者還沒消息。
但沈倦的一隊,就在剛剛派人送信回來,說已成功逮住目標,且還繳獲查封了一批贓款贓物。
如今正在清點,準備運回來,要我們派人去接應。”
趙都安目露驚訝:
“這么快,干得不錯。接應的人派出去了么?”
錢可柔道:
“正在前院套車,要搬運些贓物回來,正要出發。”
趙都安想了想,忽然道:
“叫幾個人,跟我親自去一趟。事關逆黨,不容有失。”
嘴上這般說,但真正令趙都安起心動念的,還是方才云陽公主莫名其妙的攔車警告。
他隱隱有種不好預感:
可能有些事,會橫生枝節。
“哦,好!”錢可柔愣了下,忙點頭,飛奔去安排了。
俄頃。
趙都安騎乘駿馬,親率一群錦衣官差先行,拖運臟污的板車在后。
不多時,一群錦衣招搖過市,在百姓們驚恐避讓中,抵達南城的一座民宅。
也是沈倦派人送回的消息中,提及的逆黨藏身地。
然而當趙都安抵達時,還隔著一段距離,便見宅子門口,街道上,竟有兩伙人在對峙。
其中一方,堵住院門,拔刀做防守姿態的,赫然是梨花堂的幾名錦衣。
而站在他們對面,人數多出數倍,正試圖強闖的,則是身份不明的一群人。
同樣拔刀相向。
為首的一名青袍官員,神色冷冽,正厲聲呵斥:
“給本官讓開——”
人數處于弱勢,只能龜縮防御,竭力守住大門的沈倦臉色陰晴不定。
忽只聽遠處馬蹄聲由遠及近。
沈倦驟然抬頭望去,眼睛猛然一亮:
“大人來了!”
幾名錦衣振奮精神,抬頭望去。
卻見趙都安策馬,一騎當先,玄色官袍上銀色細線抖動如浪。
人在馬上,趙都安已隨手拔出佩刀,凌空擲出,厲喝道:
“誰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