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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崩潰的張昌碩

  夜風從掀開的車簾鉆進來,張昌碩只覺“寒風”刺骨,如墜冰窟。

  方才的熱血激蕩,君子報仇的遐想,好似被這一聲“張兄”轟的粉碎。

  “趙…”

  他渾身僵硬,喉嚨堵塞,眼珠圓瞪。

  看到趕車的家丁已然昏厥,軟倒在地上,駑馬不安地甩著尾巴。

  “怎么?沒想到我會追上來?”

  趙都安笑容溫和,將車簾朝廂頂一掀,任月光照進,旋即慢條斯理,也在車廂中坐下。

  張昌碩嘴唇泛白,強壓恐懼,語氣生硬:

  “本官外出散心,要與你報備么?”

  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嗓音都是顫抖的。

  …趙都安啞然,有些啼笑皆非,搖頭道:

  “張兄原來是屬鴕鳥的,這里又沒外人,你又裝給誰看?還是以為,只要嘴硬,不承認方才通風報信的是你,就無事發生?”

  他輕輕嘆了口氣:“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張昌碩沉默不語!

  是了,那么多錦衣校尉親眼目睹,可為人證,已不是他裝傻,就能糊弄過去的了。

  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人吶,死到臨頭,總也不愿認命。

  寧愿編織愚蠢的幻想,也不愿醒來。

  武力反抗?

  這個念頭只升起剎那,就被他掐滅。

  與二郎不同,他只是文弱讀書人,厲害功夫在嘴上,若動武,只是自取其辱。

  “馬閻呢?或者詔衙其余千戶官。”

  張昌碩深深吸了口氣,閉目說道:

  “我只與帶隊首領交談。”

  身為文人,他試圖保留最后的尊嚴。

  你當拍電影呢?

  被抓成階下囚,還必須要大人物親自見你,才肯開口…趙都安氣笑了,看透他一般,道:

  “我知道你怎樣想的,覺得今晚這個局是馬閻布置,我只是令你失去戒備心的餌料?”

  “或許,你此刻還堅信,上次我能從危局中全身而退,也是圣人一手導演?”

  張昌碩睜開眼睛,盯著他:

  “難道不是?”

  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眼神憐憫,一個個文字鑿入對方心口:

  “認命吧,沒有別的首領,主導此案的只有我,今天的布局,前些日子的危局,也都是我獨自謀劃,破解。”

  “不!不可能!”

  強裝鎮定,努力保持士大夫風范的張昌碩,臉色突然猙獰:

  “你只是個空有皮囊的草包!除了一張臉,你哪里比我強?!哪里比我強!”

  他破防了!

  以他的頭腦,從趙都安帶隊抓捕那刻起,就已明白,對方所說大概是真的。

  他只是不愿相信,無法接受,會栽在一個被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步卒”手里。

  不是輸在武力,而是輸在智力!

  趙都安面無表情,冷靜,甚至近乎冷酷地看著對方發泄,如同看著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

  片刻后,道:“說完了?”

  這一刻。

  原本張牙舞爪,怒目而視,似要與他拼了的張昌碩突然好似被抽掉了骨頭。

  眼眶一紅,“噗通”一聲跪倒在車廂里。

  再也沒有了士大夫的矜持與高傲,近乎哀求地說:

  “放過我吧,留下我對你更有用,你不是喜歡錢嗎,把我丟進大牢,伱一個銅板也拿不到了,留下我,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若非親眼目睹,趙都安真的很難想象。

  一個人竟可以在瞬間,完成態度上的一百八十度轉彎。

  他摸了摸衣襟,突然有些惆悵,覺得此刻如果點燃一根香煙,才符合氛圍:

  “其實你我之間,仇怨本沒那么大。

  只是你太貪心,總以為我擋了你接近圣人的路,才千方百計對付我,甚至搜羅證據,想在殿前將我一擊斃命。”

  張昌碩老淚縱橫,語氣卑微:

  “是小人錯了,是我瞎了眼,豬油蒙心,才…”

  “不,你不是。”趙都安搖了搖頭,說道:

  “想上進有什么錯呢?朝堂斗爭,從古至今都不是溫情脈脈,是人踩人的游戲,身處其中,被迫自保也好,野心競逐也罷,既然你我都是玩家,遵守這套規則,又何錯之有?”

  張昌碩愣住了,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趙都安繼續道:

  “包括你方才,是要出逃吧?我猜你甚至還在想,等投靠了靖王,有朝一日殺回來,會如何報復。”

  “不!我沒有…”

  “不必否認,我說了,這沒什么可恥的,”趙都安笑了下:

  “包括我,對付你,也是為了更好的前途。所以,你該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要前途,不要銀子…張昌碩怔然片刻,腦海中靈光一閃,脫口道:

  “您是想知道,靖王府在京中還有哪些人?”

  很聰明嘛…趙都安投以贊許的目光。

  早已沒了脾氣的張昌碩沒有猶豫,當即將自己掌握的情報吐露——反正自己也扛不住刑罰,早晚都會說。

  “所以,你是說,靖王府那些人找到了張昌吉,而他只負責其中一個小步驟,更關鍵的程序,另有他人操作?”趙都安皺眉。

  張昌碩點頭:

  “火器匠人看似小,實則防守極嚴,我弟弟只是個武官,替大人物做事罷了。

  比如搬運,收尾,殺幾個賤民,斷掉追查線索之類…至于涉事的更高層的人,我們不清楚是哪個,只知道,應是在樞密院里。”

  說到殺幾個賤民的時候,他語氣全無異樣。

  而提起樞密院三字,卻一臉敬畏。

  樞密院…趙都安知道,這是大虞朝堂中,獨立于六部的衙門。

  每逢戰事,調兵遣將,排兵布陣,各種戰略決策,都由樞密院負責。

  兵部則主管后勤,糧餉發放,登記造冊等。

  樞密院如今的掌權者,名為薛神策。

  據說是武道領域強者,一桿大槍使的出神入化。

  竟牽扯到樞密院?

  是了,火器,京營,本也是樞密院與兵部交叉管轄區域。

  見趙都安思量不語,張昌碩有些急,忙又補充道:

  “我知道這點情報分量不夠,但只要您肯幫我向圣上美言幾句,渡劫過此劫,我愿檢舉張昌吉和我大伯,張昌吉沒什么分量,只給您出氣,我大伯是兵部郎中,分量足夠…”

  這一刻,趙都安人都愣了,看向張昌碩的目光,冷淡而鄙夷,幽幽道:

  “使君還真是大義滅親吶。”

  不知為何,他忽然沒了與這人說話的興趣。

  哪怕對方骨頭硬一些,將所有罪責都扛下來,保全家人,即便最后扛不住刑訊,趙都安都敬他是條漢子。

  至于現在…

  趙都安起身,邁步走下車廂,不理會身后的惶恐不安的昔日同僚。

  正望見前方一隊錦衣官差奔來。

  每個人腋下,都夾著一名被捆縛的靖王府步卒。

  為首的,正是周倉,看到趙都安后眼睛一亮,拱手道:

  “幸不辱命!逃走之人悉數擒下,只不見了那術士和張昌碩。”

  “術士已被封印…”

  趙都安簡單解釋,其被金簡帶走的事。

  周倉聞言狠狠松了口氣,臉上浮現笑容。

  旋即瞥見后頭車廂里的人,愈發驚喜:

  “使君非但擒下主謀,還把這奸人擒下了?”

  當即一揮手,錦衣如狼似虎沖上去,將瑟瑟發抖的張昌碩捆了起來。

  后者口中仍不停呼喊“使君”,趙都安置若罔聞,煩躁地揮揮手:

  “把這人嘴堵上,丟進詔獄陪他兄弟作伴。

  刑訊逼供那套,你們熟,能挖出來多少東西,我就不管了。

  對了,告訴張昌吉,他哥把他出賣了,說全部罪責都是他一人做的。”

  周倉愣了下,嘴角扯了扯。

  仿佛預見到詔獄里手足相殘,兄長被弟弟暴揍的畫面。

  不過,反正兩兄弟都不是好東西,他才懶得管:

  “大人,接下來怎么辦?”

  趙都安大大伸了個懶腰,望著頭頂高懸的明月,夜色已深。

  辛苦一夜,也該到了收獲的時候。

  他嘴角微微勾起,說道:

  “回去休息。等明早,隨本官進宮…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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