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破碎的世界沒有日月星辰,但晝夜的規則還殘留著些許遺骸。
畢竟赫麥努世界的神靈并沒有那么多,權柄的分割也沒有那么復雜。
反應到現實中,就是盡管世界最主要的神靈大都隕落了,但在這方殘片當中,依然能看到天光的變故,晝夜的區分。
這一天,完成了祈禱的茹達斯酣然入睡。
半夢半醒間,他依稀記得自己跟在一個散發著金光之人的身后。
他們穿過了一片漫長的黑暗之地,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界。
這里有日月星辰,有海洋和大地,還有著許許多多沒有見過的生靈。
“你是誰?”
再次問道,分不清虛幻和真實,茹達斯的意識都顯得有些模糊。
而在他身前,那道金色的人影只是笑笑,似是在感慨凡人的無知。
“這里是天堂山,神的居所,以及侍奉神的圣靈所居住的地方。”
聲音平靜,雖然這是宙斯現編的名字,但他可不是隨便瞎起的。
在他的印象里,律法女神忒彌斯的信徒常常在人間主持正義,維持公平。
而面對那些采取暴力抵抗的死硬分子,他們偶爾也會使用武力,召喚一些來自七丘天堂的圣靈幫助戰斗。
對于這個地方,神王的了解不多。
但‘七丘天堂’這個名字,宙斯很喜歡。
天堂…天國…多么好聽的稱謂。
只是這畢竟是別人已經使用過的稱呼,神王也不好給阿斯加德神域取一個相似的名號。
好在這里是異域的碎片,這些顧忌也就不必在意了。
何況用‘天堂山’指代奧林匹斯神山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沒有人能聯想到他的身上。
“神的居所,天堂山?”
低聲驚呼,意識盡管還有些混亂,身處夢幻中的茹達斯還是感到有些震驚。
在過去的赫麥努,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地方。
“所以您是神嗎?”他問。
“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腳步微頓,宙斯隨即說道:
“在一些存在的眼中,我或許是的。但在你所信奉的、開辟了天堂山的造物者眼里,我就不是了。”
“不過我是不是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凡人,你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么嗎?”
“我…我不知道。”
夢幻中的人總是很難集中注意力的,所以當宙斯岔開話題,茹達斯也就順勢思考起了對方的問題。
但就像他所說,他并不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來做什么的。
對大多數人而言,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有哪里來的其為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來告訴你。”
沒有讓他思考太久,宙斯緩緩給出自己的答案。
“和其他的,你的那些同類們不一樣,你是帶著使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神將重任交到你的身上,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選中了你。”
“他要你將他的名在世間傳播,讓他在人間就像在天上一樣。”
“正如你所看到的,這就是你的使命。”
聲音平緩,宙斯繼續在前面走著。
雖然素未謀面,但他已經給那位自己將來要取而代之的異域神靈安排了一個身份。
他,就像普羅米修斯一樣,或許生來并不是一個強大的神,所以他才被異域的神王懲罰,連他所造的人類都淪為罪民。
但在滅世的災難前,他顯然獲得了難以估量的好處,以至于他不僅脫離樊籠,還按照赫麥努眾神相互吞噬的規則掠奪了權柄,成就了和異域神王一樣的偉大者。
而在這一切的最后,隱藏在一切背后,他其實一開始就是卡俄斯神王的化身。
包括創造這些人類,在世界毀滅的劫難中庇護他們,以及之后的種種都是如此。
從頭至尾,這所有的變遷只因一件事,那就是偉大宙斯的意愿如此——至于別人信不信無所謂,反正宙斯自己是信了。
“我的…使命?”
“是的。”
沒有回頭,漫步在這虛假的‘天堂山’上,神王心念一動,彌漫在天地間的圣光和云層緩慢散去。
這是他曾經想象過的最完美的景象,沿著古老的石道,山巔上模糊的影子散發著奪目的光芒。
沿著山道的兩側,數不清的神與生靈在對至高的君主獻禮。
天邊的極盡,幾道浩瀚虛影同樣在向神山致敬。
“如你所見,他是神域之主,是萬王之王。”
“世間的萬物本該屬于他,而你,就是傳播福音的圣徒。”
神王這樣說,他窮盡了自己當下能想到的溢美之詞。
而作為唯一的聽眾,心神搖曳,茹達斯此刻幾乎不能自持。
作為一個信徒,他曾經在心中無數次想象過神靈的樣子。
只是人無法幻想出自己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所以哪怕是在夢境中,他都不曾見過這樣宏大的景象。
但眼下,這一切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我明白了。”
深吸一口氣,恍惚之間,看著面前的景象,茹達斯想起了在世間破滅之際,自己依稀見到的那抹難以形容的奇景。
天空在崩塌,大地在碎裂,萬事萬物都在哀嚎。
而穹天之上,在這滅世之景當中,似乎有存在向人間看了一眼。
茹達斯不知道那是誰,又是不是希伯來人信奉的主。
但在接觸近日以來的神跡之前,他一直把那當做自己堅持下去的寄托。
“一切都是您的意志…贊美您,萬事萬物的主人。”
“我必將秉持您的意志,將您的圣名傳遞向人間的列國。”
虔誠的開口,茹達斯心無旁騖。
盡管就在剛剛,當他想到那一道目光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發生了一瞬間的改變。
金光變成了黑氣,諸神化作了妖魔。
就連引導他來到這里的神人都化出了如同龍蛇一樣的軀體,在脖頸上長出了不止一個龍首,頭頂著彎曲而邪惡的角盤,
然而對于從來沒有了解過百首龍蛇提豐和深淵惡魔的茹達斯來說,這或許很可怕,但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甚至就算他知道這些,也不會為此感到疑惑。
主不就是這樣的嗎?他一體兩面的全視者,祂可以極善,也可以極惡。
可以完美,也可以墮落。
所以祂是希伯來人的源頭與信仰,也能夠降下十災,予以人間以不可思議的大劫。
用凡人的視角去理解祂,這本身就是錯誤的。
或許主也正是在用這種方式向自己傳達意志,講述祂的本相,與人世間的開始與終焉。
“很好。”
滿意的點點頭,宙斯緩緩開口道。
“去吧,我會看著你的。”
“我將庇護你的生命,在你遇到磨難時,給予你照見前路的曙光。”
就是這樣,這才是我要的信徒…看著這一幕,雖然這里的不是本體,眼前的凡人信仰的也不是自己。
可憑借宙斯千百年來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出來眼前之人的虔誠。
果然,這樣的人類才是好的人類。
篤信自己是他們的造物主,且相比起普羅米修斯所造的青銅人類,又沒有那么無恥和貪婪。
心念轉動間,宙斯加大了自己釋放的金光特效。
他讓天堂山在大地下垂落倒影,描摹出種種貪婪、暴虐、酷刑與紛爭。
天上的美好,人間的罪惡,再次交相輝映…而所有的一切,都出自神的一念間。
在這樣的場景下,神王微微一笑,如同貪婪的巨龍流出涎水。
他伸手輕輕一推,把面前的凡人推離了這個虛假的幻象。
這是他想象的未來,可需要實現這個未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眼前的人類就是其一。
哪怕不計較后續的種種謀劃,僅僅是這些異域人類的信仰,也足以讓他做出很多事了。
卡俄斯,人間。
奧林匹斯山上。
無人的金宮中,虛空顫動,宙斯的身影凝聚而起。
下意識的捂住胸口,神王回味著方才的感受。
作為一道化身,他被人毫不留情的誅滅在了世界的邊緣。
只因為那里的環境并不適合王權的存在,所以他的力量也無從展開。
但與之相對的,沒有多少力量,就意味著被毀滅同樣不會造成太大的后果。
王權的力量早已遍及世界,哪怕絕大部分不是被困鎖在阿斯加德神域,就是用于侵蝕星空和幽冥,可剩下的部分也足以供他凝聚化身了。
良久,雙眸閉合又睜開,宙斯獨自從金宮走出,抬眼觀望著頭頂的天空。
少頃,一道意念傳出。
在呼嘯的風聲過后,西風之神仄費羅斯恭敬一禮,向神王表達自己的敬意。
“陛下,您叫我?”
“嗯。”
微微點頭,宙斯問道:
“對于第一紀元,你了解多少?”
“啊?”
神色一驚,仄費羅斯沒想到會被問起這個問題。
第一紀元,那太古老了…思索片刻,他無奈的搖搖頭。
“陛下,不是我不愿意回答您的問題。”
“實在是對于第一紀元,我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如您所見,我是第三代的泰坦神,從輩分上講,您還比我高了一輩…當然,作為新神庭的開辟者,您是奧林匹斯神系的起始,無需遵照泰坦們的排序。”
“但對我來說,第一紀元是只存在于傳言當中的時代,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比您多多少。”
“甚至嚴格的說,除了那個時代的親歷者,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當年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微微點頭,雖然講仄費羅斯叫來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可宙斯還是有些失望。
不過他能理解對方,因為別說是他,即使是那些二代泰坦,其實也沒有幾個清楚第一紀元的事情。
原因無他,整個第一紀元,親歷者無非原始神、天父地母、遠古海神、遠古山神、幾位巨人和十二泰坦神靈。
前五者自不必說,不是不理世事,就是長眠于世,又或者與神庭為敵…而十二泰坦為何不曾提及那一段時間的往事,也是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
數千年歲月,不是被當成玩具,就是被當做沙包,沒有一刻不活在天父的陰影之下。
到了最后,他們更是被迫返回地母的腹中,險些永遠維持在生死之間的狀態。
對于這些事情,宙斯盡管知道的不多,但多少也了解一些。
哪怕換做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會喜歡時常提及這些‘黑歷史’。
“可惜…我記得赫利俄斯對那個時代了解不少,但他現在已經墮落了。”
“如果陛下您想要了解那個時代的事情,還是要找泰坦主神一見才是。”
“當然,如果您有什么其他的顧慮,那就是我考慮不周了。”
微微躬身,西風之神沒有說實話。
嚴格的說,對于那個時代,他還是有一點小小的了解的。
比如從赫利俄斯的口中,仄費羅斯打聽過的某些小道消息。
像古老的靈界之主曾經做過某些事情,讓二代神王與遠古太陽神吃了不小的虧。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西風之神赫然發現,對于那個時代的種種事跡,有不少都莫名的被人遺忘了,哪怕是神靈也不再提起。
只有他還記得很清楚,甚至能描繪出具體的事跡…但仄費羅斯很從心的選擇了沉默,就好像他也不記得了一樣。
開玩笑,雖然時至今日,西風之神已經當了一個紀元的神王‘忠臣’,可不會真有人把他當成忠心耿耿的神靈了吧?
當年克洛諾斯都沒這么想過,宙斯未免想太美了。
讓他辦事,那很簡單。
但如果危險太大,那他也是力不從心啊…
“嗯…我知道了。”
“你的忠誠我是看在眼里的,下去吧,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微微點頭,宙斯沒有說什么,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十室之內,必有忠義。卡俄斯雖然沒有這句話,可也有類似的詞匯。
這些年來,仄費羅斯的表現無疑證明了這一點。
幾乎不約而同的,世界碎片內的神王看著茹達斯,就如同宙斯看著西風之神。
他們感嘆著忠誠與虔誠的罕見,以及自己的運氣。
這樣的話,在決戰來臨前,自己或許可以托付給他一些事情。
至于正面戰場,就不要讓他參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