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東方,曾經有過這么一段故事。
在當時的赤縣神州上,當第一個結束了分封亂世成就大一統的帝國崩解以后,天下有志于至尊之位的凡人競相四起,諸侯逐鹿。
他們殺的人間血流成河,各種奇謀名士跌出不止,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最終成為天下新主的,居然是一個鄉鎮小官出身的社會人士。
不過放眼故史,這其實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畢竟奴隸可以當上將軍,乞丐可以裂土稱皇,可見一個人的成就固然和出生有關,但也并不絕對。總之這位出道時就已經年紀不小的老混混最終成功一統江山,坐上了凡人間最高的位置。
不過打天下易,守天下難。不僅是各種權謀斗爭,甚至戎馬半生的老家伙赫然發現,和自己一道打天下的兄弟們同樣沒有多少所謂‘高門大戶,鐘鳴鼎食之家’出身的名士,反倒是殺豬屠狗之輩比比皆是。以至于喝酒鬧事,當庭拔劍擊柱者屢禁不止,這不由讓他感到十分郁悶。
沒當皇帝的時候是這樣,當了皇帝還是這樣,那這皇帝不白當了嗎?所幸在這個時候,有個老早就投奔他的前朝禮樂官不知道從哪蹦了出來,他在一通操作以后成功說服了皇帝,主導制定了一部突出統治者高大和尊嚴的禮樂——大概就是在前朝的框架下修修改改。
而在它第一次實行的時候,老混混對此大感震驚。看著整齊有序的百官與侍衛,按照禮儀的要求進退有據,他不由出言感嘆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貴之處。
這則傳言是真是假,又是不是真的有這么一句話,后人其實并不得而知。但如果宙斯有機會聽到這段故事,那他一定會把那個老家伙引為知己,因為此時此刻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自從早年登位以來,神王就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擔憂自己的未來。
紀元交替時原始神的力量給他的震撼一直沒有消去,讓他時刻不得安心。直到他也掌握了這份力量,仿佛心中的某根弦松弛下來,宙斯才終于產生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雖然就在那之后,他還是被厄瑞玻斯算計了一下,但宙斯在一開始的驚怒之后卻反而看清了這件事的虛實。
黑暗之主并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假借了不屬于他的力量,這固然讓宙斯感到忌憚,可這也證明了一些事情。
就像身為神王的他其實也不能為所欲為一樣,或許那些原始神靈也不能在物質界隨便出手。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說的通了。
“我現在有些明白了,仄費羅斯。”
從島嶼深處走出,神王披著寬大的袍子。
風聲吹動睡袍獵獵作響,而看著這一幕,西風之神對此見怪不怪。
“看來您又看到了什么只有神王才能領會的奧秘。”
神色不變,仄費羅斯恭聲說道。
“哈哈哈哈哈…是的,仄費羅斯。至少這一次,這確實是神王才能領會到的。”
笑著搖搖頭,宙斯的心情十分不錯。
“我只是漸漸明白了我的祖父為什么會對泰坦們如此殘暴,上一代的諸神又是在什么情況下選擇了創造人類。”
“他們那個時候可不知道什么是信仰…不過我猜,他們當時一定這么想:”
欣賞著朝陽初升的美景,宙斯用一種奇怪的語調說道: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神靈的尊貴之處’,那些泰坦神或許沒有說出來過,但他們大概就是這么想的。”
“舉目四望,全是神靈的世界反而會讓神變得普通。比較才能獲得快樂,而如果只有神,這種快樂無疑會大打折扣。所以在此基礎上,眾神造了黃金人類——那可是極其少見的,諸神幾乎都參與了的盛事。”
“…是的,陛下,您總是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直擊事情的本源。”
低聲說道,仄費羅斯同樣往海面上看了一眼。
宙斯是在欣賞大日東升,但他卻想到了那個方向可還有一個神在那里。他至今被困鎖在海底,為自己的行為經受苦難。
他造人的理由大概不是為了從凡人身上獲得優越感吧…但他現在只能被鎖在海眼下面,日夜受到東海的折磨。
“據說曾經的言論之神伊阿珀托斯就也曾支持過造人,甚至還是最早的那一批,而他的力量剛好是泰坦中最弱的那一個。”
“但您不同,陛下。弱者只能產生想法,而強者才能將它實行。伊阿珀托斯和他的子嗣分別創造了白銀和青銅一代,可只有您才是世間真正的主人。”
這一次,仄費羅斯的話多少有點真心實意,這也是他追求力量的原因。而在他面前,聽著西風之神的奉承,宙斯不由再次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歡你這一點,仄費羅斯。雖然明知道你是在奉承我,但我就是很喜歡聽。”
就像他說的那樣,宙斯不是不知道西風之神只是在說些漂亮話,但他依舊感到很高興。
畢竟其他神可從來不會這么和他說話,尤其是那些中等神力以上的存在,這樣一看,仄費羅斯一下就顯得突出了起來。
于是就在閑聊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夜幕漸漸褪去,太陽在東邊露出微光,宙斯才終于像是想起了什么正經事。
他今天把仄費羅斯召來可不是為了聽他的吹捧的——雖然這樣確實讓他很高興——但他其實另有要事。
“仄費羅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一向對我忠心耿耿。”
“所以現在,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雙目微瞇,宙斯的表情正式起來。而在他身側,西風之神當即表態道:
“陛下,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為您辦妥。”
“你當然做得到…仄費羅斯,你有不少信徒,對吧?”
“是的,陛下,托您的福,奧林匹斯的每一個神都有自己的信徒。”
不知道宙斯是什么意思,不過這種明顯的事情,仄費羅斯還是點頭承認道。
“是的,每一個人都有,看起來好像誰都可以試試,但他們都不像你這么聽話。”
微微搖頭,宙斯不打算多提這個。他相信時間和利益會漸漸改變這一切的,而現在,他就是要建立起這種共同的利益。
到了那個時候,也許很多他現在也沒什么辦法的泰坦神靈不需要動手,自動就會來加入他的陣營。
“仄費羅斯,你知道嗎,近些年來,隨著諸神對人類信仰的了解越來越多,他們每一個人都總結出了一套屬于自己的獲取信仰的方式。但在我看來,其實這都可以歸結為兩種表現:對未知的恐懼,對美好的向往。”
“精準的闡述,陛下。”
仄費羅斯再次恭維道,而宙斯只是擺擺手,然后繼續說道:
“作為神,我們想要讓凡人恐懼,那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假使想要讓他們向往,那就沒那么簡單了。于是不久之前,我在奧林匹斯山中開辟了一個世界,試著解決我們的難題。”
面色一變,西風之神幾乎難以遏制自己眼中的驚訝。在奧林匹斯山中開辟一個世界,甚至此前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就是神王的力量嗎?
“別這么驚訝,這并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不過仄費羅斯,我要伱做的事情也與那里有關。”
看起來十分隨意,宙斯十分自然的把阿斯加德的存在歸到了自己頭上,坦然接受了屬下的贊美。現在那里早已被他掃蕩一空,看不出任何曾經有人存在過的樣子,所以宙斯也不怕被人發現其中的虛實。
不過他想要說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件事。
早在探索這個異界神域的時候,盡管絕大多數都已經毀掉了,但宙斯還是發現了一個有些用處的存在。那似乎是奧丁殘念曾經寄宿的地方,也隨著他殘念的消失而顯露出來。
那里被神域原本的居民稱作‘英靈殿’,而通過宮殿中的壁畫,宙斯也了解它曾經的用途。
顧名思義這處宮殿就是阿斯加德的神族曾經培養人類英靈的地方,它具備滋養維持精神的能力。所以盡管它本身能夠留存的英靈數量并不多,但只要嚴加挑選,那就能保證每一個都擁有不凡的戰力。
不過宙斯需要的并不是少量能打的英靈,他真正想要學習的,是這些英靈究竟是怎么被創造出來的。然而有些東西不懂就是不懂,它并不會因為你實力強一些就能明白。所以宙斯最終也沒能學會那種技術,他只是從中了解到了一點皮毛。
一開始神王是有些失望的,他甚至?再次想起了墨緹斯——如果她還在的話,大概是可以解析英靈秘密的吧。然而沒過多久,當忒彌斯離開奧林匹斯不久,宙斯就豁然發現,也許這點皮毛遠比真正的英靈更有價值。
他并不缺一些打手,那對他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價值。
“仄費羅斯,在那處我所開辟的世界中,我賦予了它一個特殊的規則。在那里,生命死后的靈魂能像生前一樣生活——唯一的區別就是,你可以用神力幻化出凡人想要的一切,輕易滿足他們的所有夢想,卻不需要消耗太多的力量。”
“就像太陽。”指著遠方升起的赤色大日,宙斯笑著說道。“人們只要抬頭就能看到。”
“而一個完美國,一個屬于神的國度,這同樣是足以讓凡人向往的東西。”
“…陛下,所以您是要阻止靈魂回歸靈界,轉生循環嗎?”
語氣有些遲疑,站在宙斯身后,仄費羅斯很輕易的明白了宙斯的意思。
什么完美國,這不就是和律法女神那個據說建立在靈界中的神國一樣嗎?
當死后國度的被忒彌斯的信徒在人類間傳開,不知因此讓她多了多少信徒。所以這當然是一個好東西,它肯定可以讓凡人們的信仰加深,但它同樣也會招來災難。
西風之神不知道神王能不能打過靈界之主,但他可以肯定,為了加深凡人虔誠的程度就與另一位原始神靈為敵,那絕對是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
“當然不是,仄費羅斯,不要太過死板。你要明白我們并不是真的要讓凡人在神國中享受永恒的美好——我們只是要讓他們以為自己能這樣。”
嘴角勾起笑容,宙斯輕輕搖頭。
他可沒打算搶奪靈魂的歸屬,那東西對他實際上沒什么用。單純的靈體產生的信仰和生前相比差了不止一籌,他也明白西風之神的顧慮。
所以宙斯準備更進一步的解釋自己的行為,然而就在這一刻,神王的眉頭猛然皺起,他赫然轉身,看向西邊的方向。
就在剛剛,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心靈的示警。
“陛下?”
“…沒什么。那里似乎發生了些事情。你先等在這,不要走動。”
“至于神國的事情,等我回來再——”
轟——
宙斯話音未落,大地的東方便傳來一陣巨響。
大地裂開了一個巨口,飛石沖上天空。無盡的煙塵被掀上高處,然后飄散在空氣中,仿若給那里蒙上了一層迷霧。
而在那視線的盡頭,一個龐然大物好像從大地中躍出,在迷霧中若隱若現。隨著而來的,就是那傳遍世界的宣告。
“看來我不用去看了。”
神情凝重,在那個方向,宙斯感受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又是你…地母。”
“我說你怎么會安靜了這么久,虧我一開始還在警惕你。不過連你本人都不是我的對手,你生出來的怪物又能拿我如何?”
冷笑一聲,宙斯瞬間辨認出來那個從大地下冒出者的身份,因為自之前一戰后就下落不明的蓋亞此刻似乎也在那里。
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他有些看不真切,不過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宙斯反而放下心來。
那個從地下冒出的生命身上并沒有太明顯的神力感應,想來應該不是神靈之屬,而是像曾經巨人一樣的存在。不過也不奇怪,他的老祖母總是能生下些奇奇怪怪的生命出來,就好像原始的蠻荒從未在她的身上削減。
“我去看看蓋亞要做什么,如果需要的話,我就處理了它。至于你,仄費羅斯。”
大手一揮,宙斯淡淡的說道:
“在一旁看著就好。”
“是,陛下。”
西風之神從心的點頭道。
在這種時候,他向來不會為了表忠心就說出‘一起去’這種事情。
宙斯打得過的敵人,他未必能打過。宙斯打不過的對手,他更不可能打過。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事后歌頌神王的神武就可以了。
轟隆隆——
大地東方,一處無名的山谷中,堤福俄斯的每一次移動都帶起了一片地層或山脈的崩裂。
之前,它只是把自己的頭顱探出來了一些,但身體還在大地之下。
‘一些和那個女人類似的生命。’
一百雙眼睛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堤福俄斯看到了不少長得和蓋亞類似的生命,不過他們卻是那么弱小。自己甚至沒有做什么只是看了他們一眼,他們就被爆碎成一團血肉,然后被火焰焚燒成渣。
這些渺小的生命絕大多數四散奔逃,但卻有一些做出了令堤福俄斯有些奇怪的行為。他們拿著一些細小的金屬制品,向自己大喊大叫,甚至發起沖鋒——然后理所當然的,他們并沒能在堤豐的目光下堅持更久。
“奇怪的生命。”
晃了晃腦袋,當堤福俄斯回過神來,它赫然發現那個自稱是他創造者的女人已經不見了。不過它同樣注意到,在東邊的方向,有什么東西正在接近它。
“又一個‘神’嗎?”
他們似乎是這樣稱呼自己的,‘神’,‘神王’,都是這樣。
“不過不管是什么…”
二百只眼睛望向來者,堤福俄斯用力一掙。伴隨著大陸板塊的震動,它的身軀終于從地層中爬出。
沒有休息,也不需要休息,提豐張開大口,向著來者咬去。
想和它說話,那就先接它一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