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市招待所。
老董喝茶,跟其它人不一樣。
沒人問話,只是住進一所還算高檔的公寓,不能與外界聯系,包括秘書。
這日上午。
老董抱著茶杯斜躺在沙發中,觀看電視新聞。
旁邊坐著一位面容嚴肅的老年男子,對方正在翻看鋪滿桌案的泰市規劃圖。
許久。
“董政同志,你對市總管怎么看?”
“一路走來,太順利了。”
“假如讓你出任總管職務,你會怎么做?”
“服從命令,聽從指揮,重點解決民生問題,經濟可以緩一緩。”
“但你現在做的,好像是先解決經濟,而忽略了民生。”
“領導,老棉廠、老煉油廠、老機電廠等等,那是歷史遺留的問題,如果我能輕易解決,我還會待在泰市?我現在能做的,是解決最底層的農戶生存問題,因為他們手里掌握了生產資料,主要有產出,再集中到一起,源源不斷的運出去,在這個過程中,就會創造一系列工作崗位,司機、搬運工、保安、保潔,就像現在的三元農業,剛起步,不僅解決了十里營一萬多人的飯碗,還幫扶了泰市路橋,避免一家資產十幾億的公司破產,同時,看看火鍋、半成品蔬菜,還有電視廣告上的果盤,這都是產業啊。”
老年男子點點頭,“去濟水市怎么樣?”
“我來泰市,15歲插隊,18歲參加工作,今年46歲,再有10年差不多就該退居二線,10年很漫長,但10年熟悉不了一個地區,更干不出什么名堂,我想留下點什么,至少不讓人跑我墳前吐唾沫。”
“但你已經在這個位置待了8年,總不能不做調動。”
“再待20年,我也做不完我想要的,您看吞萊計劃,15年,再看平東湖大開發,至少10年。”
“好吧,你回去吧。”
“不,我想再待幾天。”
“嗯?”
“京城關注385路段,或許是劉副主任的妻子搞的傳言,但我改造橋洞子的方案,是怎么傳到市路政負責人手里的?”
“什么意思?”
“我想在這休息幾天,您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出了事,我們調查組都會被調查。”
“您放心,等結束后,我請您嘗嘗正宗的本地菜。”
“泰市哪有什么本地菜。”
“有,在十里營。”
“行,撲克就算了,閑聊吧,比如講講你炸橋的事。”
“這不成了我主動交代嘛,我跟您介紹一下泰市輕軌項目,怎么樣?”
“也好,算是多個匯報材料。”
老董有五個秘書。
兩個蹲辦公室,兩個游走在外,一個常陪身邊,又叫生活秘書。
這位生活秘書是個三十歲的青年,之前跟對方有過兩面之緣,可謂八面玲瓏,也是老董心腹。
但對方的話,卻令余陽頭皮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去、去世了?”
“嗯,目前在東岳醫院二樓205,專科ICU,伱盡快趕過來,我這有幾份董副總管留下的材料要交給你。”
“好!”
余陽當即找來鄉長開車,帶上常福,三人直接上了高速。
十里營距離泰市,最近的路線不是一路向東。
而是先前往東山府,然后順著新修好的濟泰高速,進入泰市。
雖然路線猶如一個倒寫的V字,但只需1個小時。
路上。
余陽遙望車窗外的景色,心中有些茫然。
為什么就死了?
不應該活到吃花生米嗎?
其思索著,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
對方穿著高檔呢子外套,戴著茶褐色墨鏡,皮鞋總是程亮耀眼,一點不像市里的高管,反而像一位海外歸來的成功人士。
他自信,幽默,三兩句就能與陌生人拉近距離,卻又狠辣、果斷、排異…
這時。
飆車的鄉長,尚不知老董病故,開口道:“十字路口修好了,你說我要不要請老董過來,剪個彩?”
“來不了,死了。”
“死了?!”
“剛得到的消息,不然咱為啥要急匆匆去泰市。”
鄉長不再多說,再次加速。
AMG虎頭奔一路F1咆哮,第一次體現出什么叫高性能豪車。
東岳醫院。
該醫院坐落在天外橋南側,是老董招來東山第一醫科大學后,給泰市創辦的醫療機構。
雖然現在周圍破破爛爛,但未來這里會更名為東山第一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成為泰市最好的醫療機構。
也是看病最貴的。
突聞噩耗,余陽已經不再相信什么未來。
其急匆匆穿過大廳,按照另一個時空的印象,來到樓梯口。
大廳里沒什么人影,略顯安靜。
也就在這一剎那,余陽嗅到烤瓷、焊接和鋸木料留下的味道,腦海里閃過東岳醫院啟用時間,千禧年夏。
之所以記住,是因為13年自家攬下了二次裝修項目。
“還沒啟用?”
“沒啟用哪來的搶救設備?”
余陽無瑕多想,拉著鄉長閃身進入最近的房間。
就在這時。
砰砰砰…
三聲悶響之后,余陽之前的位置,多了三個孔洞。
長矛兵常福轉身,順勢抽出藏在背后的鋼鐵釬子,投擲長矛。
鋼軌特質的釬子,長約半米,硬生生插進混凝土墻壁,卻沒能扎住開槍的人。
常福也趁機躲進房間。
“他媽的,我在路上就感覺不對勁,老董死了,最著急的應該是市里,咱跟他非親非故,讓咱趕來也沒啥用啊,只是當時開著車,我沒時間多想。”鄉長罵罵咧咧,匍匐在地,透過新鋪設的地板光亮,尋找門外的目標。
余陽沒當過兵,另一個時空也沒遇到過這事,但視野中卻有3D鳥瞰圖。
鳥瞰圖中的己方單位為藍色圓點,敵方單位為紅色圓點,中立單位為灰色。
一樓空蕩蕩一片。
二樓走廊一個紅點。
205專科ICU內,兩個紅點。
樓梯間的4樓,還一個紅點。
四個!
雖然不知道對方來歷,但可以確定,對方的目標是自己。
“當局者迷,被老董死訊搞懵了,若非剛剛靈光一閃,怕不是要折在這。”余陽后知后覺,后怕道。
鄉長咧嘴一笑,“看來你還挺在乎老董。”
“怎么搞?”
“后面窗戶沒封死,我出去后,貼墻走,大概率不被發現,只要打開虎頭奔后備箱,應對眼前場面,基本不是問題。”
“后備箱有啥?”
“咱鄉里民兵連的好東西。”
“為啥裝我車里?”
“你那么重要,我又是司機,但凡用到虎頭奔,肯定是出遠門,路上不安全,總要提前準備點。”
“你還得那個鄉長嗎?”余陽說完,示意常福,“掩護!”
“再等等,不著急,看對方架勢,似乎想困死咱們,或許外面有埋伏。”
“沒有。”
“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就像剛剛拉你進屋。”
“你牛逼!”
“話說老董的秘書,為什么坑咱?”
“算算日子,老董進去喝茶,差不多十天了,按照慣例,超過七天不露面,等于進入審查期,這說明老董真有罪。”
“還有這說法?”
“嗯,7天內談話、走訪,如果沒啥問題,結束觀察。如果在這期間發現問題,立刻立案,審查期一般3個月,最多延長1個月。”
余陽陷入沉思。
老董的生活秘書,跟辦公室秘書不一樣,看似備受信任,實則級別低,有的干到最后,都不一定下放到縣里。
如今老董進去十多天,估計懸了,人家怎么也要為今后做準備,說不定給調查組提供了證據。
至于咱…
老孫被老董嚇到,現在老董懸了,老孫怎么也要出一口惡氣,狠狠踩一腳,而老董秘書投奔老孫,也能保全自身。
余陽琢磨琢磨,愈發感覺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卻又感覺沒這么簡單。
畢竟自己家只是種地的,跟市里沒什么關聯。
醫院外。
天外橋餐廳的樓頂。
孫翔的臉已經消腫,其身邊站著老董秘書,以及一個牙口略黑,嚼著檳榔的男子。
“我爹說了,哪怕老董能出來,也不能讓他出來。”
老董秘書聞言,點點頭。
他之所以背叛老董,源于市路政負責人以自己人的身份,拿走橋洞子調整方案,又給他匯了50萬。
如果沒這50萬,他可以撇清責任。
但有了這50萬,緊接著老董又被請去喝茶…
作為心腹,當你被懷疑的時候,說明已經不受信任。
如此,背叛必須背叛的徹徹底底。
否則老董出來,全家都得完。
“孫總,我提交的那些材料,足夠讓老董牢底坐穿。”
嚼檳榔的男子,操著東廣口音,“放心啦,我妹妹也會說服劉副主任,到時候加上你父親大副總管,肯定可以搞定這個姓董的,然后我收購三元農業,大家333,一起發財。”
泰市招待所。
“董政同志,你這是得罪了多少人?”
“不管得罪多少,想我活著的,肯定比想我死的人多。”
“聊聊救濟房所在區域的拆遷問題吧,這個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說出來您可能不信,胡同中間有個臭水溝,天黑路滑,她摔了一跤,大腿粉碎性骨折,人就沒了,拆遷隊剛好住在附近,她的家人就賴上了…當然,在拆遷這件事上,拆遷隊肯定有過,我承認錯誤…”
東岳醫院。
鄉長在門口幾次試探,都沒能引來對方攻擊,臉色有些難看,“對方很專業,不次于我。”
余陽有些看不下去,因為鄉長的作戰技巧,還不如養豬的老余,“算了,我讓常福去車里拿東西。”
“就怕他不會用。”
“不就是biubiu嗎?難不成是半自動突突突?”
“都不是,是噠噠噠,還有Boom~~”
“常福給他們丟幾根鋼鐵釬子,我出發。”
鄉長的水平,確實不如養豬的老余。
推開窗戶,跨過半米高的窗臺,都摔了一跤,掉了出去。
萬幸這是一樓,出去后貼著墻邊走,3D鳥瞰圖中的紅點,沒后絲毫移動。
終于。
鄉長挪到了AMG虎頭奔旁邊,按下了解鎖鍵。
然后車大燈閃了閃。
下一刻,紅點迅速移動。
余陽尚未開口,常福沖出房間,手中半米長的鋼鐵釬子直接投擲向二樓。
鋼鐵釬子跨越二十米的距離,刺入跑動的身影肋間,外面也傳來槍聲。
旋即。
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