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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明修棧道

  路亭,繡衣衛上右所。

  一騎風塵仆仆,縱馬飛奔至上右所大門外,翻身下馬。

  守門力士即刻按刀上前詢問,話還未出口,來人便從腰間取出一塊陽刻著“北鎮府司”字眼的錯銀腰牌,在守門力士面前一晃。

  守門力士即刻揖手行禮:“拜見大人。”

  來人收起腰牌:“方恪方大人在何地?”

  守門力士:“回大人,方大人眼下正當值。”

  來人即刻大步流星的走向大門:“速速領某家去拜見方大人,某家有十萬火急之要務需即刻稟報方大人…”

  守門力士追上來人:“請大人容卑職通稟…”

  來人大喘氣道:“乃是關于你家楊大人的。”

  守門力士立馬轉身,拽過臺階下還在喘粗氣的健馬:“快,大人快上馬,卑職這就領您去見方大人!”

  來人:…

  守門力士一拍大腿:“您還愣著做什么,快上馬,咱上右所沒那么多規矩!”

  來人:‘你騙人,你剛剛還要先通報!’

  他還在遲疑,守門力士卻已經拽著馬鐙直接上手將來人推到健馬前。

  來人也只好勉為其難的跨上健馬,守門力士拽著韁繩著就往大門內飛奔。

  “噠噠噠…”

  副千戶公廨大堂上,正在埋頭處理公務的方恪抬起頭來,疑惑的望向門外,心道暗道:‘哪個混蛋這么沒規矩,把馬都騎到公廨…’

  “方、方大人。”

  守門力士氣喘吁吁的跑進公廨,揖手道:“家、家里來、來人了,說是有和楊大人有關的十萬火急之事要向您稟報!”

  方恪立馬擱下手里的毛筆,起身抓起武器架上的鎏金牛尾刀,快步走下公廨:“即刻去通知一連二連集結,換上便裝、備好馬匹…來活了!”

  “喏!”

  守門力士轉身拔腿就跑,正與系好馬匹進門來的北鎮府司百戶擦肩而過。

  北鎮府司百戶一頭霧水的看了一眼他飛奔而去的背影,扭頭就要向堂下的方恪行禮…囚牛服、鎏金牛尾刀,太好辨認了。

  “自家弟兄,不必多禮!”

  方恪擺手制止了來人的施禮,提著牛尾刀大步往大門外行去:“時間緊急,邊走邊說吧!”

  來人:???

  方恪卻沒給他發問的機會,繼續說道:“讓我猜猜,沈大人會讓伱提前過來,說明此次捉拿我家楊大人歸案的活兒,肯定不是咱繡衣衛挑頭,既然不是我們繡衣衛,那肯定也不是西廠,這種事,官家又必然不會讓外人來領頭…那就是只能是東廠了!”

  來人一臉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著方恪。

  方恪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哦?不止嗎?還要加上三法司?也對,楊大人畢竟是咱繡衣衛的假千戶,不讓六扇門的人來跑跑腿,堵不住朝堂上那幫閑得沒事兒干的大人物們的嘴…愣著做什么?說話啊!”

  來人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的懷疑人生:“大人讓下官轉告方大人,此番捉拿欽犯楊二郎的行動,將由東廠督主黃公公親持欽命,提挈西廠、繡衣衛、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派遣精干要員傾力捉拿楊二郎歸案,三個月以內,活要見楊二郎人、死要見楊二郎尸…東廠的番子應當就在下官身后,須臾便至!”

  方恪擰了擰眉頭,摩挲著手里的刀柄,沉聲道:“你剛剛說什么?再重復一遍!”

  來人清了清喉嚨,一句一頓的將自家指揮使大人命他轉告給方恪的言語重復了一遍。

  方恪一連聽到三個“楊二郎”,眉頭一下子就松開了:“這可是沈大人的原話?一字未改?”

  來人點頭:“一字未改!”

  方恪忍不住挑了挑唇角,伸手招來一名力士:“我們上右所別的都不如家里,唯獨這伙食稍微好那么一點點…一路辛苦了,多吃點,回頭我再給你接風。”

  說完,他按著牛尾刀穿過一道月門。

  下一秒,大批身穿各色雜亂衣裳的精悍人影從兩側涌出來,眨眼間就淹沒了方恪的背影。

  來人望著這一幕,身上莫名的就冒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使勁揉了揉脖頸,心頭低低的暗道:‘這上右所…咋有點邪門兒啊!’

  正直飯點,悅來客棧內照常滿客。

  劉莽坐在前堂角落里,吃得滿嘴流油的高聲呼喊道:“二牛,再來咱來二斤豬頭肉,還記你們新東家賬上。”

  有熟客聽到他的呼喊聲,樂呵呵的調侃道:“難怪小哥兒不肯露頭,就你這么個吃法兒,這客棧遲早還得還給你們老劉家。”

  “哈哈哈…”

  食客們齊齊哄笑出聲。

  “吃他的怎么了?”

  劉莽憤憤不平的用筷子敲著碗大聲嚷嚷道:“那廝買了客棧,自個兒就跟著張麻子張大俠出去逍遙快活了,我們一家三口替他操持客棧連工錢都沒有,吃他幾斤豬頭肉,便宜他了!”

  說到后邊,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前堂里的食客們,登時也笑的更大笑聲。

  站在柜臺后邊的老掌柜,瞪了他一眼,低頭時自己也笑了起來…

  前堂內登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這就是信息的滯后性。

  當江浙與朝廷,已經在為楊二郎刺殺寧王之事而暗流洶涌之時。

  路亭還在為南沙灣之戰的彪悍戰績而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世人皆知,張麻子就是楊二郎,楊二郎就是張麻子。

  只是在路亭,大家仍然更愿意稱呼楊二郎為張麻子。

  而楊戈這個本尊,則是被路亭縣的百姓們默認是張麻子張大俠的小老弟,甚至有人戲稱他為楊三郎。

  當初漁夫老頭靈前那一出,雖然對于地位足夠高、消息足夠靈通的人沒什么用,但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已經足夠了。

  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人們不愿意相信,一位名震大江南北、朝廷江湖兩開花的絕頂人物,會屈居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客棧里端盤子…

  劉莽借著這股風,放出了楊戈買下悅來客棧的風聲。

  路亭人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更合情合理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那張大俠是何等人物?他的小老弟,怎么還能繼續給別人端盤子呢?

  自從這個消息傳出去后,悅來客棧無論中午還是晚上,只要迎客,就必會滿客。

  樂得老掌柜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精神抖擻的天天站在柜臺后邊樂得見牙不見眼…

  屋里正熱鬧的時候,打扮得像個富家翁的方恪進屋了,他謝絕了上來迎客的老掌柜和張二牛后,徑直走向角落里的劉莽。

  劉莽疑惑的盯著他看了兩秒,很快就將他認了出來:“你是方、方大…”

  他二人在一起操持漁夫老頭的喪事忙活了好幾日,他自然是認得方恪,只是后來才從楊戈口中得知,方恪是上右所副千戶。

  “劉館主好記性,在下正是方大牛!”

  方恪滿臉堆笑的抱拳拱手,打斷了劉莽的話,說著他坐到劉莽身畔,壓低聲音說道:“都是自家人,就別大人長大人短的了…我長話短說,出事兒了,你們必須得立馬跟我走!”

  劉莽連忙放下筷子:“出什么事兒了?”

  方恪言簡意賅的答道:“楊大人在江浙殺了寧王,朝廷指派東廠領頭各衙門抓捕楊大人歸案,東廠與楊大人沒有交情、做事又向來陰狠不擇手段,他們肯定會拿你們去調查、威脅楊大人…我從江浙返回時,楊大人一再囑托我照應你和老掌柜的,請你們一定相信我,我會妥善的安置好你們,不讓東廠的人找到你們。”

  劉莽被他的話驚得一哆嗦:“那家伙南下不是去殺倭寇的嗎?怎么會殺了一個藩王?”

  方恪答道:“寧王就是那些倭寇的幕后主使…好了,時間不多了,咱們趕緊吧,東廠的人很快就到了,你放心,只要你和老掌柜的不出什么事,那些死太監奈何不了楊大人!”

  “等等、等等,別慌、別慌…”

  劉莽心亂如麻,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抓住事情的重點。

  方恪:“還有什么問題?”

  劉莽:“對了,俺媳婦!”

  方恪:“我已經派了人去接劉家嫂嫂和鄧屠戶全家。”

  劉莽:“對了,還有小黃…”

  方恪:“也派人去接了。”

  劉莽猛然站起來:“那還愣著做什么,走吧!”

  方恪朝柜臺那邊揚了揚下巴:“你想個辦法,別嚇著老人家。”

  劉莽緊了緊腰帶:“好說,瞧我的!”

  說完,他就在方恪狐疑的目光中,昂首闊步的走向柜臺。

  再然后,就見老掌柜放下毛筆,抓起笤帚就追著劉莽出門去了。

  方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起身快步追上爺倆。

  不一會兒,換上一身粗布短打的方恪,親自駕著一臺樸素的牛車,兜著圈子的往東城門行去。

  幾道身影隱匿在街道兩側仿佛的瓦檐之上,目送著馬車遠去…

  牛車剛剛穿過護城河,被便一隊錦衣人攔住了去路。

  “吁。”

  方恪勒住韁繩,一臉疑惑的打量著這二十余個面白無須、眉眼陰鷙的錦衣人。

  “方副千戶還真是忠心耿耿吶。”

  一個俊秀如女子、唇紅面白無喉結、一身合身的黑色錦衣、胸前卻繡著幾朵雍容牡丹花的妖異太監,徐徐越眾而出。

  他滿臉堆笑、眼神卻冷得像冰雪,一邊緩步上前,一邊摘下手上的鹿皮手套,輕輕按在腰間的寶劍之上:“朝廷已經下發海捕文書,懸賞白銀十萬兩抓捕欽犯楊二郎歸案,方副千戶竟然還這般回護那楊二郎的親友…雜家著實是為你們繡衣衛的家風家法捏一把汗吶!”

  方恪擰起眉頭,臉上的疑惑之意越發深切:“列位是…”

  妖異太監打量著他背后的牛車,忽而笑道:“方副千戶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雜家都現身了,方副千戶莫不成還以為自個兒有逃出生天之機?”

  “雜家?”

  方恪仿佛抓到了重點,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幾位西廠的公公當面,恕下官眼拙了。”

  妖異太監微微瞇了瞇雙眼,旋即再次笑道:“挑撥離間、裝傻充愣,對方副千戶當前的處境,可沒有任何幫助呢。”

  方恪:“下官愚昧,幾位公公到底為何事阻攔下官辦案,還請明示!”

  妖異太監聞言輕輕的嘆了口氣,一揮手道:“不見棺材不落淚…”

  一眾太監見狀,立馬按著腰刀一擁而上。

  方恪沒有作任何多余的動作。

  但這些太監剛剛包圍他的牛車,就有大批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從牛車后方的城門洞子里傳來。

  妖異太監皺了皺兩條細長的眉毛,微微偏過身軀望向牛車后方,就見數以百計的便裝繡衣力士,黑壓壓的從城門洞里沖了出來,一把把明晃晃的牛尾刀,就那么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提在手里。

  只一眼,一股兇悍、驕橫、無畏的剽悍氣勢便撲面而來。

  他收回腦袋,眼神越發冰冷的望向方恪:“你想做什么?”

  方恪眼神同樣轉冷,微笑道:“是你們想做什么!”

  妖異太監捏掌向西方揖手:“雜家乃東廠檔頭應百里,我家督主奉上諭,總督此番廠衛與六扇門聯手抓捕欽犯楊二郎之事,特命雜家先行路亭,捉拿與楊二郎有關的一應人等歸案,還望方副千戶能識時務,莫把自個兒往絕路上推!”

  說話之間,從城門洞子里涌出來的二百上右所力士,已經將二十多名東廠太監團團圍住。

  羽箭絞上弓弩弓弦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令一干東廠太監全身雞皮疙瘩直冒,手里的刀柄幾息間就被冷汗濕透了,幾乎抓不穩刀。

  “哦…”

  方恪拖拽著聲音長長的回應了一聲,而后面色陡然陰沉的爆喝道:“你們查案就查案、抓人就抓人,阻撓我上右所辦案做什么?驚跑了嫌犯,你們東廠負責嗎?”

  廠衛、廠衛,總是東廠在前、繡衣衛在后,就好像朝廷有明確的法度規定東廠高于繡衣衛、繡衣衛從屬于東廠。

  但事實上,在朝廷的法度上,東廠、繡衣衛并沒有明顯的高低之分,也沒有直接的從屬關系。

  兩者誰高誰低、誰主誰從…完全看兩大機構的話事人誰更強勢、誰更硬氣。

  而之所以會給世人留下東廠高于繡衣衛、繡衣衛從屬于東廠的印象,卻是因為好幾任繡衣衛指揮使,都拜在了時任東廠督主的大太監門下,給人做個干兒子。

  但這一任繡衣衛指揮使…沈伐要是敢去認一個太監當干爹,他家里得把他三條腿都打斷!

  頂頭上司都不慫,方恪他們這些做下屬的,當然更不能慫!

  “好個倒打一耙!”

  應百里冷笑道:“你方恪包庇欽犯楊二郎…”

  “嗖。”

  一根擦著應百里的面頰飛過的弩箭,將他還未說出口的話全給堵了回去,他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雙腿都抑制不住的顫了顫。

  這些殺材…

  他們怎么敢啊!!!

  方恪也怒了,左右掃視著大喝道:“哪個混蛋放的箭?活膩歪啦?東廠的公公也敢射?”

  胡強賊眉鼠眼的從人堆里擠出來,點頭哈腰的回道:“大人,卑職一時手滑、一時手滑,絕不是故意的,往后必定多加注意,保證絕不再手滑…”

  他一邊回著話,一邊麻利的給手里的弓弩重新填裝上箭矢,然后再端起弩箭來,瞄著應百里。

  應百里:…

  方恪收回目光,一臉歉意的向應百里揖手道:“方某御下不嚴,叫應公公見笑了、見笑了!”

  應百里深吸了一口氣,強按心頭怒意說道:“方大人,此事已經通了天了,官家龍顏大怒、責令三月之內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甭說是你想遮掩,就是你家沈大人沈指揮使親來,也不敢從中作梗,你又何苦非要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開玩笑呢?”

  方恪:‘你騙人,消息明明就是我們沈大人遞給我的!’

  他佯裝出一臉迷茫的表情:“這里邊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為何你說的明明是人話,我卻一個字兒都聽不明白?”

  應百里克制不住心頭怒意,拔高了聲音大喝道:“方大人還在裝傻充愣?你敢說你身后牛車里坐著的,不是悅來客棧劉家父子倆?”

  “你說他們?”

  方恪指著身后的車窗窗簾,一臉的忍俊不禁。

  應百里:“難道不是?”

  方恪光棍的攤開手:“想要查看我的牛車也可以,取文書來,只要有,無論是我北鎮府司的公文,還是你東廠的公文,我都認!”

  應百里面上的怒容一滯,左顧言他道:“來得匆忙…”

  方恪收回手:“那就不能怪我不給你們機會了,怪就怪你們自己辦案太馬虎,沒出息!”

  說著,他抓起鞭子一鞭抽在拉車的老牛身上,就要駕著牛車離去。

  應百里連忙張開雙臂但在牛車前:“你不能走!”

  方恪擰起眉頭:“你在教我做事?”

  “吱吱…”

  弓弦攪動羽箭的牙酸聲音,再次連成一片。

  應百里連忙說道:“雜家已經派人去取文書,很快就回、馬上就有!”

  方恪遲疑了幾秒,輕嘆了一聲道:“行吧,那我就給你們這個機會…回衙門。”

  說著,他撥轉牛頭就往城門洞子行去。

  應百里連忙一揮手,領著一票太監追上去,亦步亦趨的跟在牛車后方。

  兩百上右所繡衣力士圍著他們,一起回城…

  兵荒馬亂之中,一小隊人馬悄悄脫離大隊人馬,混跡在看熱鬧的百姓們中間,一溜煙的往碼頭行去。

  碼頭上,吳二勇帶著幾名心腹等候已久,見了來人立馬迎上去:“谷大人,小的等候多時了。”

  領頭之人正是前不久才升任百戶的谷統,他側開身子,露出身后的老老少少:“這幾位便是…”

  吳二勇:“小的識得,老掌柜的、劉館主,小的吳二勇,連環塢路亭碼頭管事,有禮了!”

  劉家爺倆連忙抱拳還禮。

  谷統:“都安排好了么?”

  吳二勇:“谷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只要到了水上,那就到家了,誰來都別想動老掌柜他們一根寒毛!”

  谷統:“莫要大意!”

  吳二勇:“谷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輕重!”

  谷統點了點頭,扭頭便對驚魂未定的老掌柜揖手道:“您老別太憂心,我們會盡快解決路亭這邊的問題,您老很快就能還家了。”

  老掌柜連忙揖手還禮:“小老兒倒是不打緊,只是我們家小…楊、楊大人那邊如何了?”

  谷統握著老人家手掌笑道:“您老別跟著俺叫,楊大人知道了要揍俺的,您老也別擔心他,俺跟了他兩年多,從未見過他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您看,他人還在江浙呢,路亭這邊他也不安排得妥妥當當?”

  老掌柜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順著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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