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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只爭朝夕

  明州(今寧波)。

  一間空蕩蕩的靜室內,一名身雖不高、體格卻異常精悍,一身虬扎的筋肉給人一種銅澆鐵鑄之感的花發壯漢,身著一身寬松的灰色練功服面墻靜坐調息,一點明凈的天光自他身前的墻壁上方垂落,照亮了墻壁上懸掛著的一副惡虎上山圖…

  靜室門輕輕推開,一名身穿白衣的昂揚青年輕手輕腳的入內,揖手輕聲道:“父親大人,明教楊天勝再次回絕了講茶。”

  花發壯漢淡淡的回應道:“為父知道了。”

  昂揚青年起身,猶豫了幾息后,再次開口道:“父親大人,孩兒找到了當初曾在巨鯨幫總壇親眼目睹楊二郎刀斬段郁的見證人…”

  “不必說與為父知曉。”

  花發壯漢輕聲打斷了長子的述說:“為父知曉他很強,但為父自信為父更強!”

  昂揚青年聽著這番熟悉的“戰前去打聽敵人的武功,就說明心頭有了懼,心中有懼,手下就有了破綻”理論,默然無語的仰頭望向墻壁上掛著的那副惡虎上山圖。

  他知道,那就是老父親心中最大的懼。

  老父親年幼時隨祖父大人上山打柴,遭遇了一頭下山覓食的惡虎,祖父為了保護老父親失去了一條臂膀,回家后三兩年便撒手人寰了。

  那頭兇殘暴戾的惡虎,就成了籠罩老父親大半生的陰影,他拼命的習武,既是為了給祖父大人報仇,也是為了戰勝自己心頭的陰影。

  可縱然后來他老人家武功大成,憑借一手破軍錘法,活生生砸死了無數頭猛虎,也依然未能戰勝少時遭遇的那頭惡虎…

  直到他棄錘練拳,才終于停止了四處獵殺惡虎。

  但只有昂然青年知曉,老父親每逢大戰,都會取出這一副畫掛在墻上,面墻靜坐,少則三日、多則半月…

  換言之,這副惡虎上山圖出現在墻上,說明老父親心中已經感受到了壓力。

  嘴比拳頭還硬的男人啊。

  昂揚青年心下嘆著氣,執拗的再次開口道:“父親大人,三府之地,當真值得我們去和這么一個棘手的人物生死相搏的嗎?您不常說亂世將至?我們父子何不暗中積蓄力量,以待天時?”

  花發壯漢淡淡的回道:“正因為亂世將至,我父子二人才必須要爭,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做大事者,不是大成便是大敗,時不待我、只爭朝夕…怎么,你對為父沒有信心?”

  昂揚青年揖手道:“孩兒對父親大人自是信心百倍,只是…”

  花發壯漢:“只是什么?”

  昂揚青年輕嘆了一口氣,盡力心平氣和的說道:“孩兒近些日子仔仔細細的琢磨過楊二郎此人,此人心性天真,手腕卻罕見的剛毅果決,我白蓮教的名頭,唬得住李青、唬得住明教,卻是不見得也能唬得住他…為了區區三府之地,去與一位豪雄生死相搏,孩兒覺得這筆買賣不劃算!”

  他已經盡力將話說得委婉一些。

  但無論怎么委婉,都無法掩蓋話里的意思:楊二郎不是李青、也不是明教,您若是敗在楊二郎刀下,他是真敢殺您!

  不是他對自家老父親沒信心。

  而是楊戈的資料,令他感到高山仰止、感到絕望。

  只是他已經努力將事情說得沉重一些,花發壯漢卻依舊如同海邊的礁石那般巍然不動,只是清清淡淡的回道:“這是自然,世間上哪有只許我殺人,不許人殺我的道理…”

  昂然青年見狀,還待再言,花發壯漢已經提前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的言語:“無需多言,為父知曉楊二郎很強,但為父更強,只要能戰而勝之,為父定能一舉頓開枷鎖、沖上宗師之境…森兒,你的武道天賦遠勝為父,就是缺了幾分野性、太愛安逸,如此瞻前顧后、終日碌碌,怎成大器!”

  昂揚青年愁眉苦臉的看了一眼老父親的背影,不情不愿的揖手道:“孩兒謹記父親大人教誨!”

  花發壯漢:“下去吧,去連絡柳東君,算日子,她也該到了…”

  昂揚青年:“是,父親大人。”

  夜幕降臨,杭州明教據點。

  楊戈抓著一把瓜子,和楊天勝圍在地圖前作著最后的人員分配:“五千人馬,至少要留下兩千人馬作為機動力量和預備隊,這兩千人馬,就布置在本陣后方。”

  “本陣前兩千,北面山頭上五百、南面山頭上五百…”

  “三千人頂住兩萬多倭寇的正面沖擊,第一波壓力肯定會非常大,到時候我們務必控制住節奏,悠著點慢慢投入兵力,別一下子就把所有倭寇都逼得狗急跳墻,咱先給他們一點沖出去和退回去的希望,再拉住仇恨穩穩的跟他們打。”

  “根據王锃那邊傳回來的情報,這兩萬多倭寇里有十多股倭寇和海盜,人數最多的也只有三千多人,這么多烏合之眾亂哄哄的湊一塊兒,咱只要不一下子就把他們逼進死胡同里,他們自個兒都得打起來!”

  “對了,還要組織一隊民夫和軍醫,預備糧草物資和戰場急救…韋鑫,即刻派人去購買一批沒有浸染過的紗布和棉線,抓緊時間用沸水煮一遍!”

  “是,二爺。”

  “軍醫就布置在北面山坡后,傷員從這條路過去,如果你們明教的大夫不多,就抓緊時間去各大醫館請大夫,不需要他有多高的醫術,只要會清理傷口、包扎傷口就行,金瘡藥也多囤一些,我們要保證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員,都能活下去!”

  “是,二爺!”

  “還有,糧草準備得怎么樣了?”

  “二爺放心,小人已經備妥了,數目夠我們五千人整整吃上十天!”

  “那就好,老大,伱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么?”

  楊戈抓起地圖上多余的瓜子,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把發言權交給趴在地圖上猛看的楊天勝。

  楊天勝還努力在腦海中勾勒楊戈敘述的布陣圖呢,聞言搖頭:“小爺沒啥要補充的…”

  楊戈給他遞了一把瓜子:“那明日一早,你就先帶著一批人趕過去修筑工事,布置陷阱吧,把什么滾石檑木、金汁陷阱,都給小鬼子安排上,別白瞎了咱給他們挑得這塊風水寶地!”

  楊天勝點了點頭,末了又問道:“那你呢?”

  楊戈嗑著瓜子兒,漫不經心的道:“我再留一天,后天我帶著我的人走一趟江浙指揮都司,看能不能弄一批紅衣大炮過去。”

  楊天勝愣了愣,不敢置信的問道:“那玩意…能弄出來?”

  楊戈笑道:“正常情況下,肯定是弄不出來的…”

  楊天勝:“那不正常呢?”

  楊戈:“我用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誰不給我就砍誰,多砍幾個,應該就能弄出來。”

  楊天勝:…

  韋鑫:…

  “別應該了,這么個不正常法兒,你肯定能弄出來!”

  楊天勝啼笑皆非的說:“只是干完這一票,你怎么辦?你往后還怎么去見你昔日那些同僚和弟兄?”

  “再說吧…”

  楊戈笑道:“大家伙兒都在豁出性命去拼,沒道理我一人想著如何明哲保身,正好皇帝給了我一個‘繡衣衛北鎮府司上右所假千戶’的名頭,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沒事兒。”

  楊天勝“嘿嘿嘿”的笑著,大力拍了拍他的肩頭:“了不起以后來我們明教混,哥哥給你開香堂、保管你平地驚雷一聲響!”

  楊戈翻了一個死魚眼:“皇帝都不敢用我,你們明教敢?”

  楊天勝當即就要拍胸脯大包大攬,一側的韋鑫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香主,咱明教還真不敢…”

  楊天勝:…

  楊戈樂得見牙不見眼:“哈哈哈…”

  “你再仗著長了條舌頭胡言亂語,小爺毒啞你你信不信!”

  楊天勝火冒三丈的扭頭訓斥了韋鑫一聲,末了回過頭對楊戈說道:“別人怎么想咱管不住,但哥哥說罩你就罩你,我們老楊家啥都缺,就是不缺錢不缺房子!”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肯定不跟你客氣…行了,時候也不早了!”

  楊戈抓起身側的冷月寶刀,擺手道:“都早點歇著吧,明日一早你們就得出發了。”

  眾人散去,楊戈扛著冷月寶刀往自己居住的廂房行去,心頭再次一次復盤自己的所有布置查漏補缺。

  行至一處光線黯淡的走廊,冷月寶刀突然出鞘,掀起一股絢爛的刀光沖天而起。

  “嘭。”

  走廊的檐頂炸裂,一道身穿月白廣袖儒裙,外罩一襲丁香色大氅,身姿高挑窈窕的清麗身影,飄然墜入走廊中,身處一片瓦礫紛飛之中,她卻連發型都沒亂。

  楊戈打量著這個御姐范兒十足的清麗女子,目光微冷:“下午就察覺到你在周圍窺探,沒理你是給你留著臉呢,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來人迎著楊戈刀子般冰冷的目光,桃花眼中也不見絲毫懼色,反倒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著楊戈,笑道:“果真聞名不如見面,‘顯圣真君’楊二郎,名不虛傳!”

  略帶笑意的聲音,也是空靈。

  但楊戈聽在耳中,卻有種渾身冒雞皮疙瘩的別扭感:“大嫂,您能別夾著嗓子說話么?”

  “大、大嫂?”

  來人一下子就懵了,不敢置信的挑起一根蔥白的修長手指,指著自己的俏臉:“你叫我大嫂?”

  “不然呢?”

  楊戈嗤笑了一聲:“就您那一臉的褶子,沒少用的脂粉遮掩吧?再過幾年,都該升級叫大媽了,還裝啥嫩呀!”

  雖然來人從衣飾到儀態都在扮嫩,可楊戈是誰啊?

  作為久經南洋四大邪術考驗和美顏濾鏡欺詐的油膩中年人,單沖來人身上那股胭脂都掩蓋不住的歲月感和風塵氣,他就能判斷出來人…少說也和他一樣大!

  “小混蛋,老娘非撕了你的破嘴!”

  來人暴怒得如同一頭發怒的雌獅,手掌在后腰一扯,就拉出一條金鞭抖手劈向楊戈。

  楊戈側身避開,金鞭抽在走廊中心,一鞭抽斷數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的廊柱,半截走廊瓦檐傾倒下來,將二人扣在了里邊。

  楊戈見狀眼角抽搐了一下,抖手便使出一招披霜拔露,一刀劈出數十道密密麻麻的刀氣,將仿佛大蟒翻滾撲面而來的金鞭擋回去。

  一刀建功,他縱身破開倒塌的走廊沖天而起:“吶吶吶…我不想打女人,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臉啊!”

  “哪里走,給老娘回來!”

  暴怒的呵斥聲中,金鞭破開瓦檐沖天而起,靈活得如同捕獵的毒蛇一樣,精準的纏住了楊戈的腳腕,硬生生將他拽了回去。

  “這可是你選的…”

  楊戈重重的砸進了走廊瓦檐里邊,當即不再留手,拖刀撞破眼前的廢墟,與來人戰作一團。

  來人功力極高,一手鞭法剛柔并濟、放長擊遠,時而靈動如毒蛇吐信、時而剛猛如鐵棍力劈華山,幾鞭就將倒塌的走廊瓦檐廢墟拆的七零八落。

  而楊戈的刀氣雖然鋒銳兇猛,但直來直去、變化太少,在不動用殺招的情況,竟然破不開面前層層疊疊的鞭影,反倒被其逼得如同一只大馬猴一樣上竄下跳…

  如此十數合,楊戈連來人身前五尺都未能逼進,反倒是身上挨了好幾鞭子…雖說沒受傷,卻也疼得他雙眼微微泛紅。

  怒從心頭起的楊戈,將心一橫,抖手劈出凌霜刀的最強招傲雪凌霜。

  仿佛月華般璀璨的刀氣一涌出便暴漲三四丈,快得帶起一片殘影的自上而下轟向來人,鋪天蓋地的殺氣,如同刀刃及體般刺激得來人打了一個激靈,慌忙抖手一振金鞭迎向那道刀氣,同時抽身一躍而起。

  “轟。”

  以某種奇特金屬絲編織而成的金鞭,在狂暴的刀氣下斷成了數截,余勁將整條走廊都夷為平地。

  而躍起半空中的窈窕身影,俯視著下方那道又長又深的溝壑還未來及慶幸,就感到腳腕一緊,扭頭望去,就對上了一雙泛紅的雙眼。

  她慌忙開口:“等等,本座乃是白蓮教南天王…啊!”

  她抱頭尖叫著被楊戈拽回地面,掄起狠狠砸在了廢墟之中,當場就在廢墟里砸出了一個人形。

  “停手停手…”

  “嘭。”

  “本座沒有惡意啊…”

  “嘭。”

  “本座是來幫忙的…”

  “嘭。”

  “老娘認得沈伐(破音)!”

  聽到熟悉的名字,楊戈手頭下意識的一松。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手頭一輕,定睛一看,手頭就只剩下一只繡鞋了,而那道窈窕身影正手腳并用的翻墻逃竄…

  他一臉晦氣的丟了手里的繡鞋,末了饒有興致的自言自語道:“白蓮教、沈伐?沒看出來他,你個濃眉大眼兒的,還有這些花花腸子呢!”

  聞聲趕來的楊天勝等人,見了這一片廢墟都驚呆了。

  楊天勝抓著出鞘的寶劍三步并作兩步竄上來,戒備的四下張望:“老二,來的是誰?”

  楊戈略一回想,答道:“是個女的,好像說是什么白蓮教南天王…”

  楊天勝失聲道:“‘佛母’柳東君?”

  楊戈:“你認得?”

  楊天勝:“你幾時招惹的那個妖女?”

  “妖女?”

  楊戈沒好氣兒的翻了個白眼:“明明就是大嫂好伐!”

  “大嫂?”

  楊天勝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著楊戈。

  楊戈一巴掌把他頭打歪,指著自己身上的鞭痕說道:“想什么呢,我是說那潑婦是個老女人,你看她給我撓的…”

  楊天勝失笑道:“老女人?人可是白蓮教圣女!”

  楊戈:“白蓮教圣女就不會老了?”

  楊天勝喜笑顏開的連連點頭:“是是是,她是老女人…”

  老女人好、老女人妙啊!

  不然自家小妹哪來的機會,自己這個大舅哥哪來的機會?

  不行,干完這一票,說什么也要把這貨拐回家去!

  絕不能給外邊那些妖艷賤貨虎口奪食的機會…

  楊戈自是不知道他心頭打什么小算盤,還在尋思道:‘沈伐那廝雖然生得老氣,但瞅著也不過就三十四五上下啊,怎么會和這個老女人扯上聯系…女大三、抱金磚?’

  他再仔細回憶了片刻,好像的確是從未聽沈伐提起過他的個人情況,方恪也從未提過。

  “嘶…”

  楊戈撓頭,心頭嘀咕道:‘好像的確揍錯人了啊,回頭那廝不會來找我玩命吧?’

  ‘不怕,了不起再揍他一頓!’

  ‘兩口子,就要整整齊齊嘛!’

  請老爺們再容我調整兩條,調整好了作息時間,加更什么的都好說…熬夜真是太傷身了,稍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跟著頭疼腦熱,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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