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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安定

  楊戈輕輕推開院門,撲面而來的清冷、寂寥感,配合到處都是厚厚一層浮灰的暗淡景象,令他還沒來得及放松,就又繃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扛著冷月寶刀快步走進里屋。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兒干粗活的麻布衣裳。

  他系好腰帶,去灶屋取了扁擔水桶挑在肩上,快步出門去。

  不一會兒,他就挑著兩桶清水回來了。

  一進屋,他就放下扁擔,先轉身關好院門,然后一手提著一桶水走進灶屋。

  煙囪里,很快就冒出了淡淡的炊煙。

  鍋里燒著一大鍋水,楊戈架好柴火后,就起身擦著雙手從灶屋里出來,拿起掃帚里里外外的仔細的掃了兩遍,把屋里的浮塵掃了個干干凈凈。

  一放下掃帚,他又一刻不停歇的打了一盆清水出來,拿著抹布里里外外的擦洗桌椅門窗…

  隨著一盆盆烏黑的臟水潑到后院雜草叢生的菜地里,灰撲撲的門窗桌椅終于重新煥發出干凈的木色。

  適時,鐵鍋里的水早就燒開,氤氳的水氣兒混合著淡淡的炊煙,飄散在院子里,驅散了那股子生冷、寂寥的氣息。

  楊戈把洗干凈的抹布晾好,去里屋取了一套干凈衣裳出來,再去進灶屋里打一桶熱水提到廁所,用香肥皂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后,他換上一身干凈的柔軟衣裳走出廁所,運功在身上轉了一圈兒,滾滾的熱力就蒸發了身上殘存的水氣。

  熱力流轉之下,他心神肌肉慢慢放松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末了,他如同遛彎兒的老大爺那樣,背著手慢悠悠的去里屋取了茶壺茶葉出來,用大鐵鍋里還咕嘟著的少許開水,沏上了一壺熱茶。

  端上滾燙的熱茶,他舒舒服服的坐到葡萄架下的搖椅上,淺淺的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嘶溜…”

  “啊!”

  一口熱氣,吐出了這一路上的風霜雨雪、刀光劍影。

  飄散在江河湖海的三魂七魄,終于重新安定了下來。

  他躺在搖椅上、雙手揣著滾燙的茶壺,瞇著眼睛盯著明凈的天光,微風輕柔的撫摸著他的面龐,鼻尖前是好聞的炊煙味道,腦子空空、心也空空。

  不一會兒,搖椅上就飄起一陣低低的鼾聲…

  “小黃、小黃你腫么了!”

  楊戈滿臉震驚的看著面前這個撲在他身上嗷嗷叫喚的黃色煤氣罐兒,不敢置信他才出門三個月,這貨竟然就吃成了這副模樣。

  劉莽站在他身旁憤懣的嚷嚷道:“自打這家伙到我們家后,老頭就算記不起我吃沒吃,也一定不會忘了他吃沒吃,好家伙,我吃的都沒它吃得好!”

  “你說你,幾十歲的人,跟一條狗計較什么!”

  另一邊,劉掌柜一邊沒好氣的訓斥著他,一邊從身后拿出一個面碗大的荷葉包,笑容滿面的朝小黃招手:“小黃快來,看看今兒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小黃把尾巴搖的跟風車一樣,看了看楊戈,再看了看老頭手里的荷葉包,再看看楊戈,再看看老頭手里的荷葉包…口水都流出來了。

  “去吧去吧!”

  楊戈哭笑不得的擼了一把狗頭:“我不走,我等伱!”

  小黃再次看了他一眼,轉身就撲到劉掌柜面前,熱情的給他洗臉。

  “哎哎,小黃真乖、真乖!”

  劉掌柜輕柔的擼著狗頭,慢慢打開荷葉包:“快看,今天有雞有鴨還有豬頭肉…”

  荷葉包里有肉有飯還有饅頭,看得出都是客棧里客人們吃剩下的零碎,但都很干凈,而且也真有肉而不是骨頭。

  “你瞅瞅、你瞅瞅!”

  劉莽指著荷葉包,不忿的嚷嚷:“我想吃點肉,他都藏著掖著跟防賊一樣,它要吃肉,頓頓管夠兒!”

  劉掌柜斜眼看他:“小黃吃了肉還能看家,你吃了肉能干啥?你除了帶狐朋狗友上客棧騙吃騙喝,你還會點啥?”

  劉莽惱羞成怒:“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劉掌柜毫不慣著他:“那就分家、分家!”

  劉莽嗤笑道:“想得美,分了家你好接王寡婦進門兒是吧?”

  劉掌柜掄起拳頭就打:“老子打死你個不孝子!”

  劉莽扭頭就跑:“哎,你打不著!”

  楊戈忍住笑,上前勸住了這祖傳嘴硬的爺倆。

  他知道,這爺倆看著是不大和睦,有些哄堂大孝那味兒,但其實這只是他們爺倆兒的相處方式而已。

  私底下,這爺倆其實比任何人都更關心對方。

  比如劉掌柜對他的好兒,至少有一半原因都是為了劉莽。

  而劉莽之所以肯回路亭開武館,也是怕客棧再遇上江湖客搗亂,沒人照應。

  一番寒暄打鬧之后,劉掌柜進屋沏茶去了,讓楊戈和劉莽哥倆自己聊。

  劉掌柜一走,劉莽就滿臉狐疑的上下打量楊戈:“你小子,現在到底是個什么境界?我咋還看不明白?”

  楊戈笑著回道:“什么時候開氣海的?”

  劉莽:“我就知道瞞不過…就上個月,無意之中就成了!”

  楊戈并不意外,劉莽卡在開海那一步很久很久了,再加上他先前多次以自身內氣助劉莽感知丹田,他要還不成功開海練氣,那才是奇葩!

  他點了點頭:“修成氣海,你鐵拳武館就算是真成了!”

  劉莽撓頭:“你呢?我都練出內氣了,怎么看你比以前還迷糊了?”

  楊戈伸出兩根手指做了一個拿捏的動作:“我也就比你高億點點!”

  劉莽將信將疑:“一點點,差距這么大的嗎?”

  楊戈:“所以啊,咱以后還得低調行事,江湖上高手多著呢,不動手,鬼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氣海還是歸真?”

  劉莽有些懷疑人生:“是嗎?可我以前行走江湖那會兒,氣海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大高手了啊,很多門派的掌門,都不過只是氣海…”

  楊戈聳了聳肩:“這很正常啊,你以前只是培元境,見到的、接觸的,當然都是培元境的好手,你現在再出去行走江湖,我保管你見到的、接觸的,都是氣海高手!”

  劉莽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這倒也是,我前不久還聽說,連環塢塢主和明教光明右使、還有張麻子張大俠,聯手在江南殺了三位真人,其中還有一位豪雄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那可都是真人啊,竟然說死就死了,還一死死了仨!”

  “我要能練成真人,每天躺著啥都不干,都有金山銀山和漂亮娘們兒往我懷里撞,那日子該有多快活…”

  他的話音剛落,灶屋那邊就傳來一聲河東獅吼:“劉大腦袋,你嘟囔個啥?大點聲兒,老娘聽不見!”

  劉莽和楊戈齊齊縮了縮脖子。

  劉莽:“渾家,俺可啥都沒說啊!”

  楊戈:“嫂子,剛剛是我在說話呢。”

  灶屋那邊傳來菜刀剁案板的悶聲聲響:“你倆都給老娘規矩點,敢招三惹四,仔細自個兒的皮!”

  劉莽、楊戈:“哎!”

  哥倆應了一聲后,十分有默契的默默后退了幾步,離灶屋更遠一些,而后齊齊做了一個擦虛汗的動作。

  劉莽:“好兄弟!”

  楊戈:“講義氣!”

  劉莽:“哎,你方才不說你去了江南么?”

  楊戈:“對啊,那三位歸真大高手死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呢,親眼看著張大俠他們動的手。”

  “嘖嘖嘖,你是沒見著,那三位歸真大高手死得都老慘了,前腳才咽氣,弟子門人后腳就跟著去了,現場那叫一個血流成河,我就看了一眼,都做了好幾天噩夢。”

  “這就是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禍啊,咱吶,就踏踏實實的過咱自己的日子、掙咱自己該的錢,破事兒咱不去摻合、爛人咱不去招惹,興許咱哥倆就能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

  劉莽往灶屋那邊看了一眼,百感交集道:“是啊,還有啥比安穩日子更重要呢?”

  楊戈瞅著心頭一樂:“是啊,還有啥是比安穩日子更重要的呢?”

  劉莽尋思了片刻,低聲道:“如今咱哥倆都氣海了,要不,你就上武館去掛個副館主的名頭吧,一門里有兩位氣海高手坐鎮,往后無論誰人想動咱武館,都得先掂量掂量!”

  楊戈:“話不能說這么說,一門子里,有人做了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萬一真遇上那過不去的坎,我私底下去平事,旁人也查不到你我的頭上不是?只要你不往外說,誰能想到,我一個客棧掌柜的,竟然還是氣海呢?”

  “話是這樣說…”

  劉莽擰起兩條濃眉:“但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咱們這些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圖個什么?不就是圖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么?你都氣海了,哪能一直委屈在客棧做個跑堂啊!”

  楊戈擺手:“你知道,我不在意這個…”

  劉莽不容置疑道:“你不懂事兒,我還能跟著不懂事兒?”

  看著他執拗的模樣,楊戈想了想回道:“這樣吧,武館那邊給我漲一點工錢,另外,我住的那院子,你算便宜點賣我,成不?”

  “那破院子你要瞧得上,哥哥送你都行!”

  劉莽豪氣的一擺手:“但這不是一碼事兒!”

  鐵拳武館有了起色,他敗家子的范兒更足了。

  楊戈一錘定音:“這就是一碼事,俗話都說:親兄弟明算賬,我都拿錢了,還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劉莽看著他堅定的模樣,感嘆道:“你別拿哥哥當夯貨,以你的武功,錢算個啥啊?隨便出去劫個道、牽個羊,你在客棧做十年都賺不到那么多錢!”

  楊戈“呵呵”一笑,轉身就往灶屋那邊走:“嫂子,富裕哥說他想出去打家劫舍搶娘們兒!”

  “鐺。”

  菜刀重重的拍在了案板上,高挑的身影擼著袖子從灶屋里走出來,皮笑肉不笑的沖劉莽招手:“劉大當家的,過來咱倆嘮嘮!”

  劉莽虎軀一震,無能狂怒道:“說好的好兄弟、講義氣呢?”

  里屋登時傳來老掌柜幸災樂禍的大笑聲。

  楊戈終于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日子。

  每天讀書練武、按時上班下班。

  閑暇之余種種菜、喂喂雞。

  一個月回漁村去看望老頭一兩回。

  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至于上右所那邊,他排出了日子,每月逢十,他都會過去那邊給力士們做一頓大鍋飯。

  雖然很多人都不信他真會去給昔日的部下做飯,在暗中等著他去低頭…

  但他過去卻是真上灶,親自洗菜切菜、上灶顛鍋,一人操持四五百人的飯食那種。

  楊戈是沒什么心理障礙的,畢竟他還領著上右所一份力士級的俸祿,拿了錢當然該做事。

  至于為什么一個月只去三天…

  打工人,哪有不摸魚的?

  ‘我摸魚,但我不領空餉。’

  這就是楊戈對于上右所伙夫這份新工作的態度。

  誰要是不滿,盡可以開除他,他時刻等待著上右所的辭退告知書。

  反正他又不缺錢。

  當初從三大糧商手里榨來的幾千兩銀子,至今都還埋在他家后院兒的菜地里發霉呢。

  而上右所上下,當然是完全沒人敢管他。

  連實質上主持上右所事務的秦副千戶,都躲著楊戈走。

  他是既不想給楊戈行禮,又不敢真等著楊戈給他行禮。

  從五品?

  楊戈在江浙砍下來的五品官員腦袋,多得用籮筐計,他秦鋒算什么?

  而以方恪為首的一票百戶、總旗,就全然沒這個顧慮了。

  他們甚至特地調整了自己外出辦案的時間,等著楊戈去上右所的時候,去伙房拜見楊戈,見面后也無論楊戈怎么說,也依然是一口一個大人的稱呼他。

  能在繡衣衛內做到百戶、總旗,哪個不是人精?

  他們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上右所一直空懸的千戶之位,是誰留的?

  指不定哪天一有大案,楊戈就官復原職了…甚至更進一步,都是完全有可能!

  現在給楊戈臉色看,等著以后穿小鞋么?

  再者說,楊戈辦過的那些事,和他的武功。

  他們也都心服口服!

  楊戈自然不管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來找他匯報工作、請求指示,他也都是一概轟出去。

  他只是個伙夫,只做伙夫該做的事。

  其余事,他懶得過問、也不想過問。

  總之就是,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再來煩楊戈。

  倒是有故人來信…

  卻是遠在遼東的蔣奎,在聽聞了楊戈在江浙的作所作為后,通過繡衣衛的物資傳輸渠道,送了一本秘籍給楊戈。

  秘籍上書《五行歸元氣》。

  秘籍到楊戈手上時,已經是熙平十四年正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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