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福市,茅橋隔離點。
周震跟著“拾光”,走進這里的人防大門。
門后一片嘈雜,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青壯,拿著槍械,夾著煙,站在門后的走廊上談笑風生。
對于兩人的到來,只是隨便瞥了一眼,稍微說了幾句這個隔離點的規矩,就不在意的轉過頭去。
穿過入口處用于緩沖的走廊,進入隔離點內部,這里的喧嚷幾乎要把整個地下空間都掀翻,討價還價聲、流鶯招攬聲音的媚笑、發生沖突的廝打、大型空氣凈化器工作的嗡鳴…交織成一片響亮的噪音。
脂粉氣里混合著尿騷味,又裹進了眾人的汗意,肆意彌漫。
“拾光”帶著周震穿過人群,十幾米的距離,至少有三波流鶯、五波小偷、一波推銷食水、兩撥售賣精神興奮劑…攔下他們。
周震望著這一幕,若有所思,看來,這里的人,似乎還不知道首領已經換了人。
他跟著“拾光”繞過這些打擾者繼續往里走,目光在人群中來回逡巡。
玉欖隔離點,雖然已經重建成功,但跟這個茅橋隔離點相比,差的還是很遠。
基本上除了上次荊溪隔離點和靈安隔離點過去拜訪外,就沒有進去過任何一個外人。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流浪者、車隊、獨行客,也能選擇玉欖隔離點交易…
正想著,兩人已經走過嘈雜的交易大廳,進入一條相對來說安靜很多的甬道。這里的兩側都是店鋪,裝潢、陳設,以及來往的人群,比剛才大廳里的情況要好很多。
跟交易大廳里那些人對“拾光”的態度不一樣,這里的人,看到“拾光”之后,立刻變得非常恭敬,有幾個看似店鋪老板的人,甚至還專門從鋪子里出來,拿著一些包裝精巧的禮物,試圖往“拾光”手里塞。
周震若有所思,這里的人,地位顯然比交易大廳那些人高出一等,他們對于茅橋隔離點內部的消息,也更加靈通,現在已經知道了茅橋隔離點易主的事情。
“拾光”不緊不慢的走著,沒有理會任何一名獻殷勤的人,她越往里走,人越少,建筑也越考究。
穿過了兩道戒備森嚴的鐵門,又上了一座地下拱橋后,前方出現了一片空曠的庭院。
這座庭院的風格類似于熱帶海濱,高大的椰子樹在模擬的陽光下恣意伸展枝葉,碧綠的草坪,晶瑩的噴水池,藍綠色的背景點綴著火一樣的三角梅、清新的雞蛋花,一座白色的小樓,孤零零的矗立在草坪盡頭。
在它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守嚴密,到處都是神情冷峻、裝備全面的武裝人員。
人雖然多,但是除了噴泉與拱橋下地下暗河流淌的聲音,卻聽不到任何雜音。
所有人看到“拾光”,原本就筆直的站姿,頓時變得更加精神抖擻,臉上也出現了無比敬畏的神情。
周震心中明白,這些都是王延良以前的手下,應該還是精銳,但現在,全部都被“拾光”收服了。
“拾光”目標明確,帶著他直奔那座白色小樓。
來到小樓前,兩名穿著跟其他武裝人員稍微有點不同的中年男人畢恭畢敬的迎了上來,目不斜視的對著“拾光”行了個禮,喊道:“老大!”
然后迅速稟告,“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按照您的吩咐,絕對沒有任何人,哪怕一只螞蟻出入這座小樓!”
“拾光”微微點頭,說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這兩名中年男人看都沒看周震一眼,再次行了個禮,端著槍退到一旁。
周震看了眼四周,頓時問道:“‘積羽’這次沒在?”
“拾光”平靜的說道:“他在荊溪隔離點,準備那里的手術室。”
說著,她指了指面前的小樓,“病人已經在里面了。”
“這次的病人,不是兼容者,只是一名普通人。”
“病人的天然性別是男性,但后來做過變性手術,現在屬于女性。”
“病癥是間歇性人格分裂。”
“病人擁有兩個人格,一個是25歲、自負英俊、備受異性歡迎的男性;還有一個,則是22歲、羞怯不自信、對感情偏執的女性。”
“主人格為男性,也是病人本來的人格,正常情況下,都能主導身體控制權。”
“但是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女性人格就會出現。”
“女性人格不知道自己做過變性手術,認為自己天生就是一名女人。”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沒有其他問題的話,你可以進去準備了。”
聞言,周震點了點頭,人格分裂,這次手術的難度,會比上次高出很多很多!
不過,這次的患者,不是兼容者,而是普通人,人格也只有兩個,肯定是要比他自己這種情況,簡單的多。
想到這里,周震沒有遲疑,立刻推開白色小樓的大門,走了進去。
里面的布局,跟上次那節車廂幾乎一模一樣。
他熟門熟路的在入口處為自己進行消毒、更衣,換好手術服、戴上手術帽、護目鏡、手套后,通往真正手術室的大門自動解鎖。
周震走了進去,密密麻麻的醫療器械之間,無影燈下的手術床上,一名年輕的女孩,已經消毒完成,換好了病號服,躺在那里。
她微微歪著頭,腦袋上的頭發被剃的一干二凈,臉色略微有點蒼白,身體被幾條束縛帶牢牢的固定住。
察覺到有人進來,女孩猛地轉過頭來,看到周震,立刻非常憤怒的大喊道:“老子沒病!”
“快放了老子!”
“老子還要跟女朋友約會!”
女孩長相姣好,嗓音卻有點公鴨嗓,粗嘎低沉,偏中性,如果不看對方的樣子,分不清對方到底是男是女。
周震微微點頭,看來,患者現在出現的人格,是其本身的主人格男性人格。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準備手術。
迄今為止,這名患者的所有信息,都是剛才“拾光”的一面之詞。
在他移植的記憶里,“醫生”每次手術之前,不管病人經過多少人的把關,他都會親自重新跟病人核實一遍情況,防止弄錯對方的主人格和副人格。
在移植的記憶里,“灰燼醫生”的觀念非常明確。
醫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或者需要,把患者的副人格分離出去,也可以因為喜好或者需要,把主人格分離出去。
但作為醫生,自己一定要清楚,哪個是主人格,哪個是副人格!
就比如現在,也有可能是,女性人格才是患者原來的人格;男性人格是個欺詐犯,謊稱自己做過變性手術,騙過了收集信息的“拾光”。
只有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格,才會醒來…
想到這里,周震走到旁邊的柜子前,拿起一面提前準備好的手持鏡,這面鏡子差不多有人頭那么大,呈矩形,下面有一個便于手持的把手。
周震舉著鏡子,將鏡面對準了患者,語聲平靜的說道:“我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
彤福市,茅橋隔離點。
白色小樓外,模擬的陽光一點點強烈,四周的溫度也緩緩升高,噴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綠樹招搖,鮮花怒放,只要不抬頭去看上方的頂棚,眼前的一幕,與真正的海濱花園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拾光”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站在大門外,任憑椰風吹拂衣擺,一動不動,靜靜等待。
時間緩緩流逝,兩個多小時后,大門忽然“咔嚓”一聲打開,換回西裝、尖頭皮鞋、黃毛假發等裝備的周震,一邊伸手整理著假發,一邊從里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
“拾光”注目遠處的噴水池,沒有回頭,平靜的問道:“怎么樣?”
周震在她身側站住,淡淡說道:“手術成功了。”
“不過,我發現,女性人格,才是主人格。”
“所以被分離出去的,是那個男性人格。”
“拾光”微微點頭,朝旁邊看了眼,一名背著步槍的武裝人員,立刻一溜小跑,遞上來一份紙質文件。
周震打量了一下這份文件,伸手接過,翻開一看,發現正是剛才那名病人的資料。
程丹意,22歲,女。
原雍兆省西亳市人,17歲時與網戀男友私奔,隨男友偷渡進彤福市,旋即被男友賣給茅橋隔離點充當奴隸。
男友則用其賣身錢實行了變性手術。
程丹意成為茅橋隔離點奴隸后,因年輕貌美,成為某高層私有玩物,依仗這位高層的權勢,在整個彤福市秘密尋找其男友。
最終,她將男友殺死。
在殺死男友之后,程丹意精神崩潰,分裂出其男友的人格。
那名25歲,自負英俊,很討異性喜歡的男性人格,就是程丹意的男朋友。
而22歲,羞怯不自信,對感情偏執的女孩,才是程丹意的主人格。
兩人所謂的約會,就是在他們剛剛進入彤福市時,其男友告訴程丹意,他為她準備了驚喜,讓程丹意坐在鏡子前,閉上眼。
程丹意以為睜開眼睛會看到鮮花、蛋糕與首飾,然而迎接她的,是一根繩索,將她動物一樣捆住,送去售賣。
而她殺死男友的方法,也是讓人將男友壓在鏡子前,用同樣的繩索,一點點勒斷了對方的脖子。
看完這份無比詳細的資料,周震沒有感到太多意外,他剛才檢查病人身體情況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
他在病人身上,沒有發現任何變性手術的痕跡。
此外,女性人格對于自己身體某些部位的細節,比男性人格更加清楚!
剛才手術還沒開始的時候,“拾光”故意給了他錯誤的信息!
這個時候,“拾光”抬起帶著白色蕾絲手套的手掌,輕輕鼓掌,說道:“你做的很好!”
“‘方程分離手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區分‘主體方程’,以及‘寄生方程’。”
“特別是到時候給自己做手術的時候,一定不能弄錯!”
“不過,這兩場手術,都只是基礎。”
“為了確保你真正要做的手術的成功,你還需要繼續練幾次手才行。”
“接下來的練手,難度會越來越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明天同樣的時間,我還會在原來的地方等你。”
基礎?
根據他移植的記憶里,就算是“灰燼醫生”親自動手,人格分裂患者的“方程分離手術”,也會出現失敗…
那應該只是“灰燼醫生”早期的手術記憶。
這兩場手術做下來,他其實并沒有覺得這門手術的難度有多大。
“灰燼醫生”當時會失敗,多半是因為高維聲波沒有調好,加上對方當時作為先驅者,是在對前路毫無頭緒的探索階段,什么都需要自己摸索與推測,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比他現在的情況,要難得多!
當然,不管怎么樣說,“灰燼秩序”現在給他提供的練手機會,都不能錯過。
練手的次數越多,手術的難度越大,他到時候給南姐做分離手術的時候,成功率也就越高!
想到這里,周震簡短說道:“明天我有事,不方便出來。”
“后天可以。”
“拾光”沒問周震是什么事,直接說道:“那就后天。”
周震點了點頭,然后沒再多說什么,直接舉步離開。
他走后,“拾光”仍舊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確定周震的能量,已經真正離開了茅橋隔離點,她這才轉身走進身后的白色小樓。
沒有消毒,直接用權限打開了通往手術室的門。
“拾光”走進去的時候,無影燈還沒有關,冰冷的光芒照出了下方手術床上的女孩,她雙目緊閉,睡的很沉,身上貼著密密麻麻的線路,手腕上還掛著一瓶水。
滴…滴…滴…
病床邊的醫療儀器發出細微有節奏的呼吸音,所有數據都非常正常。
“拾光”在儀器之間緩步走動,不時停下來查看幾個指數,又動手操作,再次對病人進行掃描。
很快,她確認病人現在體征穩定,手術非常順利。
“拾光”微微點頭,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喂…”
“跟計劃中的一樣,我給了錯誤的信息,但手術還是很成功。”
“‘歲始’就好像機器一樣,只要給他一個固定的公式,他就不會犯錯!”
“數據記錄…”
“所有設備上,手術過程里的數據記錄,都被‘歲始’清除了…”
“‘方程融合手術’?”
“收到!”
“計劃都安排好了,后天就是‘歲始’最后一次練手…”
通話結束,“拾光”收起手機,看都沒看一眼手術床上的病人,直接走出白色小樓,穿過庭院,來到茅橋隔離點的總控制室。
這里空空蕩蕩,除了四壁懸浮著的眾多顯示屏,沒有第二個人。
“拾光”來到總控制臺前,毫不遲疑的輸入了一組命令。
下一刻,所有屏幕上,都出現了一個整個隔離點的自毀程序。
倒計時開始。
…“拾光”掃了一眼周圍,確定沒有漏下任何一個角落,身影悄然不見。
彤福市,玉欖隔離點。
生活區。
暹羅風情庭院深處,臥室。
周震忽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他動作熟練而快速的脫下身上的衣服,摘下假發、口罩、眼鏡。
跟上次一樣,衣物卷成一團塞進衣柜深處,假發、口罩、眼鏡用二維空間送入照片。
忙完這些,周震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確定陶南歌還沒有出來,立馬進入浴室,洗了個戰斗澡,換上自己原來的衣服。
做完這一切,他才放松的躺到了床上。
連續使用平面遷躍,從茅橋隔離點趕回玉欖隔離點,對于“數字能量”的消耗,非常驚人。
不過,他的情況特殊,只要睡上一覺,基本就能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