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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給我卷起來

  清談地點在沙海,不過卻不在汴梁宮范圍內,而是西南方的一個宅院中。

  此院屬少府,算是一個小型貨棧,這會已經清理出來了,作為清談場所。

  和去年一樣,邵勛身邊的人沒換,還是閻氏、李氏作陪。

  入場之前,邵勛先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一個有八面帆的風車一一臥式風車。

  只可惜還處于建造狀態,進度堪憂,根本動不了,頓時有些意興闌珊。

  「一年了—」召邵勛看向臉色有些蒼白的羊賁,伸出兩根手指,道:「還有兩年。」

  「是。」羊賁連聲應道。

  邵勛拍了拍他肩膀,道:「無需緊張,朕只是提醒一下。聽聞那隊胡姬中已經有四人懷了孩兒?」

  羊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你還是個少年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邵勛贊嘆道。

  「只是不要誤了正事。」邵勛說道:「今日北風呼嘯,若風車已建好,能磨面否?」

  羊賁想了想,道:「或可。」

  邵勛點了點頭,沒說什么,這小子信心不是很足。

  風車與水車有些原理是相通的。

  金谷園中為什么建那么多湖池且互相連通?

  一是為了觀景、養魚、養水生植物,二是為了避免極端情況一一比如突發大水,流速過快,或者干旱枯水等。

  這些湖池中的水通過開鑿的渠道流下去驅動水力磨坊春米,渠道在水力機械發展史上有個專業名詞:動力渠。

  湖池有蓄水功能,人為調節了上游來水流量不一、流速不一等不利因素,還能攔截泥沙,使得動力渠中流速盡量恒定,維持機器正常運轉。

  但風力不好蓄積,如何調速是個問題,這需要傳動機構。

  當然,沒有傳動也不是就不能用了,還可以通過調整風帆的受力面積、角度,采用增大機械摩擦用的「剎車」以及調整配重來實現,方法很多。

  邵勛只想出了調整風帆這一條,但他沒說出來,想看看小伙子怎么解決。

  不過,他還是敲打了一下羊賁,只聽他道:「古來朝廷多打擊豪強私設水車,截水自肥,故此物頗多限制,難以推行整個天下。然風車不同,朕寄予厚望,汝多上點心,朕的東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羊責臉色有點慘白,不知道是嚇的還是身體虛了。

  邵勛很快上車離去。

  羊獻容、山宜男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對面。

  羊羊臉色不是很好,從車窗縫隙中盯著羊賁看了又看。

  山宜男則若有所思,好像在思考這個故事值不值得上《世說新語》,她覺得挺好笑的。笑點不在風車上,而在羊氏少年耽于女色,虧空身體,不過那事又痛苦又沒意思,怎么那么多人都想要?

  山宜男還沒想好,邵勛卻直接說道:「宜男可將這個故事寫進去。」

  說完,他講了講來龍去脈,然后才下車。

  二女則戴上惟帽,遮住面容,自側門入內,坐在屏風后。

  有宮人拿來筆墨紙硯。

  羊獻容笑一聲,道:「這本書才兩樁逸事,全是關于他的。」

  「我寫了幾個江南逸事。」山宜男說道。

  「寫的誰?」

  「一個是早年渡江時的舊事,曰‘禁」,一個是看殺衛,還有一個是羊獻容正待說些什么,前方已響起絲竹聲。

  李氏坐在右側,看著左邊的天子及嫂嫂閻氏。

  她總覺得兩人之間已經發生了什么。

  沒有絲毫憑據,就是感覺,因為他們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她也沒法解釋這種感覺,粗略說起來,嫂嫂似乎想極力掩飾什么,

  但過猶不及,好像心虛一般。

  簡而言之,掩飾過頭了!

  「都收到了吧?」邵勛掃視一圈眾人,笑問道。

  「謝陛下賞賜,仆昨日便已讓人制成中衣穿上了。」華迎之說道。

  邵勛一驚,這么勇?

  「如何?」他問道。

  「有點扎人。」華迎之說道。

  邵勛聽了微微一笑,道:「毛短而粗硬,自是扎人。不能當里衣穿,得穿外面。」

  「陛下所言極是,仆今日便將其穿在綢衣上,好多了。」華迎之說道。

  「足溫否?」

  「衣之和煦如春。」

  「善。」邵勛說道:「不過,而今價騰貴,卻不能走入千家萬戶,諸君可能教我?」

  「陛下,此事易耳。漢時一十余萬錢,而今花五萬、白二萬、雜不足萬。昨日仆特意去帛練行問價,花只要兩三萬了,白也不過方錢。若織更多的出來,則價愈廉,假以時日,一千錢、數百錢尋常事也。」

  「言之有理。」邵勛輕輕點頭,然后又道:「然織之人不多,唯普陽、鄴城、洛陽有少許,大頭還是少府所售,如之奈何?」

  話說到這份上,再不明白就傻了。

  華迎之立刻說道:「陛下,仆明日便動身回平原,定說服族人興辦織作坊邵勛立刻轉頭看向受邀而來的司農丞仆固承恩,道:「仆固卿,平原華氏要織,你家可有羊毛出售?」

  「應是有的。」仆固承恩說道:「前番收到兄長書信,還在詢問中原有人購羊毛否?不獨羊毛(綿羊毛),羊絨(山羊絨,產量較少)、駝毛亦有。」

  「哦?還有駝毛?」邵勛問道。

  「自是有的,比羊毛長多了。」仆固承恩說道。

  「此乃好物。」邵勛說道。

  據他了解,駱駝毛有內層細毛和外層粗毛兩種,整體比羊毛保暖,因為駱駝的生存環境更惡劣、更冷。

  而且毛纖維長度比羊毛長多了,更耐磨,唯一的缺點就是產量較少,畢竟每個部落都有牛羊馬,但并非都有駱駝。縱有,也不多,沒那個需求。

  「此物怕是要到庫結沙去找尋了。」邵勛說道:「朕聞有些部落湊不足馬革貢品,需以牛羊相易,甚苦之。今后或可以駝絨、駝毛沖抵。」

  「陛下圣明。」仆固承恩道。

  邵勛哈哈一笑,舉起酒杯,道:「都給朕辦工坊,而今貴著呢,織出一四便能賺大錢。若動手慢了,價下去,可就賺不了多少了。」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

  劉邦時代把當做高級奢侈品,便是到了東漢時期,仍然很貴,非公侯不能用。

  魏普時期也不便宜,魏文帝還將其作為貴重物品賞賜給「大魏吳王世子」。

  大梁朝比兩漢魏晉便宜了不少,但一匹以萬錢為單位仍然談不上是什么大眾商品。

  如果一擁而上擴產能,價會慢慢回落,搞不好還要崩,但前期入場的家族還是能夠賺不少的,動作慢的可能就沒什么賺頭了,回本年限會比較長,只能靠走量來慢慢收回成本。

  這其實就是邵勛的目的。

  本來就是大眾消費品,不該成為公侯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飛入尋常百姓家,比傳統的綿衣御寒效果還好,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這種草原提供原材料,中原加工銷售的模式也不是沒有副作用。

  最主要的是你以后很可能想不買草原羊毛都不行。

  草原酋長:「什么?你不買羊毛了?我跟你拼了,開戰!」

  聽起來像是玩笑,但歷史上并非沒有類似案例。

  邵勛就記得中唐時為了平定藩鎮叛亂,唐廷向回買馬,數量很大,要得很急,給的價格也很不錯,一匹馬的價格在絹二十至四十匹之間浮動,平均超過三十匹絹。

  因為戰爭頻繁,馬匹又是消耗品,需求很大,回鵑人便在好馬中夾雜瘦馬,

  病馬,唐廷也忍了,高峰時一年花四百萬匹絹買馬。

  但戰爭告一段落后,不需要那么多馬了,這項交易成了一個負擔,由之前的互惠互利變成了回鵑單方面獲利。而且他們所售馬匹中瘦馬、病馬的比例越來越高,且價錢還不能降,讓唐廷十分苦惱,

  而因為藩鎮隨時可能再度舉起反旗,加上擔心不買馬后逼反回鵑,于是這項交易又持續了不少年,直到局勢相對穩定后才停止。

  邵勛想到后世搞不好有草原胡酋發動「羊毛戰爭」就忍俊不禁,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誰說得準呢。

  但這事還是得推廣下去。

  連相關產業都沒有,技術怎么可能進步呢?

  就像之前邵勛問羊賁風很大的時候,風車能夠正常運轉,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會不會搞齒輪傳動結構?

  羊責肯定不會。

  但如果風車大行其道,保不齊哪天就有了。

  所有的技術進步,一定是和需求、和產業相關的。

  只有需求達到一定程度,產業達到一定規模,技術才能穩定地發展、迭代、

  改進并傳承下去一一傳承也非常重要,因為只有使用廣泛了,掌握的人多了,才不會因社會動亂而失傳,導致后人再重復發明。

  說不定哪天就有人搞出齒輪傳動了呢?

  使用齒輪傳動幾十年、上百年后,說不定就有人會畫漸開線了呢?

  酒過三巡之后,場中不少人的情緒已經較為激昂,甚至大著舌頭說話。

  當然,這不算什么事。此時官員、土人的很多言行,放到明清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君前失儀」,即便他們清醒時的言行也多有「失儀」。

  皇權不夠大,社會風氣中對皇權沒有太多敬畏。

  也幸好沒人醉地跑上來,然后拍著龍椅說「此座可惜了」。

  邵勛也不是什么特別嚴肅古板的人,興之所至,便下去與眾人飲酒,然后盤腿坐在氈毯上,與幾個打算南下的土人交談。

  其一便是沛郡劉耽之子劉。

  劉的兩個妹妹都在齊王府,一為妃,一為夫人,他算是金刀的舅哥。

  此刻正在侃侃而談:「我聞陛下清談盛舉,本以為是美事,便從沛郡趕來,

  然大失所望,談來談去都是俗務,未見陛下清談本領。」

  邵勛不以為意,笑道:「以你觀之,朕清談本領如何?」

  「稍勝晉惠帝之流。」劉轉了轉尾,說道。

  邵勛大笑,又問道:「我聞勝于清談者多無鴻篇巨著,往往一語驚人,互相吹捧,便得名譽。真長以為如此出名者有真才實學否?」

  「雖無鴻篇巨著,然見識廣博,其才亦不差。」劉說道。

  「真長手中所搖者乃犀柄摩尾,然可知犀角產于何處?」邵勛問道。

  劉啞然。

  「君需一睹犀牛,方能見聞廣博。」邵勛說道。

  劉再也不轉尾了,酒意也有些退去。

  邵勛突然笑了,拍了拍劉,道:「適才相戲耳。」

  劉松了一口氣。

  「若無朕,卿輩哪得坐談?犀柄尾亦轉不得。」說到這里,邵勛話鋒一轉,道:「犀角終究無甚用處,然與犀角相伴者,頗多利國利民之物,其一曰「糖」。」

  「真長若能南下建莊園種扶南甘蔗,榨出糖再運回北地,讓更多人吃上糖,

  千家萬戶稱頌,豈不美哉?」

  「你等亦是,或可結伴南下。若有產出,朕便是為你等單獨開一個糖市,勸全天下人來買,又有何不可?」

  說完,目光灼灼地看向幾人。

  「陛下所言甚是,是要南下看看。」

  「為萬民謀福祉,理所應當。」

  「仆遵命。」

  「不消陛下提醒,仆也要南下種甘蔗。」

  幾人紛紛說道。

  邵勛面露笑容,朝他們敬了一杯酒,轉身離去。

  「你嚇唬他們干嘛?」羊獻容捂嘴笑道。

  「不端他們一腳,他們愿意花大價錢去交州嗎?」邵勛說道。

  「揚州、江州都有犀牛,無需去交州。」山宜男輕聲道。

  「就你聰明。」邵勛瞪了她一眼。

  說完,又解釋了一句:「近日南下者愈多,連年都不及過了,朕擔心他們去江南后只搶占稻田,其他都看不上,故出言相逼。再者,有些世家子渾渾噩噩,

  終日逞嘴上功夫,虛度光陰,朕想將他們引上正途。羊賁便是一例,劉真長若改不了臭毛病,我看他這輩子也完了。」

  「劉真長還是齊王妻族,你也夠狠心的。」羊獻容又道。

  「那又如何?」邵勛說道:「世家子生在福中不知福。朕就希望他們要么治產業,要么研習經典,要么做機巧之物,以后會時不時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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